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晚曦 [完] — [魔道祖師] 晚曦第三部-雲‧夢(15)完

正文 晚曦 [完] — [魔道祖師] 晚曦第三部-雲‧夢(15)完

蓝忘机和灵双把招魂的时间定在二天後。

一是他们还有其他需要准备的东西,二是先给宋岚时间去习惯他嘴里「暂时的舌头」。

在蓝家备给他休息的房室里,宋岚直挺挺的靠在墙上站着,一只手横放在胸腹之间,那衣服里头,是晓星尘和阿箐的锁灵囊。

多久了?一年?五年?十年?

他死了,晓星尘也死了。他带着两个锁灵囊行遍世路,除魔卫道,独自一人的日子,有多久了?

宋岚想不起来,也不愿想。

嘴里的舌头微微动了一下,宋岚差点没忍住的伸手把嘴里的东西拉出来。

那日,那异域之人吹奏笛音之时,他便感觉到有什麽东西自肩头开始往自己的嘴巴移动。

待笛音奏完,他能感受到嘴里有东西卷住自己半截断舌,然後开始变大。

那是一种他不愿再去回想的感觉。

硬是忍下想把那东西拉出来的冲动,待嘴里的变化停下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好像完整了。

虽然有一半是虫……

「声蛊以宿主的气血为食,吃的不多,所以不会影响宿主的日常生活。不过,因为你是走屍,没有气血可供声蛊生存,我先以我的血液喂养,待招魂过後,若你不想再让声蛊留在你嘴里,没了血气,最多三天牠就会自然死亡,到时直接吐掉就好。」

灵双说的轻松简单,宋岚听的是快要崩溃。

嘴里有虫就算了,还要喝别人的血?死了再吐掉?

「没那麽恐怖的,宋道长。我的一滴血,可以让声蛊活存十天,而且是一小滴,忍着点就过去了。」

「……」

回想结束,宋岚无声呵笑,他微微低头,看着手掌之後,那收在衣里的锁灵囊。

明天……明天就能见到你了吧?到时,我要跟你说什麽呢?你……还愿意和我说说话吗?会怪我吗?我们……能再见面吗……晓道长……

一声轻叹,沙哑低沉。

房室角落处,今天的宋岚,仍是直挺挺的靠着墙壁站着,一如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靠着个什麽,让自己待在隐蔽处站着,直到天明。

招魂的地点没有选在冥室,而是选在蓝忘机放养兔子的那一片青郁草地。

「动物本能的会去寻找最安全,最宁和之地做为休憩的地方。瞧这些兔子们只爱待在这一片,哪儿都不去就知道了。」

摸了摸一只在脚边闻着的白兔,灵双看了看这片草地说道。

「聚灵阵就画在这儿吧。兔子也不用特意驱赶,就让牠们随意蹦跳,环境越简单纯净越好,至少要让唤来的亡魂愿意待久一点,增加沟通的时间。」

同意了灵双的提议,蓝忘机翻出了忘机琴,铮铮弦音蕴含灵力在草地上凝成好几个光点,接着琴音悠扬,光点应和琴音,由点成线,连成了一个圆形法阵隐入草地之中,只在草地之上留下点点银蓝色的流光,周遭的兔子也没什麽骚动,最多多蹦跳了几下,接着就继续趴着发懒去了。

灵双很满意的点点头,接着他向站立在一旁的宋岚说道。

「宋道长,可否借你身上晓道长的东西一用?」

宋岚立时解下了背後的霜华剑交予灵双,灵双看了看之後,便直接把剑插入阵眼之处,待仔细沿着圆阵走了一圈之後,灵双再次抽出了枫木晚晴对魏婴说道。

「魏公子,劳你将锁灵囊置放阵中之後再打开了。」

「知道了。」

接过了宋岚手中的锁灵囊,魏婴小心翼翼的捧着锁灵囊走入法阵之中放下,此时,灵双和蓝忘机已经各自站好方位,唐靖仍是站在灵双後方守着,而为了不多生意外枝节,此回招魂问灵就只有四人一屍参予,云深不知处闭门一天,所有门生不得靠近草地,蓝曦臣和江澄,蓝启仁等都在兰室等待结果。

