从宁涟山离开後，端木洛青去了街上的市集。
她刚走近就被一个草药摊吸引。
「姑娘，买草药吗？」摊贩大妈弯起专业笑容，「我们家的草药可都是稀有种喔，外面买不到的。」
端木洛青凑近看了看，的确都是一些罕见药材，但对一个时不时到处蒐集草药的人来说，这些不够诱人，清一色都是端木府的草药房里早已备全的种类。
有点失望。
她正转身要走，却再度为一旁的草药集驻足。
大妈一看就知道她是明眼人，喋喋不休地介绍道：「姑娘，您真识货，这本草药集可是咱们家主亲自汇编的，是杨川城、不对，世上仅有的一本，错过可就没有了！」
端木洛青终於开口：「你们家主……是哪位？」
大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瞒姑娘，我这摊子是从慕容草坊分出来的，家主自然就是慕容家二公子。听说他精通百草，对此领域多有涉略，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哪！可惜了，这位家主平时很少露面，连我在慕容家这麽多年都没能见上家主一面呢。」
慕容家主……慕容桐笙，这名字端木洛青可不陌生。
杨川城少数能与端木府平起平坐的大家。
虽说此人办事低调，在外名声不扬，可他若真如传言般庸庸碌碌，怎有能力让端木策苦恼不已？何况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
「麻烦给我这个。」端木洛青掏出碎银子。
摊贩大妈笑弯了眼，「好咧，姑娘稍等。」
摊贩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讨论草药的同时，也不免俗地把话题引到近来最骇人听闻的灭庄事件上。
「欸你们听说过没有？咱们城里那个吴家庄，前几天不晓得得罪什麽人，竟然全庄覆灭！」一名男子说道，声线微微颤抖。
一旁的妇女拍了拍男子的手背，「嘘！你这话可讲不得。」
「怎麽讲不得了？八成是他们做的吧，杨川城也没别人有这麽大能耐。」
「是那个吧，端木家。」
另一个大妈压低声音，「听说了听说了……也不晓得那个女子是不是真的存在，神秘得很！」
男子激动道：「端木洛青对吧？听说没人见过她长什麽样，杀人都不眨眼的，可狠心了。」说完又对众人警告，「你们大家出门在外看到端木府的人可得绕道走，那些人得罪不得呀！说不准什麽都没搞清楚，隔天就掉人头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吴家庄那个吴沧不就这样吗？」
「听说端木家主还派人去接收了吴家庄。」
「人心可畏喔……」
妇女又出口反驳，「话是这麽说，但青浅阁卖的丝绸可美了，旅店的服务也是一等一的，跟那些传闻怎麽也沾不上边。」
「姑娘，您要的药草集我给您包好了！」摊贩大妈喊道。
端木洛青轻巧地接过。
男子看到一旁的端木洛青，拍拍她的肩，「姑娘你也得当心啊。」
端木洛青凛然地抬眸，眼神清冷，不着痕迹避开他唐突的手，语气却礼貌得可以，「多谢公子关切，您也请多保重。」
被那清澈的眸色震慑，男子不自觉愣了神。
端木洛青自顾自地离开了。
一打开端木府大门，映入眼帘的是连枫焦急的神情。
「洛青姑娘，您不是说申时前回来吗？这都多少时辰了！」
端木洛青摆摆手，「下山後又到街上逛了一下，不碍事的。」
连枫叹了口气，「您的身分要是曝光，家主会很难做人的，请您记好了。」
「是啊。」端木洛青轻笑，眼里却透不出一丝光芒，「我是什麽身分呢？」
连枫心里一堵，像被刺穿心脏一般难受地说不出话。
他心里也清楚，「端木洛青」不过是个假身分。洛青姑娘……每天背负着这个身分被赋予的使命在端木府生活着，依循唯一守则为端木府卖命，她要多坚强才能活成现在这样不动声色？他又如何能怪罪於她的冷情？
她只是个小姑娘，何错之有？
端木洛青转身进了草药房，把今天刚采收的鲜灵草收进木匣中，并随手搁置刚买得的草药集，接着走进端木策所在的东篱院。
端木洛青刚到门口，端木策就察觉了动静，「进来吧。」
「家主。」端木洛青向他行了个礼。
端木策摆摆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听连枫说，你今天又出府了？」
「嗯，去了宁涟山跟街上的市集。」
端木策轻笑，「肯定又被连枫念了吧。」
端木洛青依旧一丝不苟地回答：「连管家只是做他该做的。」
「不用管他说什麽，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行。」这是端木策对她惯有的纵容。
端木洛青偏过头，巧妙地躲开他热切的眼神，「家主，外头兴起了不少传言。」
「吴家庄的事？意料之中。」端木策勾起嘴角，眼神满是不以为然，「城里人爱说就让他们去说，我们端木府做事不必顾虑这些。」
因为足够强大，所以即使做出无法原谅的事，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怪罪。
毕竟端木策的狠戾闻名千里，残忍，无情，举目无亲。
「是。」端木洛青顺从应声。
端木策仔细端详身侧姑娘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等等把衣服换了，这颜色不衬你。」
因为出府的关系，端木洛青身着的是鹅黄色褥裙。平时总穿青衣的她，穿起暖色调的衣裳其实别有风情，平顺和缓的黄色将平日的清冷削弱了几分，看上去比往常更平易近人。
但端木策不喜欢。
她身上的任何温暖，从来都是为他而保留。
过去如此，往後亦然。
「是。」
端木策沉默半晌，抛出多年来一直压在心头的疑问，「青青，你怪我吗？」声线有些隐忍与暗哑，但一向优越的心理让他不由地从挣扎中生出一丝心安理得。
在提出问题前，他其实早已无数次设想过她的答案。
端木洛青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洛青听从家主的命令是本份，无所谓怪罪之说。」
果然。
端木策嘴角扬起零星笑意，眼里的无奈却愈显。
洛青，你这不是怪罪，又是什麽？
『策哥哥！陪洛青玩翻花绳嘛！』小女娃带着撒娇的清脆笑声犹然回荡於耳，可睁开双眼所见的，却是一双凛冽的眼眸。
那是多久以前了呢？
「家主於我有恩，您待我如此已是仁至义尽，洛青不曾有怨。」
她的那条命是端木策捡回来的，生死边缘，他是她唯一的岸。
端木策一听此言，微微勾起嘴角，「如此便好。」
即使是为了报恩，也好。
只要她还在端木府，一切就还能挽回。
她是洛青，端木洛青，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反抗他的人。
可为何他总隐隐感到不安？
就在此时，连枫跨过东篱院的门槛进入内室，「报告家主，过几日是您的生辰，江湖各路人士已派人送礼进府。」
「消息是从哪里流出的？我不是交代过不必张扬？」端木策微微皱眉，神情有些不悦，「罢了，你亲自挑几份礼回送，生辰一切从简。」他顿了顿，「邀请季秋阁阁主。」
连枫疑惑问道：「您是说……季良、季公子？」
端木策眼神一凛，「有问题？」
「没有。」连枫愣愣地闭上了嘴。
季良，上个世代闻名於世的武术大家季圣的长子，也是洛青姑娘的亲生兄长。
把这样一个距离真相如此接近的人召入府中，家主究竟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