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鬼灭】【继国兄弟/日黑】平安記事 — 第五章

正文 【鬼灭】【继国兄弟/日黑】平安記事 — 第五章

五.

当黑死牟从瀑布回到殿堂内的寝间,床上已经躺了个熟睡的孩童身影,见其缠绕着绷带的小手还紧抓个布袋,黑死牟吁了口气,上前替他掖好被角。

黑死牟走出房间的时候,重新坐回山彦背上的童磨正等在邻近的廊道上。见黑死牟阖上房门朝自己走来,童磨拍了拍山彦的背脊示意前行,他长长的衣袖离地半寸,随其爪子着地的喀啦声响轻微晃动,自带清风。

待到了近前,童磨微笑道:「看来那孩子真的累坏了哪~」

「一整晚...没睡...都在山里走...自然累了...」黑死牟叹道,侧头遥见殿外阳光已经照进了走廊边,他心头一动,开口又问道:「继国家...那里...」

「啊呀这个放心~我已经派个道行高的木灵下山顶替了~」童磨自都兜拿出一叠写满咒文的符纸晃了晃,「本座给了牠好几张,短时间内都没问题的~」

为了不让缘壹家出走的事情曝光,童磨派个木灵擅长幻化缘壹的样子,後用咒将之原生气息暂时隐藏起来,以避免被发现的可能。

黑死牟本来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多谢你...还有...方才的事...」

黑死牟缓慢的语气带着生硬,毕竟他早已忘了上一次向人道谢是何时的事情。

童磨听了眼睛一亮。

「黑死牟阁下这是终於被本座感动了吗~~?本座可是--」

那充满喜悦的高亢话声还未说完,黑死牟又照例一掌挡在了他面前。

「别老是这样...高声说话...你明明...可以控制的...」

「但本座实在是太高兴啦所以--」

「小声点...那孩子...睡得...正熟呢...」黑死牟眉间微皱,有些无奈。

「哎呀说得也是~」童磨一脸这才想到的表情降低了音量,随後稍稍敛起笑脸,开口又道:「所以黑死牟阁下决定好了吗?要让缘壹大人留下来的事,毕竟这样来回折腾的,总非长久之计呀。」

黑死牟侧头瞥过不远处阖上的房门,神色暗了暗。

「继国家...是缘壹的...应属之地...再怎麽样...他都不能够...离开的...」

童磨听了讶异道:「所以您还是决定送缘壹大人回继国家去了?顺带记忆消除?」

黑死牟轻轻摇头。

童磨松了口气。

「那就是要让他留下来了?」

黑死牟垂眼沉思,并未立刻答话。半晌,他抬头问道:「你那个...隐藏妖气的...咒术...至多能够...持续多长的...时间...?」

***

黑死牟心软归心软,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他可以妥协让缘壹常来秀峰,但离开继国家这事还是没得商量。更重要的一点是,缘壹上山的主要目的是为继国未来家主的课程培养而非混日玩耍。

不过在身为局外人的童磨看来,这一步退让於那总是清冷严肃的黑死牟而言已经是海阔天空。

这从他画作上的夜月取代日轮的次数可以看出。

自水晶球确认过人尚在远方替贵族打仗的父亲短时间内还不会返家,黑死牟暂时将应付父亲的部份搁置不理。

眼下为了不让继国家的其余人等发现蹊跷,只要缘壹离家前来,都得有个木灵化其相貌替代他在三叠小屋的位置。为此黑死牟托了童磨一日多写几张符咒,找了几个道行较高的木灵特别嘱咐,轮番上阵。因着童磨的符咒效果至多只能维持四个时辰,加之考量到木灵的撤退方便,黑死牟大都选择在午後或者夜晚的时间让缘壹上山。

再来,秀峰毕竟是百鬼潜藏之地,为了确保缘壹的性命安危无虞,黑死牟会在他上山的日子派小妖在外围树林等候,後由小妖领着从既定路线前往殿堂,反之如果非约定的日子,黑死牟则严禁缘壹私自上山。

最後,或许只是多虑,可若是真有万一,遇到了任何无法逃脱的生命危险,就吹竹笛。

「到时哥哥...会去救你...」看着眼前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胞弟,黑死牟缓缓说道。