灵双深吸一口气,银笛抵唇,另一边蓝忘机盘坐在地,忘机琴横放在前,两人对视一眼之後,一曲和以往完全不同的问灵齐声响起。

魏无羡一开始还以为两人是重新谱写了一首新曲,直到今日听到琴笛合奏之音,他才知道,原来问灵还能这样弹。

琴笛之音并不是在奏曲,而是用琴和笛在「说话」。

没有音调,没有高低起伏,合奏之音听起来根本不是曲,反倒更像是有人在低声呢喃说话。

魏婴聚起精神,很想听听那奏音到底是在说什麽?可惜他从小就是不爱念书,说起春宫图是口沫横飞,讲到经书论述就是口吐魂烟,所以,他很快就放弃了,改为把精神全放在聚灵阵中的锁灵囊。

灵光暗淡微弱,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魏婴实在很担心那一点残魂会突然就这样没了,宋岚的情况也不轻松,他几乎就站在阵边,眼睛直盯着锁灵囊看,整只屍呈现高度戒备状态,似乎一有什麽不对劲,他就会立时冲进去直接把锁灵囊抓起绑紧塞衣服里护着。

琴笛之音轻慢的应和着,似呢喃细语,低哑缓慢的,一声声,呼唤着远方的孤魂。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魂兮归来!何远爲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星尘不在,凌霜不再。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星尘何在?星尘何在?

拂雪还待故人来。

还待故人来……

被强硬留下锁在这死去的躯体里,他剩下的心思里,或许也只有这麽一句话可以表全他的想望。

相思劳日夜,相望阻风烟。坐惜春华晚,徒令客思悬。

还待故人来……还待故人来。故人渺何际?俱是梦中人。

晓星尘,你可愿再为宋子琛而来?

低喃的琴笛之音,一字字,一句句。招唤着远方孤魂,回荡在宋岚孤寂不起波澜的心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自卯时起至巳时,魏婴已经站不住直接坐在草地上了,而弹琴和吹笛的两人却彷佛不知累似的,同样的字句不间断的重覆弹吹,虽然不知道这麽做能不能有成果,但见那锁灵囊中的点点灵光并没有减弱消散的迹象,至少也让人有一点点的安慰。

日光由正中开始往西偏落,待过了申时之後,在兰室等待的江澄皱着眉头开口问了。

「都快一天了,到底是行不行?」

「尽人事听天命,端看机缘了。你也坐了一天了,要不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有蓝启仁在,两人也不好你黏着我我抱着你,但交谈间仍是免不了会有些较为亲密的言语,此时便会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直直的钉视着两人,好像他们若再多说一句「不恰当」的话,接下来便会是一场「蓝氏教学」等着他们。

「这倒不必,只是都这麽久了,他们也真能撑。」没有休息没有停顿,什麽消息都没有传来,蓝忘机就甭提了,那名异域之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想不到也这麽能撑?

「忘机和我提过他们研究出来的问灵,为了配合灵双,这首玄曲不需灵力,全靠招唤者能奏问多久,算是体力活。」

话虽如此,但都已经申时了,再这麽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沉吟一会儿,蓝曦臣转头看向蓝启仁说道。

「云深不知处不能总是闭门谢客,门生们也不能都不活动就这麽耗着,叔父,一会儿晚膳时,就告知众人明日一切作息如常,但是钟不响,有关奏曲的功课都暂停,所有人也不能靠近那片草圃。」

「那我先去打点一下,宗主……用膳时再和江宗主一起至宴厅吗?」站起身正欲告退,却突然又停了动作,蓝启仁眯着眼,很是仔细的打量着两人。

「我先不用了,我想在这儿陪着忘机。」

「劳烦先生,我和曦臣在这儿用膳就好。你身体还没好全就想着不吃?都快摸到骨头了,这麽急着想成仙吗?」直接打断蓝曦臣的话,江澄朝蓝启仁说了声之後又瞪了蓝曦臣一眼,眼里是满满的不苟同和不悦。

摸到骨头?摸到骨头?摸到什麽骨头?你又是摸我家曦臣哪里?

差点没忍住的大叫出来,蓝启仁铁青着张脸弯腰告退,他决定要先去泡泡冷泉冷静一下,不然,他怕自己会失仪的把江澄一巴掌拍在规训石上,叫他好好背一背他们家的家训!

