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风间提刀追砍着四处窜躲的南云。
南云且打且避多次要求停战对话，但风间丝毫没有罢手的打算，自知实力与对方有差距的南云，以虚打实的晃过一招逼退风间後，再不恋栈的立刻抽身撤退，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哼！」风间不屑的睨了眼那抹疾速远遁的残影，翻腕收刀，转身审视面前的情况。
负伤较重的那名侍卫，残肢的伤处正在包紮止血，不知火与天雾看来并无大碍。另一端，围成团的新选组那些人……
抽泣的声音陆续传来。
在心底暗暗轻叹，风间眉心微蹙，迈步走近。
「你们还要继续找碴吗？」察觉有人靠近，永仓与原田立即回身戒备。
「请停手吧。」跟在风间身边的天雾率先开口，「我族与新选组没有恩怨深仇，是否别再为此增加伤亡？只需让我族带回——」
「不可能！」放下山南的手，冲田提刀上前，「绝对不可能让你们把人带走！」
「哦？」风间挑眉，「本少今晚一定要带走一个，你又能如何？」
「鬼族杀了新选组的人……」
将山南的遗体交给朱琬萍，土方起身面对风间：「别以为你们可以轻松的离开。」
「杀他的是南云薰，被土佐藩抚养长大的他，其实是雪村家的另一个遗孤。新选组复仇之前，要不要先问问她们两个？」
瞥了眼坐在地上的朱琬萍与雪村，风间扬起下巴继续淡声道：「如果新选组硬要乱扣帽子，本少其实也不在乎。不过，你们有本事复仇吗？」
「你小看人也该适可而止了！」土方怒目而视。
「你们的人会死，是个意外，而她已经与本少达成停战协议，愿意跟本少走。」
视线直指朱琬萍，风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然，如果非要逼本少血洗这个狗窝，那本少就可以两个都带走。」
「——！！」瞅着那双瞳孔周围晕出一圈赤焰红光的眼，朱琬萍心中一突，背脊瞬间窜过一股冷凉。
这家伙……认真的！
「你以为我们会接受威胁吗？！」左手握在腰间，土方随时准备拔刀。
「土方先生！」朱琬萍出声，「请别冲动！」
除了土方，另外三个挡在前方的人也跟着回头看向她，突然变成所有人的视线焦点，朱琬萍反而垂下头。
「琬姊姊……」雪村紧偎着朱琬萍。
「千鹤……」凝视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朱琬萍低声呢喃，「好像……已经没办法了……」
不管在这里待了多久，她总不忘提醒自己要保持一丝「区分二次元与三次元」的清醒。不论遇上了多少事情，她也总是自认这一切都事不关己。然而——
抱着气绝的山南，朱琬萍缓缓抬起头。
触目所及的那几具穿着浅葱色羽织的屍体，是罗刹，也是新选组队士。再环视，眼前是激战方休後，各自负伤轻重的人鬼双方。
朱琬萍被泪水沾湿的脸充满茫然，也逐渐掠上几抹沉痛。
这是铁铮铮在她面前、与她脱不了关系的刀剑相向，这是以往他们轻描淡写又近似大男人主义的护卫下，拿命拚搏後血淋淋的现实——
是不是……其实是她一直在自我欺骗？
今晚，她目睹鲜活上演的生死交锋天人永隔，曾经画在她脑袋里、那条所谓现实与虚幻的分界线，彻底被沾满她双手的血红给模糊了！
她再也不能理直气壮的认为自己是被莫名其妙拖下水的、无法理所当然的告诉自己这一切跟她无关，更加无法再坚持自己应该置身事外。
如今，她避无可避的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背脊上压了人命，那一份不可承受之重！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别再打了！别再——死人了！
可她该怎麽办？难道她真要跟鬼族走……被鬼族当成代理孕母？
屈指握拳，掌中的血迹已逐渐乾涸。木木的转过头，朱琬萍看着风间：「给我一点时间说服他们，你们一个小时之後再来。」
「你敢指挥本少？」风间挑眉质问，「谁给你的权力还有胆子？」
朱琬萍没有答话，只是眨着一双羽睫微湿瞳仁清亮的黑眸，盯着风间。
「我……本少如何确保你能说服他们？」
不着痕迹的咽下一瞬间噎住自己的甚麽，风间顺了口气又说：「万一他们还是——」
「那你再杀进来一次不就好了？」朱琬萍冷声道，「试试看有没有机会大显身手，来个血洗西本愿寺。」