至於照旧端着个面无表情的缘壹,当他听见被允许上山的消息,无论对自家兄长提在前头的详尽条件是否清楚,他人首先就点头答应了。

於是黑死牟在山上殿堂开始了让自家胞弟成为未来继国家主的培养课程,不过在意识到缘壹的辨读能力趋近於零之後,他将自己原订的基础教程通通放回架上,改拿了本字音字形开始从头教起。

缘壹真不愧是个乖孩子,对於兄长安排的课程与作业未曾有过怨言,除非黑死牟带领要不绝不随处乱跑。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纵使从零开始,按部就班也能逐日接上轨道。

可缘壹也到底是个孩子。

在案前听课不出半个时辰,他会停下提笔写字的动作,抬头望向窗外的一片风和日丽,逐渐呈现神游状态,在看够了风景之後转头,朝着扬起眉梢的兄长询问是否可以去放风筝了?或者,他会在午後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默默数着一共打了几道响雷,後在纷纷细雨落下之际拿出放在随身行李中的漆木盒子,朝着抿起唇角的兄长开口道:「兄长外面下雨了,我们可以玩双六棋了吗?」

...这天下雨了,和玩双六棋有什麽关系吗?

黑死牟看着学心不再的胞弟莫可奈何,只得在那双看着无神实则覆上一层淡淡期待的目光中将摆在桌上的书籍收下,伸手掀起那四角此前他托玉壶重新磨平,上过釉彩的漆木盒盖。

虽说来日方长的,可这按部就班的速度还是稍嫌缓慢了点,偶尔黑死牟会有些气闷。

「嗳疑?果然黑死牟阁下的海浪召唤术在缘壹大人面前完全无效吗?」听闻黑死牟的烦恼,童磨状似惊讶道。

「...什麽海浪...召唤术...?莫名其妙的...东西...」黑死牟眉头轻皱,看着眼前毫不正经的极乐教主一脸嫌弃。

彼时他俩站在殿堂後方的神木底下,那须得二十双臂膀才能勉强环绕的树干周围正飘荡着许多木灵,牠们手上牵着条细绳正在估量树围的确切长度。

「嘻嘻黑死牟阁下不觉得本座取这名字取得很贴切吗~?」童磨双眸弯曲,灿烂笑道。

「...」

前生的上弦之壹携带着完整记忆来到了今世,成了个生来自带凛然震气之人,即便眼下还是个七岁孩童亦不减其沉重威压之势。虽说平时没事倒也相处融洽,可若是有那麽些风吹草动,无论他动怒与否,但凡有点不悦的情绪波动都能让感知能力鲜明的小妖们接收到值得骇怕的气息,恐惧激发出牠们的求生欲望,导致接下来黑死牟所纳闷的,集体海浪摇晃发出回音声响的景况。

「缘壹他...并非一般的...孩子...此等...莫须有的...恐惧...自然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确实如此呢!毕竟是连无惨大人都惧怕的存在呀~」

黑死牟点点头,前生的缘壹在无惨大人身上留下的伤口就是过了将近五百个年岁亦刻骨铭心。说起来,不知道在前生的无惨大人是否有成功摧毁产屋敷了?或者,是被那个承袭缘壹的日之呼吸,戴着他的花札耳饰,同样拥有一双深邃红瞳的少年给消灭了呢?

或许後者的机率大一些吧,毕竟,是集上天恩宠於一身的神子所留传下来的,自己再怎麽努力追寻也摸不着边的日之呼吸呢,黑死牟淡然暗忖着。

又听一旁童磨开口道:「但我记得上回缘壹大人可是被吓得不轻呢,黑死牟阁下若是真坚持起来,告诉他想要玩耍就得先将今日的进度完成才行,如此效果应当不错的吧?」

「...是啊...」黑死牟回答的十分心虚,自从妥协了让缘壹来山里上课,他便不曾在缘壹面前坚持过什麽,不过,与其说是不曾坚持,倒不如说是没法坚持,至於没法的原因为何,在缘壹的家主课程跟上进度之前,他暂时不想费脑子去深究。

黑死牟叹了口气。

见状童磨又笑道:「既然硬的不行,那黑死牟阁下试试软的如何?」

「软的...?」

「是啊~」童磨颔首道:「无论前世的或者是日後的缘壹大人如何登峰造极,现下的他毕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七岁孩童,贪玩的年纪总是需要点诱因才能促使他们用功读书啊~」