「叔父好像不高兴。」待蓝启仁离开兰室,正襟危坐了快一天的蓝曦臣立时身子一歪,江澄也适时的伸手揽着对方肩头往下一拉。

两名仙家名门的宗主毫无形象的拥躺在木板上,江澄叹了一口气,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咕哝道。

「闷死我了,先生在这,都不能抱你摸你亲你。」

「你现在不就抱了摸了。」

未完的话消失在相贴的唇里,蓝曦臣闭上眼,柔顺的任男人在自己唇上吮吻,温热的气息是那麽甜美醉人,薰的人晕然。

「……用完膳後你就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等就好,一有什麽状况我再叫你。」半撑起身子侧躺着,江澄低首看着躺在自己身下,一派慵懒毫无防备的泽芜君,这样的蓝曦臣,只有自己会看到,也只会让自己看到吧。

「不了,此次的结果也能决定这新的招魂问灵之法是否要编入蓝家门生的功课之中,忘机这麽辛苦,我身为宗主兄长,怎能不陪他直到结果出来?」伸手卷起江澄一缕发丝缠在指尖把玩,蓝曦臣低着声音柔和的说道。

「我担心你身体撑不住。」

「我没那麽弱啦,是你们太操心了,我早没事了。」轻笑几声,蓝曦臣看着上方男人担心的面孔,心底某一个地方微微刺疼了起来,他拉了拉手中的头发,让江澄更靠近了他些。

「再说了……回房休息……就看不到你了。」

蓝启仁早备好了客用厢房,两人的身份睡在同一间房更是奇怪,与其如此,不如就待在兰室,至少两人还能在一起。

「……你能别这样撩我吗?」

「有吗?」

最先警觉到异状的,是蓝曦臣。

在兰室用完膳,目送一步三回头的蓝启仁黑着张脸回室就寝,待亥时一过,他就被江澄直接抓到怀里,背靠着男人被抱的紧紧的。

兰室里,只燃一盏烛火,淡淡的光晕下,两人只是静静的偎靠着,江澄还是习惯的抓着蓝曦臣的手指把玩,两人的手时而相扣时而追逐玩闹,直到蓝曦臣有些撑不住的半睡半醒,江澄低笑着由後把人拦腰抱着,压着声音哄着他睡会儿。

蓝曦臣也不知道为什麽,有江澄在身边,他就特别的犯懒,本来想和他守着夜等待消息的,但在江澄的怀里,听着他的声音,他就什麽都无法思考,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真闭上眼睛睡着了。

改天真该问问江澄,是不是有去学什麽摄魂术之类的术法,要不怎麽每次听着他的话他都无法反驳照做呢?

窝在人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直到感应到异状为止。

几乎是同时的,蓝曦臣睁开眼坐起身,拿出了怀里的通行玉令,此时,玉令发出了淡淡的光芒,蓝曦臣神色一凛,指尖在玉令上面快速画了一个符印。

「有状况?」由坐转为单膝跪着,江澄低声问道。

「有东西触碰到结界……在忘机那边。」指尖挪移,蓝曦臣面色一变,江澄立时祭出三毒,人也同时拉起蓝曦臣踏上剑身。

「走!」

此时,在青郁草地上,蓝忘机也感受到怀里玉令的异样。蓝曦臣给了他的玉令颇高的权限,等阶只在他之下,所以,他也知道有东西触碰到云深不知处的结界,他一边奏问,一边抬眸看向灵双,灵双似乎也感觉到有什麽地方不太对,他和蓝忘机对看一眼之後,两人同时抬首望向天空。

「有变化?」已经盯着锁灵囊看到眼睛都快变成锁灵囊形状的魏婴,仍是有分着部份注意力在两人身上,见两人同时望向天际,他抬起僵硬的脖颈看着仍是黑蒙蒙的天空。

此时已到寅时,正是日夜交替的时刻,魏婴揉着眼睛再次努力的看向天际,快到天亮了吧,怎麽星星还这麽多这麽亮?还是我时辰混乱了?现在还是……

等等!星星?

几乎是跳了起来,魏婴狂喜的低喊着。

「蓝湛蓝湛!来了来了!你看到了吗?」

点点银色的星光,是已经四散於天地间,在今日再次被呼唤回来的碎魂光片,一大片的,轻轻的碰触着云深不知处的结界,然後又被缓缓的弹了回去。

进不来。

在结界的守护之下,那一片碎魂只能在外围轻轻的碰触着,宋岚仰首看着那一片被阻隔着,如银色星光的碎魂,他不加思索的抽出了拂雪,却是惊的魏婴连忙扑了上去拉着。

「别妄动!别让那魂魄吓跑了!」蓝家结界再怎样也不可能一剑就会被划破,若撞击反弹之力太大,惊的那碎魂又散了,到时能不能再招唤得到就难讲了啊。

握在手中的剑凝窒不动,宋岚瞪着那不停来回触碰着结界又被弹回的碎魂。

就在眼前了……他就在眼前了。

晓道长……星尘他的碎魂就在眼前了啊!

难道,他又要和当年一样,什麽都做不了吗?

什麽……都做不了吗?