「——就一个小时！」这回被噎了一大口，风间心塞得脸色微青，撇头甩袖。
风间率先走出大门，不知火与两名侍卫跟随其後，天雾依旧礼貌的对新选组众人躬身致意才离开。
雪村：「琬姊姊！」
冲田、永仓与原田：「小琬！」
土方：「你——」
「先整理一下吧。」扫了迫不及待要出声劝阻的众人一眼，朱琬萍的视线停在土方身上，「请副长借一步说话。」
「……嗯。」听到朱琬萍对他的称谓，土方眉头深锁的同时心情顿时沉重，但他仍然不动声色的发号施令。
「原田去寺里看看有没有造成骚动，必要时先跟住持致意。永仓去通报监察来处理罗刹的屍体。冲田去调一个小队的人准备清理现场。」
然後土方转头看着雪村：「等一下请你协助看看他们的伤势。山崎不在，有需要就去请武田先生。」
「是。」大家各领各命开始动作，然而离去前，依旧心有难安的频频回首。
小心的放下山南的遗体，朱琬萍起身随土方来到佛寺大殿的回廊下。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没等朱琬萍出声，土方率先发话，「你本来就不是鬼族，跟他们凑什麽热闹。」
「所以让他们带走身为鬼族的千鹤吗？」
「当然不是！」
「难道继续跟他们打？」倚着回廊的木柱，朱琬萍低下头掩饰一脸颓丧，「准备再死几个人？」
「你也跟他们一样看扁了新选组？」土方盯着朱琬萍的头顶，声音冒出一丝火气。
「没有。但是也不应该再冒险。」
收敛心神後抬起头，朱琬萍瞅着土方那副心有不甘的表情：「不让部下无故涉险平白送死可是副长之责，对吗？土方先生？」
「不能『使新选组之名蒙羞』，也是我的责任！」压下涌上心头的一股不安，土方咬牙说道。
每当她称他副长、每当她对他谈说职务之责，她的结论总是——
「伊东带人离开，对新选组的士气所造成的打击尚未完全平复吧？为了稳定局面，队上不该再增添无谓的伤亡。而且……」
看了土方被划破的袖口一眼，朱琬萍抬眸定定的睇着他：「我知道你不会撒手不顾，但是眼前必须先以大局为重保全所有人，这口气请先忍下来吧，副长。」
「——！！」土方颇受震撼的看着面前这个每当说起道理时，总是强势得与柔弱外表极为不相称的女人。
「已经够让我做恶梦的……」
本就水灵的一双眼更加雾湿了些许，朱琬萍转头望着广场上那尚未清除的滩滩血泊：「所以拜托你们，谁都别再出事。至少——别在今晚、别再因为鬼族！」
「那也不能让你——」
「比起千鹤，我应该更有能力与他们周旋。」
吸了吸鼻子，朱琬萍站直身体，走到土方面前，微笑：「我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吗？我有能力拖到你们来救我的，相信我吧。」
「……」看着眼前扬唇巧笑神色淡然的朱琬萍，土方不作声，但神情明显陷入了犹豫。
根据以往，她的确冷静机敏也聪慧过人，除了动武，可以说几乎没有难倒她的麻烦。但是——
那股一直徘回在心里、隐隐翻腾的不安，又是为什麽？
「风间千景效力於萨摩藩，就当我此行去当内应，有机会就查探一下情报，如何？」朱琬萍继续打铁趁热，「还有杀害山南先生的凶手也是鬼族，就算要复仇也得先把人揪出来，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鬼族的情报网，或许会更容易找到他……你说对吗？土方先生？」
「够了。根本没有人要你以身涉险去查探这些！」抬手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土方闭眼蹙眉。
她——真的是！
「对，所以那些是顺便的。」她赢了！
朱琬萍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说道：「这只是以拖待变的缓兵之计。等我被安顿好确定位置後，会想办法传出情报，到时候就拜托你们务必带齐人马来救人罗。」
重重叹了口气，土方郑重问道：「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唉！他说不过她！
「没问题。」朱琬萍点头，「别忘了在这里，我可是不死之身。」
瞅了一眼朱琬萍身上的血迹，土方背过身去，掩饰自己已经濒临破表的伤痛与挫败。「你去换件衣服吧。」
「好。」颔首致意，朱琬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当他再也听不见朱琬萍的脚步声，土方霍地一拳砸向她刚刚倚靠过的那根木柱。