「是吗...」黑死牟有些怀疑,「怎麽我从前...都不需要...这些...」

闻言童磨眉间一动,後抿唇笑了笑,开口又道:「黑死牟阁下总说缘壹大人如何如何的,可在本座看来,您也是个使人望尘莫及的代表呀~」

黑死牟听了皱起眉头。

「别在那边...胡言乱语...缘壹...至高无上...的才能...岂非鄙我...能够...并驾齐驱...」似是想到了什麽不堪回首,他神色暗了暗,开口转移了话题,「你方才所说的...诱因...是什麽...?」

看透不说破的童磨眼波流转,佯装没事般顺着黑死牟的问题复又说道:「比方说,您可以事先在缘壹大人开始上课之前告诉他,说今日的进度若是达到了,那麽剩余的时间不仅可以下棋还可以去放风筝,两种玩乐一次满足!想必缘壹大人听了绝对会使劲埋头苦读的~黑死牟阁下觉得如何?」

黑死牟不置可否。

「有这麽多...空出来的...时间...倒不如...再多...上点课...来的...实在...」

「嗳可您眼下不就是连进度都很难达成的吗~?」

黑死牟轻哼一声,无从反驳的他只得撇下视线。

「不过话说回来,单单只有风筝和双六棋他也能玩那麽久,要是一般的孩子老早就嚷嚷着要玩新的了,缘壹大人果然非等闲之辈呀...」童磨双目微眯,有些意味深长道。

嗯?现在想来,似乎是这样没错呢...

黑死牟在脑海中翻阅着久远记忆,前生的继国家经济优渥,父亲实际上对内施行不人道的严峻教育,对外却宣称自己是理性权威,每每在必要的应酬前都会命人从外头购买童玩来汰旧换新,待客人走了再撤回长子寝房,是以当时作为人类,还是这般年纪的黑死牟并不缺那些有的没有的玩具,加上常年来近似病态的作业修行,他很少有机会,或者是说,很少有心思在额外的游戏上。

除了身心俱疲偶尔偷懒,除了,偶尔偷溜去三叠小屋找胞弟的时候。

或许真如童磨所说,无论成年後的缘壹如何登峰造极,即便现下已有足够的实力打败剑道老师,可他毕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孩童,理应是那总想着要玩的,无忧无虑的年纪。

缘壹生来便不受父亲待见,天生的通透分明是上天恩泽,可孩童的领悟能力有限,造成他彷佛是个智力受损的迟钝哑子,加上母亲坚持不退让使得父亲愈加厌恶其存在,在缘壹的才能尚未崭露头角之前,他在三叠小屋的物资匮乏自不在话下。

大概是这缘故,缘壹才会对那些仅有的东西百玩不腻罢。

因为拥有的不多,所以愈加珍视,更懂得惜福。

无论前生或者今世的缘壹皆是如此。

但人总有想要的东西,前生的缘壹所求如此平凡终成奢望,当真应证了佛域所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大概在佛祖眼中世间万物皆为尘埃,即便集上天恩宠於一身如缘壹亦无从幸免。

世人终归渺小,生命短暂是永恒不变的定律,若是执意打破,最终只会得来无止尽的空虚,与其和沧海桑田并存,倒不如守住拥有的,知足活在当下。或许这便是前生的缘壹至始至终的想法,所以他才会在那夜血月之下对着自己流落老泪纵横,除却失望不说,大概也是为了预见曾为兄长的生物多年後的境遇吧。

黑死牟突然间有些疲惫,他随口回道:「既然缘壹...所求不多...那麽...用这方法...应当就...可以了吧...?」

「嗯?可本座觉得不然,黑死牟阁下或许想的太简单了。」

闻言黑死牟一愣,抬起目光却见眼前童磨不知从哪拿出了金色摺扇,装模作样挥了几个来回,满脸的高深莫测。

黑死牟瞬间觉得咬牙切齿。

「这方法...不是...你自己...刚才...提出来...的吗...?」

「是没错啦~只是本座以为,黑死牟阁下毕竟和缘壹大人是心灵相通的孪生兄弟,或许经本座提点一下便能想出些更贴切的方法呀~」

「什麽...心灵相通...若真有此事...我还...需要花上...五百年的...时间...去参透吗...?」

此时黑死牟低沉的嗓音伴随着一阵竹剑迅速挥舞的咻咻声响划过半空。

童磨倏地往後倒退了好几步,随後举起手来投降道:「好嘛好嘛~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黑死牟阁下可别当真哪!」见眼前人依旧杀气腾腾,他赶忙又道:「好嘛好嘛!本座认真还有个好方法要提供给黑死牟阁下您啊!您就行行好,大人不计小人过好罢!」