「不要中断,继续。」

一声清斥宛如天籁,自飞剑上飘落的身影,宽大的衣袖翻飞如雪,修长的身姿翩然如风,甫一落地,手一挥,一块玉令自他手心悬空浮起。

「泽芜君!」

魏婴第一次觉得,看着人一身「披麻戴孝」的,其实也是一件很令人振奋的事。

蓝曦臣指运灵力,飞快的在玉令上点画,待停下,他仰首看向天际,轻喝一声。

「开!」

宛如平静湖面被凌空劈划,云深不知处的结界亮起淡淡蓝光,只见草地上方的结界缓缓张了开来,被阻挡在外的碎魂光片如同一条星河,自那开口处流泄而下,缓缓流向了聚灵阵。

待最後一点魂光飘进了结界内,蓝曦臣停下的手再次移动,流光闪过整个结界後归於平静,蓝曦臣衣袖一挥,将浮空的玉令收回,此时江澄也站到他身边,和他一同看向聚灵阵。

「魂魄已回,凝形。」语方落,忘机琴和陈情笛同时响起,一首安息应声而出,灵双也停下了吹奏,身後的唐靖立时上前扶着他缓缓坐了下来。

「……能成……我们……」

「休养一天後再起程。」

「……嗯。」全身僵硬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灵双直接後仰靠在唐靖身上,一双瞳眸满是血丝的看着聚灵阵里的变化。

点点魂光在琴笛之声中慢慢聚拢,锁灵囊里的微弱残魂彷佛受到牵引般,摇摇晃晃的,缓缓飘了出来。

宋岚的目光自晓星尘的魂光出现之後,便再也没有移开。

他看着魂光流泄而下在聚灵阵里盘绕。

他看着那被他贴身收着不知多少年的锁灵囊里的残魂虚弱的摇晃着向那渐渐成形的魂体荡去。

玄曲安息,静谧安然。琴声幽幽,笛声清扬。

点点魂光在曲声中逐渐融成一体,待那锁灵囊中的魂光终於晃到魂体旁被慢慢融了进去之後,一道淡白色的身影在众人的期盼中,终於慢慢在聚灵阵中浮现了。

这该是值得高兴的一刻。

至少对灵双他们,和蓝忘机等人来说。

可有二个人却不是如此。

宋岚的身影僵直的站在聚灵阵外围,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之声,那声音既痛苦又悲伤。

魏婴陈情笛还横放在唇边,但接下来的曲调却是再也吹不出来,他维持着吹笛的姿势,怔然的看着聚灵阵里的亡魂。

蓝忘机在魏婴停止吹奏时也按弦不动,颇有些纳闷的看向对方。

聚灵阵里的亡魂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不动,蓝忘机不知道,蓝曦臣江澄也不知道,灵双和唐靖当然更不可能会知道。

只有看过的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成为走屍时,被迫看到。

一个是在共情里看到。

淡白色的魂体形态不是很稳定的跪伏在地上,缩的很小很小,成了虚弱的一团,动也不动的,跪伏在聚灵阵里。

那模样,是在晓星尘知道自己居然误杀了宋岚之後,崩溃的跪伏在宋岚脚边痛哭的样子。

这麽多年过去了,晓星尘碎裂的灵魂仍是如此的自责痛苦,他的时光彷佛停留在这一刻,不论生死,一直被悲痛折磨着。

『……』

『……饶……』

『饶……了……我吧……』

『饶了……我……吧……』

一声声空洞的,若有似无的哽咽声,在聚灵阵里回荡,魏婴放下了陈情,半敛的双眸里有着说不清的情绪。

直到现在……都还脱不出吗?

「怎麽了?」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魏婴闻声抬起头看着身旁的蓝忘机。

「……没什麽……蓝湛,能活着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幸运。」

幸运这浩瀚天地间,他魏无羡能死後重生,得一人知心相伴。

「……嗯。接下来呢?」没有再多问什麽,这是蓝忘机独有的体贴,魏婴有时觉得很没情调,有时又会被这样冷冷的体贴感动的连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晓道长魂魄初成,状况不是很稳定,霜华是他的佩剑,不如先让他寄魂在霜华之上,藉霜华之灵气助魂魄安养。」

「好。」

琴声再起,蓝忘机一手捧琴一手拈弦,弦音凝成一层类似保护罩的光波将晓星尘的魂魄包覆浮起,缓缓往霜华剑移动。

待魂魄整个融入了霜华剑时,招魂问灵至此,终於算是完美结束。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蓝忘机手指拨弦,正欲化去聚灵阵取剑之时,却没想到变故再生!