「土方先生！」听到声响而跑来的雪村随即惊呼，「你的手？！」
土方先回头看了眼来人，又低头看着已破皮出血的骨节，低语：「千鹤，我……无能……」
「才不是！才没有！」雪村赶紧从身上背的急救包里掏出乾净的布条与药品为土方处理伤口。
「我保不住她！连山南先生也——」
「琬姊姊不会同意土方先生这麽说的！」
停下手上的动作，雪村抬起头，一脸认真：「琬姊姊已经交代过了，如果有天情况不乐观，就要稍安勿躁以拖待变。」
土方惊疑：「她已经跟你说过？她……早知道山南先生会死？」
「琬姊姊没说山南先生会过世。」神色一黯，雪村低下头继续包紮工作，「她只说鬼族不会放弃抓人。万一有天找上门了却打不跑他们的话，不管她说甚麽，都要我乖乖听话。」
「包括——让她跟鬼族走？」土方问道。
「琬姊姊这麽决定？！」猛然抬头，雪村满脸错愕。
「……」转头看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广场，土方没回答也不再说话。
为土方的右手伤处包紮好，雪村也不追问土方，而是躬身致意後，立刻就往她与朱琬萍共住的房间直奔。
当雪村跑回房间的时候，朱琬萍已经换好乾净的衣服，正要走出来。
「琬姊姊！」
伸手接住扑向自己的人，朱琬萍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雪村拍拍背，「怎麽跑得这麽急？」
「是不是我害你的？！」抓着朱琬萍的手臂，眼眶赤红的雪村神情慌乱，「你要跟风间先生走是不是我害的？！」
琬姊姊说过只要自己听话，她会想办法解除危机的。
所以不管琬姊姊跟风间先生说了甚麽，她相信那都是琬姊姊在想办法处理问题。但是现在——
「当然不是。」朱琬萍揉揉雪村的脑袋，「这是我计画要渗透风间家的内部，顺便探探有没有什麽情报。」
「可是——」
「详细的计画内容我已经跟土方先生报告过了，你可以晚一点去问他。」
「所以土方先生——同意了？」雪村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吗？那他怎麽还会那个样子……
「嗯。我骗过你吗？」朱琬萍笑了笑，「大家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他们，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一个人办不到！没有琬姊姊在的话，他们不会乖乖听话的！」雪村用力抱住朱琬萍，「我跟你交换吧！其实我才是鬼啊——」
「别说傻话。」朱琬萍也回拥，「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因为你是这里的女主角。」
「女主角？」松开朱琬萍，雪村的小脸写满疑惑，「那是甚麽？」
「呃……听我说，千鹤。」
握着雪村的肩，朱琬萍扬起一朵充满安抚的笑：「你要记得，我本来就不属於这个世界，是个随时都会消失的人——但是你不一样！这里的一切属於你，你也属於这里，所以你要依照自己的心愿做选择，然後好好珍惜，懂吗？」
「懂。」雪村点点头。
然而，此刻望着朱琬萍的笑容，却让她心里汹涌的那股莫名泪意更加翻腾，雪村下意识的咬住下唇。
「你舍得离开新选组吗？」深深的，朱琬萍瞅着这双漂亮的棕色眼瞳。
「……舍不得。」慢慢的，雪村的眼角滑落了两行泪。
「那就好好待在这里。」朱琬萍再次拥抱雪村，「答应我，你会好好守着新选组。」
「我一定会！」雪村把脸埋进朱琬萍的肩窝，哭了出来，「一定会……」
「好孩子。」下颚抬高四十五度，朱琬萍仰望泼墨般的天空，不让泪流下。
——我的心没有离开。
如果他完成任务平安归来，却发现千鹤不在了，那该有多难过啊……是不是？
同一时间，已经清理完毕的大门广场。
「就这样让她被带走？！」冲田冲着土方低吼，「新选组无能到这种地步吗？！」
「总司！」原田拉住爆气的冲田，「土方先生说过，这是小琬提出来的拖延战术，你冷静点。」
「她提你就同意？！」冲田气得牙齿都快打颤。
「你有办法反驳她？」土方抬眸，眸光清冷，「你若说得过她，现在就快去劝退，在这里对我鬼叫没有用。」
「……」顿了下，冲田甩头就往西侧房舍奔去。
「土方先生——」原田看了同样神情黯然的永仓一眼，「我们真的不抵抗了？真的让他们把小琬带走？」
