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毓与程朗在书房谈话的时候,钟蕴带着映雪一起来到了芳琴暂住的小院里,芳琴就是之前在朱雀大街上抱着孩子拦路的那名女子。
屋子外面有几名得了钟蕴的命令守在这里的仆妇,见她们要行礼钟蕴连忙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钟蕴径自敲了敲门,就听见屋里面有人急匆匆地走出来开门。
芳琴打开门见到是钟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向钟蕴行礼「见过钟二姑娘。」
她身边的孩子却一脸好奇地看着钟蕴,他记得这个人下午抱过他,稚气的脸上便流露出来几分好感和亲近之意。
钟蕴虚扶了芳琴一把,笑着道「姨娘不必向我行礼,这差着辈分呢。」
见站在芳琴边上的孩子一直抬头看着自己,钟蕴蹲下去将人抱了起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这个孩子「小乖乖你叫什麽名字呀?今年多大啦?」
「我叫衡儿,今年三岁了。」衡儿在钟蕴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着,还伸出了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这孩子也不怕生,答完钟蕴的问题之後还反问道「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衡儿你叫可以叫我蕴姐姐。」钟蕴抱着衡儿坐到一张椅子上,摸了摸他的头,又指着边上的映雪「这是映雪姐姐。」
衡儿便又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映雪姐姐。」
映雪听到也笑着应了一声。
芳琴见钟蕴毫无芥蒂似的逗着衡儿说话,心里更多了几分纠结,她揪着手帕站在一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
「姨娘站着做什麽,咱们坐下说话。」映雪转过头见芳琴还站着,连忙开口叫她坐。
芳琴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下了。
钟蕴仍旧抱着衡儿,笑着对芳琴道「今晚因为要宴客,来不及招呼姨娘,晚膳用得可还好?这屋子平时虽有下人打扫,但没有住人,若是缺了什麽姨娘只管跟我讲。」
「都好,都好,不缺什麽。」芳琴连声应着。
她本以为回了侯府钟蕴等人会借机刁难自己,但却发现并不是那麽回事。
钟蕴安排他们住的院子朝向布局都周正,屋内陈设一应俱全,没多久还有人特意送来了孩子的小衣服小鞋子。
除了叫她暂时别出门之外,那些过来伺候的下人对他们也都恭敬有礼,并没有轻慢的意思。
可是她这麽不明不白地住进来又算什麽呢?她是来找人的。
芳琴想到这儿咬了咬牙,对钟蕴道「蕴姑娘,奴家其实只有一问,侯爷他到底去哪儿了?这一个月以来侯爷音信全无,奴家独自一人带着衡儿,实在没有主心骨了。」
「姨娘,我们也没有父亲的消息,京兆尹找了两个月了也没有找到呢。」钟蕴顶着一张嫩脸眼也不眨地扯谎,看起来真诚极了,谁也不会怀疑她讲的不是真话。
钟毓又摸了摸衡儿的头,柔声道「你和衡儿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都是一家人。这些天因为母亲的丧仪家里乱得很,兄长也片刻不得闲,回头等他有空了咱们再好好聚一聚,还得挑个吉日开祠堂让衡儿认祖归宗。」
承恩侯不见踪影,外室带着私生子找上门,钟家完全可以什麽都不认把人赶出去的。
芳琴本来预计着将会有一场恶战,自己说什麽也要想办法谋条活路,谁知道一切都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自己什麽都还没有提,钟家人就欢欢喜喜的主动说要开祠堂上族谱?
天底下还有这麽好的事情?