霜华剑发出了耀眼光华,光芒之中还隐约能听的到尖叫。

那是灵魂的悲鸣声。

原本应该已融入霜华剑的晓星尘魂魄,居然挣扎着硬是从剑身分离了出来,整个灵体扭曲不堪,几乎快成不了形。他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双手抱头,不住的摇头哭叫。

『不要……不要……』

「怎麽回事?魏婴!」

「他又跑出来干什麽啊啊?」

『不要……呜呜……不要……』

崩溃般的哭喊,好不容聚起的魂体竟开始有散裂的迹象,没遇过的情况让众人一时间也僵在原地,魏婴更是抓乱了一头头发心惊胆跳的叫着。

「不要?不要什麽?那是你的剑啊!为什麽不要啊啊啊?你生前……」

一个念头闪过,几乎是不加思索的,灵双和魏婴同时喊了出来。

「不要剑!」

「不要让他碰到剑!」

紫色的电芒凌空飞出卷住了阵中的霜华剑柄,江澄手一挥,霜华剑被紫电卷起甩出,直直的钉入了一旁的石墙上,魏婴还来不及给江澄一个赞的时候,灵双一边喊着一边挣扎的起了身,却是双腿发软的扑倒在草地上,幸亏唐靖一直扶抱着他,才免了他连人带脸的贴在地上吃土。

「别……别让他的魂体散了。什麽都行,给他一个能愿意寄身留下的东西!快!」

当年晓星尘自刎,散尽魂魄,完完全全的断了自己的生机,连轮回都不愿意,薛洋用锁灵囊也只能拚回他一点点残破虚弱的灵魂而已。

而今好不容易重新聚起他的残魂,却是不能再使用锁灵囊。晓星尘的反应这麽激烈,即便用锁灵囊锁住他的灵魂,万一在囊内他再次散离他的魂魄,甚至更狠一点,连再次凝形都不愿意,那他们岂不是再杀了晓星尘一次?

「东西!什麽东西?有什麽东西?」急的原地转了一圈,看着晓星尘的魂体有部份已散成了点点魂光,魏婴几乎是惨叫着想还是乾脆先用锁灵囊打包好了。

「……我……在……」

低沉喑哑的声音像叫破了喉咙的鸭子,粗嘎难听,却意外的让聚灵阵里的灵体不再激动,晓星尘维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第一次的,他微微的抬起了头。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顿时半点声音都没有,魏婴更是连动都不敢动的僵住了身体,圆睁着一双眼睛张着口的看着那始终直挺着身体站在阵外的黑色身影。

「星……尘……我、在……」艰难的张口发出声音,虽然只是短短四字,却像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宋岚看着那背着自己跪伏在地的身影,已经死掉的心此时就像开始龟裂的石头一样,一条条的,不停的裂开着。

他和晓星尘心性相近,相知交心。晓星尘有多麽痛苦绝望,他就有多麽心痛哀伤。

被欺骗几年,将仇人当好友。善意被践踏,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最後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

当年两人双剑相击,晓星尘立时便认出是自己时,他恨不得马上离开他身边,绝不让他确认自己身份。

可是他那时已是身不由己。

他看着他哭,看着他崩溃,看着他提剑自刎。

他无法阻止,毫无反应。

错不在你……错不在你。这一切,真的错不在你。

可惜的是,他无法在白雪观灭观时,第一时间这麽告诉他。

从此不必再见……当时他说的,竟然是如此残忍的一句「从此不必再见」。

而这麽一句残忍至极的话,却为他换来了一双眼睛。

张眼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对晓星尘说了多麽过份的话。

他不是最了解他的人吗?他不是他最好的至交吗?

为何在那一刻,他却无法了解晓星尘心中是和他一样的悲痛哀伤,而是给了他一句这麽狠心的话?

所以在薛洋的事无疾而终时,他便追寻着好友的踪迹而去,辗转几年,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不放弃,他终是寻得了晓星尘。

但老天爷却是给了他们一个最不堪的玩笑。

他们终於面对面了,却是在他被晓星尘一剑穿心的情况下。

「你在吗?」

那是晓星尘面对着他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在。」

那是他想回他,却是再也说不出,也不能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至此,他们两人,咫尺天涯。

而现在,他终於能把当年说不出口的话对着他说了。

晓星尘的魂体终於停下了扭曲散裂,他缓缓直起了身体,白色绷带下是满脸的鲜血,他微微侧着头,像在确定似的,专注的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我……我在……」

『子琛……?宋道长……是你吗?』跪着转过了身,晓星尘微微颤颤的爬了一、二步,他有听错吗?还是又是骗人的?