「妈的！就算小琬说的那些再有道理，但毕竟是我们应该保护她呀！」黯然的脸色龟裂後浮现许多忿忿不平，永仓一脚用力踢向阶梯的石墩，「这样简直太窝囊了啊！」
「随你们怎麽想我——」环着双臂的土方依旧一脸淡漠，「我仍然有我的职责所在。」
所以说，那女人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狡猾……就这样将整个包袱都甩给他了！
另一方面，原本心急火燎又气噗噗的冲田，在中庭碰到朱琬萍时，原本烧得咇啵作响的怒焰，立刻被她一个冷眼灭得只剩零散的火星。
「小琬——」冲田顶着周身满满的寒意开口，「小琬！你不可以这样牺牲自己！」
没有搭理冲田，朱琬萍转头对雪村说：「也许左之助与新八忙完了，你快去前面看看他们的伤。」
「好。」乖巧的应声，雪村与冲田打过招呼後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小琬……」冲田轻唤。
「闭嘴。」朱琬萍冷冷地别过脸，「我不想跟罗刹说话。」
「——我这麽做是不得已的！」微愣之後，冲田一个箭步绕到朱琬萍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肩，「为什麽你要这麽生我的气？」
啪！一声脆响，冲田苍白的脸颊印上淡淡的粉色。
「——！！」松开朱琬萍，冲田双手捏拳，一脸愕然。
「为什麽？」朱琬萍的声音轻颤，漆黑的瞳眸被眼底跳跃的火光燃得清亮，「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变若水不能治病？你以为山南先生为什麽不把变若水给你？」
「我记得！我知道！」冲田低吼，声音里压抑着悲怆，「但是我有我的理由！我有我必须坚持的东西！」
深深的凝视眼前有些愤恨有些懊恼的男人，朱琬萍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慢慢转过身去。
唉……这个傻孩子！
「根据山南先生的研究，越频繁使用力量越容易引发嗜血症。平常情况下，嗜血症的发作频率虽然已经大幅减半但没有根除，如果强制压抑会死得更快。不知道南云薰给你的变若水是什麽情况，山南先生制作了一些缓解嗜血症的药粉，如果……」
顿了顿，朱琬萍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答应你不会随便动用罗刹的力量，可以吗？」冲田又绕到朱琬萍面前，「你能不能别再生气、也别跟鬼族走？」
「那是两码子的事。」朱琬萍伸手捏住冲田的两侧脸颊，「该说的我已经跟土方先生报告完了，你别再来乱！」
「我怎麽会是来乱的！」冲田非常不服气，「这明明就——」
「要相信我能保护自己，就像我相信——」朱琬萍扬起嘴角，「你们一定能再把我带回来。」
「——！！」冲田的肩头倏然一震，彷佛连心都跟着颤抖。
「可恶……」抬手覆住捏在脸上的那双手，冲田咬牙，「你等着！」
「当然。」松开冲田的脸颊，朱琬萍伸手揉揉他的头，笑得更温柔，「记得按时吃药。还有，别再挑食了。」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冲田忍耐着没有拨开在头顶肆虐的手，「确认了落脚地，就赶快把情报传回来。」
「我会的。」朱琬萍终於收手，「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不用担心。」
一个小时的时限届满，风间果然领着原班人马准时出现在屯所大门口。
朱琬萍只身上前，单薄的身影像片离枝的落叶，孑然的飘向风间那一行人。
眉头深锁的土方，一脸难忍的伤感撇过头去。原田握着长枪的左手用力到指节都发白。永仓与冲田两人的拳头始终捏得死紧。
「琬姊姊——」
朱琬萍在雪村带着哭声的呼喊中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对着众人深深鞠了躬，表示感谢与道别。然後再次抬脚走向风间千景，头也不回。
这样就好。
接下来，是她个人的奋斗……无论是怎麽跟鬼族相处，还是如何尽快找到回归现实世界的途径。
对不起，她说了谎——
这一走……她没打算再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