芳琴心里又喜又疑,对着钟蕴就是一通千恩万谢。
屋里的人心思各异,话里有话暗藏玄机来回打着机锋,只有三岁的衡儿懵懂天真,靠在钟蕴的怀里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钟蕴轻手轻脚地将睡熟的衡儿放到床上,低声跟芳琴道别之後才领着映雪离开了。
直到走出芳琴住的小院,映雪终於忍不住问钟蕴「姑娘,这无凭无据的,你就不怕那个芳琴是骗子麽?」
钟蕴闻言转过头伸手捏了捏映雪的脸,笑道「不是说了叫姐姐吗?」
映雪捂住自己的脸无奈改口「姐姐……」
听到映雪改了口,钟蕴满意地应了一声才接着道「是真是假其实都不重要。」
映雪疑惑了「为什麽?」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小丫头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钟蕴没有答,反而说起当年的事情「当时我就想,你肯定有你的难处,有一天等你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我帮你只是因为我自己愿意,不为别的。」
这一世映雪找到钟蕴的时候,钟蕴不过十岁,没有想到钟蕴那麽小的时候心里就清楚的很,她还以为钟蕴年少天真,好骗的很。
钟蕴拢起披风的兜帽,一张脸大半掩在了帽子里,瓮声瓮气说道「衡儿那麽小,现在雪又这麽大,总不能把他们母子俩赶出去吧。而且芳琴既然找上门来,肯定跟咱们有些关系,且看着吧。」
「你还没到钟家的时候,也有过差不多的事情,那会儿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找上门来。」钟蕴拉着映雪的手一边走一边道「母亲怨恨父亲四处留情,却把气撒在那女子身上。」
钟蕴的一字一句都化作了白色的雾气消散在风雪中「高墙深院里的钝刀子杀人不见血,那女子在钟家的後院住了三个月死了,一屍两命。父亲知道之後骂母亲是妒妇,却连那女子的後事都懒得料理,任由下人将屍身扔到乱葬岗就算了。」
自此以後承恩侯跟钟夫人几乎就再没讲过话,钟蕴只觉得这两个人都恶心透了。
钟蕴叹了口气,又手欠地去捏映雪地脸,被映雪毫不留情地拍掉了。
她也不在意,眼中的悲悯和凝重一闪而过,又变回了平时没心没肺的钟二姑娘「而且现在谁是钟家的人,不还是我和兄长说了算嘛。」
实际上钟蕴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连承恩侯都是假的,血脉不血脉的一点都不重要。
映雪跟在钟蕴身旁,两人牵着手走在冬夜里积雪的道路上,像是已经这样走过了千百回。
话分两头,这个时候程朗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钟毓。
沈默了半天之後程朗才道「你不该告诉我这些,万一我说出去了怎麽办?」
钟毓摇摇头,看着程朗道「思退信我,我自然也是信你的。」
刚才钟毓告诉程朗的秘密若是捅了出去绝对会搅得天翻地覆风云变色。
世人皆以为先太子是死於定南王的叛军刀下。
定南王狼子野心兴兵作乱,全靠当时还是睿王爷的大行皇帝顾祯率军驰援京城才平息了定南王的叛乱,奈何太子已经战死,才有了顾祯後来临危受命荣登大宝。
定南王谋反不假,但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顾祯早就知道定南王有异心,甚至没少在当中煽风点火。
定南王严承业是个有勇无谋眼高手低的二世祖,顾祯生怕这个草包弄不死太子,提前就派了死士秘密潜入长安,瞅准了战事胶着的时机血洗云家满门加上太子和太子妃统共一百九十三口人。
严承业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闹得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叛乱到头来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这一出安排得神不知鬼不觉,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定南王下的手,毕竟死人不会为自己辩白。
顾祯的封地远在云州,单凭自己无法成事,京中与他里应外合之人正是长孙项明和钟景曜。
这些事情程朗其实都知道,云霁留下的书信里写得清清楚楚,钟毓再说一遍也不过是印证了当中的一些细节。
「这些事情若是公之於众,不仅朝堂动荡,承恩侯府也会倾覆於旦夕之间,你为什麽要告诉我?」程朗这时脸上再没有方才嬉笑的神色,异常严肃地盯着钟毓。
钟毓也正色道「思退当初追问我幕後黑手是谁,一心想要查清云霁的死因,不是麽?难道你现在不想知道了?」
程朗当然还记得那次跟钟毓两人的争执,当时钟毓可以说是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了一顿「可你当时叫我别再追究下去,现在为什麽变了?」
「那自然是因为……」钟毓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听见外面有敲门的声音,这个时候能来找他的只有钟蕴了。
果然钟毓打开门就看见钟蕴披着披风带着兜帽,鼻尖冻得红红的,他连忙侧过身让人进屋。
「这麽晚,你怎麽来了?」钟毓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热茶给钟蕴。
钟蕴接过茶杯捧在手里却不急着喝,她笑着跟屋里的程朗打了个招呼。
程朗现在看钟蕴的感觉跟之前完全不同,他之前以为钟蕴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小丫头,现在发现这个小丫头也不是什麽好相与的人物,钟家的人一个个都精着呢。
喝过茶,又搓了搓自己快要冻僵的双手,钟蕴才除了披风在一边坐下跟钟毓说话。
「下午朱雀大街上拦路的那母子俩已经安置好了。」钟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钟毓「那个孩子叫衡儿,今年三岁,乖得不得了,我瞧着挺好。」
钟毓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程朗却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两人,照理来说突然跑出来一个承恩侯的私生子,就算这兄妹俩都不在乎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分家产,但这麽开心是怎麽回事?
钟蕴没坐一会儿就走了,留下摸不着头脑的程朗和心猿意马的钟毓两人在书房。
外面的雪还在下,钟毓却觉得有些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