「轻……血缘传承……重……志同道合……你可……还记得?」系在眼睛位置的白色绷带一片嫣红,那绷带之後,曾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坚定自信的和他说了他的理想,也是他们共同的理想。

『轻传承……重道合……重道合……宋道长……宋道长……』伸出了双手,晓星尘又朝前跪爬了几步,他记得的……他记得的……他同宋道长一起说过的……一起说过的……

「我在……我在……过来……晓星尘!」伸出了双手迎着向他而来的晓星尘,当两人的手掌相碰的那一刻,宋岚一声低喊,晓星尘的灵魂倏地化为一团光芒,在众人还不解发生什麽事时,那灵光竟是直直的冲入宋岚体内了。

「啊?」

「……」

「唉呀……」

「哦。」

「……这个也可以算寄身吗?」灵双眨着眼睛,靠在唐靖怀里不解的问道。

「……不算……算!算算算!能让他愿意待着的都算!」

见宋岚的身体在晓星尘的魂体冲入之後,身躯竟有爆涨之势,连脸上的黑色纹路也变的狰狞浮起,魏婴立时陈情抵唇。

鬼笛陈情,御魂控屍。一曲御魂镇魄,慢慢稳下了在宋岚体内不安冲撞的灵魂,而宋岚也一直维持着双手伸出的姿势不变,直到他脸上的纹路慢慢消下,像被灌风的青蛙般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平常为止。

「宋道长,你感觉如何?晓道长他……你……」总觉得这一回的招魂问灵绝对会多耗去他三年的寿命,魏婴不敢放下陈情,横拿着走到宋岚身边小心的问道。

宋岚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良久无语,魏婴等人也没催他,只是安静的等着,直到宋岚缓缓把双手相叠按到自己胸腹之间。

「……呜……呜啊……呜呜……」喑哑的呜咽之声,若走屍能流泪,想必宋岚此时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呜啊!啊啊啊!!呜呜啊!」低下头,双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胸腹,压抑的声音再也无法控制的嘶吼出来,至悲至喜。

我终於……找到你了……晓星尘……

晨间第一道曙光自天边射进了云深不知处,金色的日光映照着草地上一具嘶声吼叫的走屍,历经一天一夜的招魂问灵,在此时终於算是真正的结束了。

「魏公子,他这样真的可以吗?」倒头大睡了一天,起来之後又大吃了半天(当然不是蓝家的招牌菜,全是唐靖跑下山打包带回来的一堆百姓家常菜),灵双饱足的拍了拍自己赤裸的肚子,喝着饭後茶,指着外头院落处一具站的挺直的黑色身影说道。

「不可以也要可以,谁叫晓道长独独看中了宋道长的肉体?」咬下了一口香脆的甜烧饼,沾了一嘴的芝麻,魏婴咕咕哝哝的回道。

「什麽肉体,能别说得那麽恶心吗?再说了,那明明就叫屍体!」拧着眉头看蓝忘机拿出巾帕替魏婴擦去满嘴的芝麻,江澄甚是嫌恶的说了句,然後自己也拿了一块甜烧饼咬下,然後不知为什麽脸上沾了半边的芝麻。

「晓道长寄魂在宋道长身上的确是出乎人意料,不过……你们两人怎麽知道晓道长不能碰到霜华剑?」

手里握着的,是江澄生辰时做给他用的茶杯,蓝曦臣没注意到江澄顶着沾了半边芝麻的脸慢慢的挪到他旁边,他看着院落里的宋岚,有些不解的问道。

自从晓星尘的魂魄被招回寄在宋岚身上後,宋岚就没有离开那放养着白兔的草地,整个人就在那草地上走走停停,有时就站着不动好几个时辰,结果就有好几只白兔在他脚边围成了一圈趴着。

而现在,他们几人就围坐在离草地不远处的一处廊亭里,吃着东西喝着茶,观察着宋岚顺便聊聊天。

「我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就这麽说了。」

灵双和魏婴异口同声,差不多的回答反倒是让几人儍了。

不知道?怎麽会是不知道呢?