「...是什麽...?」

「嗯~您能不能先把竹剑放下呀~?」

「...」

「好好,我说便是~」童磨佯装咳了两声,後接着说道:「方才本座说缘壹大人异於常人,主要是因为就个贪玩年纪的七岁孩童来说,他实在是乖巧过了头了,乖巧没有错,只是这对他往後的人生来说恐怕不全然是好事。」

黑死牟将竹剑放下。

见状童磨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话说回来刚才的课程进度,您想想,您架上的书籍如此索然乏味,连我这活了两百岁的老人鬼都没兴趣了,更何况是年仅七岁的缘壹大人呢?」

「哼...这是身为...武家继承人的...必经之路...我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所以才说您也使人望尘莫及呀~童磨苦笑暗忖着,面上他不敢再惹黑死牟生气,只是开口又道:「可既然缘壹大人没法向您从前那般,自然得要换个法子进行啦~毕竟,您也不想像您父亲那样,对缘壹大人施行不人道的严峻教育吧?」

看着那双亮到刺眼的彩虹眼瞳,黑死牟别开了视线。

「...换的...什麽法子...?」

童磨再次弯起嘴角,手中摺扇扬起又在脸庞挥了几个来回,那自鸣得意的模样彷佛此时正在莲坛上讲经文似的。

「这法子的道理和前面说的一样,只是将今日进度达成的条件从前语移到了後句,而诱因则从那些原本的既定游戏换成了新鲜的未知游戏。」

黑死牟忍不住又咬牙切齿。

「说...人话...」

童磨不怕挨揍般嘻嘻笑了两声。

「方才不是说让您在上课前先告诉缘壹大人,若是今日进度达成了就能两种游戏一次满足吗?」

黑死牟点点头。

「那现在这法子就变成在上课之前您先问缘壹大人,他今天想要玩什麽,待他回答之後您再提出若是今日进度达成了便能如他所愿。」

「他想要...玩什麽...不就也是...同样的...游戏...何必...换个方式...问他...?」

闻言童磨眉头一抬。

「看来黑死牟阁下对小孩子的心思简直一无所知哪~」他扬起的金色摺扇遮过半边脸,那亮灿灿的彩色眼瞳透着股欠揍的优越感。

黑死牟眯起双目。

即便前生做为人类的他曾经有过两个孩子,可那似乎只存在於字面上,在胞弟无与伦比的强大面前宛如透明般毫无意义。

到头来,前生的继国严胜不论是为人兄长,为人丈夫亦或为人父亲,都失职的彻底。

「是又...怎麽样...?」黑死牟低声说道,手又握住了腰侧剑柄,「我可...没有你...那些...奇怪兴趣...吃了信徒...之前...还替...信徒...照顾孩子...」

闻言童磨一愣,而後开口道:「啊啊本座想起来了,那女人可是个令本座相当放松愉快的存在呢~当时本来没打算吃她的~当真是可惜啊...」他顿了半晌貌似在回想着什麽,「本座记得,她那孩子当时不过襁褓之中,後来见了我可没半点印象了呢~」

此时童磨稍稍敛下眉眼,仍挂在脸上的笑容彷佛渗着点苦,黑死牟总觉得他那双彩虹眼眸似乎暗淡了些。

「...算了...孩子的事情...就先这样吧...也不是...什麽...特别严重的...事情...」

黑死牟手从剑柄上放下,话说完便准备要转身,却听童磨高声道:「嗳嗳黑死牟阁下别走啊~难得您找本座商量事情,本座说什麽都要帮您解决烦恼才行哪!」他矮小的身体挡住黑死牟的去路,忙不紊挥舞着双手。