「你们不是说了别碰到剑的吗?」见蓝曦臣目光转了回来,江澄更近的把脸靠了上去问道。

「是没错……不过,我也只是依着当时的直觉说出来而已,至於原因……」和魏婴对看了一眼,灵双继续说道。

「我只是觉得,晓道长应该不想再见到霜华剑。」

「我也是这麽想。」

「……为何?」把替魏婴擦完嘴的巾帕收起来,蓝忘机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後问道。

「嗯……这也是我的猜测啦……」喝了口茶,魏婴表情甚是满足的继续说道。

「晓道长生前误信仇人,自以为除魔降妖,剑锋却是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连宋道长都死於他的剑下,虽然这并不是他的错,但事实就是事实,能指引屍气的霜华剑让他眼盲也能夜猎,却也让他误杀了更多的人。」

「对晓道长来说,霜华是他的佩剑,也是凶器。杀了无辜之人,杀了至交好友,霜华剑已然成了他痛苦的根源,只要看到它,他就会想起他曾用这把剑做了多少错事,所以当他寄魂在剑上时,他的反应突然变的激烈,甚至是排斥。」

「我的想法和魏公子一样,在听了他们的故事之後,再看到晓道长魂魄对霜华剑有那麽强烈的抗拒,当时没有细想,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若是喜爱之物,断不可能会有那麽大的排斥,可见霜华剑对晓道长来说,已不再是适合他寄魂之物了。」

「原来如此……既然霜华剑不合适,那……宋道长就适合吗?」点点头,蓝曦臣看了看几乎是快贴在自己身边的江澄,表情有些不解的继续问道。

「这就不是我专门之事了,或许魏公子有更合理的说法?」

「其实,道理应该跟点睛召将术差不多。」想了想,魏婴难得的有些严肃的说道。

「点睛召将?」

「没错,点睛召将。举例来说,以纸紮人为容器,召来阴魂上身为我所用,宋道长虽然是走屍,但说明白一点,就如同江澄所说,不过是具屍体,既然是屍体,那麽就像是容器,既是容器,那当然能容纳阴魂。」

「原来如此。所以,晓道长的魂魄才能寄附在宋道长身上啊。」点点头,蓝曦臣看着魏婴的目光里有着深深的赞许,这一下子可是让另一个人不高兴了。

「哼……他魏婴是谁?他可是鬼道之尊,邪魔歪道之首的夷陵老祖,这麽点小事他岂会不知?」冷着脸一屁股坐回原地,江澄有些愤愤不平的咬着烧饼,他一张沾了芝麻的脸在蓝曦臣面前都晃了半天了,这人居然连看都没看见!还当着他的面赞美别的男人?还是那个见狗耸的魏婴!真真是气死他了!

「其实,我也是经由这一次的招魂问灵才推敲出这个结果的。一体双魂的事儿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呢。」一脸很不好意思的抓着头发笑说道,魏婴很幸运的得到了一个江澄在羞怒下丢过来的苹果。

「欵欵欵,怎麽可以乱丢食物呢……江澄你也真是的,都这麽大人了,怎麽吃的满脸是啊?」放下茶杯有些急忙的阻下了江澄还想丢第二个苹果的举动,蓝曦臣这时才发现江澄吃东西居然吃的一脸芝麻屑。

拿出巾帕替江澄拭去脸上的芝麻,魏婴咬着苹果看着江澄从原本一脸的晚娘脸,在蓝曦臣细心的动作下慢慢的扬起嘴角,然後朝他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魏婴嘴里的苹果肉差点没喷出去。

要死了!连擦嘴这种事也要比吗?这麽幼稚的事,泽芜君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啊?不过,蓝曦臣到现在也还没答应和江澄结为道侣就是了。

「一体双魂哪……听上去真的是很令人不敢置信,不过,我看宋道长的表情很是满足呢。」靠在唐靖肩上,灵双看着那一身黑袍的男子立在一群白兔中,仰首看着一片湛蓝的天空。

明明是毫无表情的死人脸庞,但不知为什麽,那坚毅的侧脸此时看起来竟是带着一丝浅浅柔和,是宋岚?还是晓星尘?

云深不知处的钟声再次敲响,清风扬起,还插在墙上的霜华剑闪着流光,在钟声中,静静的等待着。

唐靖和灵双在午时前便离开了云深不知处,蓝曦臣和江澄还特地送他们到山下,四人才在小镇入口处互揖告别。

待两人回转山门,却在规训石壁前遇到了蓝忘机和魏婴,还有跟在他们身後的人。

「忘机,无羡……宋道长?这是……」四人一屍站在规训石前,魏婴先开口说道。

「宋道长要离开了。」

「离开?这麽快?他的状况稳定吗?怎麽不多待几天休养呢?」

「我观察过晓道长的情况了,不知是否因为两人感情好,默契佳,晓道长的魂魄状态挺稳定的,适应的很不错。」看了看宋岚一眼,魏婴笑的挺安心的继续说道。

「宋道长说想带晓道长到处看看瞧瞧,带着他的魂,用他的眼睛,和他一起,直到他再也走不动为止。」

「这样啊……宋道长,此去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不要客气,我蓝氏定当尽力相助到底。」

点了一个头,宋岚看着魏婴,突然的走到他面前停下,比魏婴高出不少的身形就这样站在他面前,说真的,那压迫感还真挺大的,魏婴仰着头看着宋岚俯视他的目光……唔……怎麽像老头在看儿子似的?

宋岚看着魏婴不语不动,就只是盯着他看,看了有一会儿,看的魏婴脖子都酸了,看的蓝忘机居然吃味了,脑子里居然妄想起宋岚是不是对魏婴有意思了?

终於,在蓝忘机忍不住想一把拉过魏婴时,宋岚动了。

他抬起手放在魏婴头上,笨拙的,僵硬的,拍了几下。

若宋岚还活着,这动作应该是叫做摸头。

可是他死了,是具走屍,这动作做起来,倒像拍头了。

「……宋道长……」有些愕然的看着宋岚,这是怎麽了?宋道长想拍球了?可他这是颗头不是球啊。

宋岚没有说话,虽然他现在还可以说话,不过一开口,他就会想到嘴里的虫,一想到嘴里的虫,他就乾脆闭嘴不讲话了。

此时,那人的笑声在脑海轻轻的,若有似无的响起,明白他不想开口的原因,那人只是让他摸摸这个青年的头,毕竟这青年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他师侄吧。

「宋道长……你……这个,这个你拿着!」看着宋岚的眼里闪过一点星光,魏婴像明白了什麽似的,他抖着声音从……蓝忘机袖子里抽出了一个风邪盘。

江澄嘴角抽动,忍着没骂出口,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他这是把蓝二当百宝箱了吧,什麽东西都往他身上塞,然後要什麽拿什麽,一边拿还一边摸几把,这是在炫耀他们二个有多恩爱吗?这不反击回去怎麽行?

这时站在江澄身边的蓝曦臣突然莫名的抖了一下,一脸疑惑不解。

「宋道长,这个风邪盘你拿着,这个和第一版的风邪盘不一样,我有改良过的,本来是想用来监视蓝湛防止他背着我去偷吃的……呃,这是我乱说的,蓝湛你别一直看我!」

把风邪盘塞进宋岚手里,魏婴忍着背後被蓝忘机哀怨的视线盯的满身刺的指着盘面说道。

「这个风邪盘是两个为一对,现在一个给您,一个在我这儿,这上头的指针有两个,长的红色的这个是指阴邪妖祟,短的蓝色的这个是定位,定着另一个风邪盘的位置,您看,现在这个短的就指着蓝湛的方向。」

看着手心里的风邪盘,宋岚眼里有些疑惑的看着魏婴,给他这个风邪盘是……?

「这对风邪盘我本来就想在您离开时硬塞给您的,您和晓道长在外游历,您又不能说话,带着这个,至少我们能知道您在哪里,您若需要帮助,藉着它也能找到我们,虽然温宁也能找到您,不过……请您一定要收下。」

宋岚看看魏婴,再看看手心里的风邪盘,他扯起一抹僵硬的微笑,将风邪盘收进怀里。

他和晓星尘无家无亲,一身萧然。而现在,他们知道,至少在这世上,还会有一人挂念着他们。

和在义城时相同的场景,但此时却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心境。

还是那一身漆黑的道袍,孑然一身,但此时的他,身体里已有另一道灵魂和他相伴。

背着两把剑,霜华和拂雪,带着两只空荡的锁灵囊,和一个风邪盘,他和他,一起走上了一条属於他们的道路。

「能得一知心人相伴,即便形态不同,心还是在一起的。」看着远去的背影,想起了结拜兄弟,蓝曦臣微微一叹,明明就常聚在一起的,但他们的道,却是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甚至是背道而驰。

「所以啊,你还不快答应本宗主结为道侣?到时你要怎麽伴就怎麽伴,也不用这麽羡慕别人了。」逮着机会就开始提道侣一事,果不其然的,蓝曦臣立时又转了话题了。

「无羡啊,你那个风邪盘挺有意思的,能让我瞧瞧吗?」

「大哥要看当然行,来来来,让本老祖好好展现一下我的本领。」

「一个盘子能有什麽好看的?喂,我跟蓝曦臣也要一对,那什麽红的蓝的颜色我不要,你给我换别的!」

「……不给你。」

「蓝忘机!你什麽意思!」

「江澄,忘机,你们两个别闹了。」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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