黑死牟叹了口气。

「你刚才说...小孩子的...心思...怎麽样...呢...?」

闻言童磨眼睛一亮,他原地转身,扬起摺扇复又装模作样了起来。

「就是说~像缘壹大人那样体贴知足的乖孩子,安於原先拥有自是正常,可若是天外飞来了更多选择,但凡是这年纪的孩子都会喜欢~甚至让他们自己提出愿望,那吸引力绝对比平时更甚!」

「提出愿望...就是指...提出别的...游戏...之类的...?」黑死牟不确定道

「黑死牟阁下说得没错!您想想,我们居住在这~麽大的深山里,对小孩子们来说可新鲜的很,不信的话您看每每被神隐上山的孩子们,哪个不是随便的山啊水的,都能玩得很开心呢~缘壹大人一定也是一样的!本座说的有道理吧?」

「...」

方才童磨调侃的海浪招唤术,类似的情形也适用於那些受小妖们吸引,世间所谓遭受到神隐的人类小孩身上。分明看着是相仿的年岁,可从第一批被送下山的孩子们开始至今,主动想和黑死牟玩耍的几乎没有。

身边时常围绕着各种热闹的童磨总调侃就连久待厨房拿食物做诡异实验的玉壶都比黑死牟平易近人,劝他应该多笑笑,彼时黑死牟刚沐浴完竹剑不在身边,只得赏给了童磨一个比拟利刃的冷峻目光。

眼下黑死牟未想反驳什麽,除了偶尔帮忙送下山之外,他真的很少接触那些被小妖们带上来的人类孩子,只是童磨那好了疮疤忘了疼的样子着实令他不悦。

「说话不要...卖关子...赶快说完...」

「好嘛好嘛~本座话快说完了!」

感受到黑死牟再次升起的怒意,童磨忙又倒退了两步稍做收敛。

「反正本座觉得,缘壹大人总归是个孩子,藉由您的引导来让他自由挑选旧有以外的任何游戏,这诱因包准让您安排的作业进度轻易达成!」

「我的引导...是指...要我问他...今天想要...玩什麽...吗...?」

「对就好比如此~类似的问话都能得到类似的回答~或者也可以问说这山里这麽大,他有没有想去哪里看看那样~应你们当时的情况而定就行喽~」

「...就缘壹一来...我就直接...那样问...他就会...主动...告诉我...这些...?」

「也不用那麽直接拉~您就照平时那样随意聊聊,然後再顺势将话题接上来那样就好~」

「...聊什麽...?」

「嗯~可能就像问他来这山上这麽久了有没有什麽感兴趣的地方啊~他可能会说哪里哪里啊~那您就可以顺势问说今天想不想去那里那里啊,总之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游戏便行。」

「所以...不是你...一开始说的...那句话...就好吗...?」

「嗳~?就是--」

看着眼前皱起眉头真心不解的黑死牟,童磨眼神游移,绞尽脑汁了好一阵子。

最终,他放弃似的叹息道:「要不~您就直接问他想要玩什麽就好了~」

***

和童磨在神木底下讨论的隔天,缘壹照例让几个木灵领上了山来,背上背着的依然是那装有玩具的布包。黑死牟站在巨大鸟居下方,看着那朝自己逐渐接近的赭红身影,他久违的开始出现反胃,原因却是为了昨日和童磨讨论到尾声的结果。

「兄长午安。」

一声毫无抑扬顿挫的问安从近前响起,黑死牟自恍惚的思绪中抬起头来,眼前照旧是一汪暗红色的幽潭,此时正泛着极浅的波纹等待着什麽。

黑死牟点头示意。

「午安...你吃过...午膳了吧...?」

「吃过了。」

「好...走吧...」

时值秋末初冬,天气却意外地不会太冷,两侧树上的叶片大多落尽,堆叠在坡地上形成高矮不一的小丘,浅薄的金阳自空中洒下,在台阶上映出形状分明的枯枝残影。

缘壹默默走在兄长身边,时而向前,时而往一旁东张西望。

而黑死牟则始终一言不发。

平时的黑死牟寡言归寡言,到底还是会和胞弟聊上几句,虽说大都是关心家里近况或者在功课上的谆谆教诲一类等老生常谈,毕竟缘壹上山的频率并不低,可今日的他却明显安静多了。

不过,与其说是和平时一般沉默寡言,倒不如说是他讲不出话来。

抽筋似的反胃还在翻江倒海,伴随着比往常还要鼓噪的心跳声响蹦蹦跳动。

黑死牟很紧张。

他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听见自己蹦出一句「你今天想要玩什麽?」

还是乾脆就别问了?

反正缘壹总会像往常那般学心不再,而自己则设法用往常的威吓来达到目的,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兄长?兄长?」

此时一道平板讷然的呼唤从身後传来,伴随着身侧衣袖被股不重但稳固的力道向後扯住。

「嗯...?怎麽--」

黑死牟正要循声转过,忽而察觉脚下有沙沙障碍物阻挡活动,遂低头一看,却见裤摆正夹杂在已然往两侧倾倒的枯叶丛中,叶丛再往前两步便是棵巨大槭树,近在咫尺,他不禁一愣。

原来自己不知何时竟走偏了道路,若非身後缘壹及时制止,恐怕他便会朝着面前槭树一头撞上。

「兄长小心。」

胞弟熟悉的嗓音自身後再度传来,黑死牟倒退几步离开了枯叶丛,待他转身与其平视,一阵凉风从山尖拂来,轻易将枝头上摇摇欲坠的零星叶片吹落,枯红色的槭叶几片落在了地面上,也落在了缘壹乾燥蓬松的头顶上,乍看之下像极了筑巢到一半的鸟窝。

黑死牟抿着的唇扬起了个轻浅弧度,他将那卡在胞弟头上的槭叶摘了下来。

「这叶子...掉在你...头上了...」他缓声道。

缘壹伸手接过兄长手中的槭叶,凑近盯了一阵,後抬头道:「兄长,这片叶子好像特别红。」

闻言黑死牟低头瞄下,只见胞弟手中掌状五裂的叶片确实红的纯粹,未带一点杂染橘黄,在底下枯萎一片的衬托下更显鲜明。

怪不得能够经受的了连日来的阵风吹拂,直至今日才离开枝头。

「是特别红...没错...」黑死牟点头道,又见眼前人从布包里拿出本书籍,将那槭叶片夹了进去,他遂又问道:「这叶子...你喜欢...?」

缘壹点点头。

「家里种的都是长青植物,看来看去都一样,没有什麽好玩的。」

「没有什麽...好玩的...」黑死牟喃喃复诵着,忽而脑中有什麽一闪而过,他眉间一动,复又开口道:「缘壹...你也来这山里...有阵子了...每回上山...学习後...总在室内...玩双六...或者...到瀑布附近...玩风筝...这山里...这麽大...你可有...想要去哪里...看看...?」

闻言缘壹顿了顿,随後头一歪,双眼直盯着自家兄长表示疑惑。

被那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盯得心慌,黑死牟僵硬转头别开了视线。

「就...就是说...你有没有...想要...玩点...呃...玩点...嗯...别的...游戏...或者...想要...嗯...别的...之类...」

该死的自己竟然结巴了!

黑死牟在内心又是扶额又是大叹。

而且刚才那说得乱七八糟的断句到底是什麽意思?连他自己都听不懂了,听得没头没尾的缘壹又怎麽能够理解清楚?

可是既然都起了头,是否该要重新拼凑词语再讲一次?不,想到方才那结巴的蠢样子他是打死都不愿意的。

黑死牟内心天人交战着,最终达成今日功课进度的目标输给了作为武士的高度自尊心,没来由的自暴自弃让他转身就想走。

不想那不重却稳固的力道再次拉住他的衣袖。

「兄长,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本来平板讷然的嗓音此时带了点细微雀跃。

黑死牟才提起的脚步停了下来,一回头又撞进了那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那暗红色的水面此时却泛着点涟漪颤动。

不愧是缘壹,就是那头接不着尾的断续语句也能听得明白,黑死牟内心感叹着,面上点了点头。

「对...」

随後他看见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木偶脸庞漾起了生动笑容,那双弯起月牙的眼眸熠着光辉,顿时拥有了灵魂。

「那麽,我想要和兄长住在一起。」

彷佛高高在上的天神初降人世,讲着些不切实际的话语。

黑死牟听了哑然,看来缘壹根本没有听懂他刚才所说...可搞砸的是自己,本就怪不得胞弟。

他随後叹道:「不是这一种...」

此话一出,即便乖巧知足如继国缘壹,历经了彷佛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不翼而飞,难免还是有些失落。此时他扬起的眉眼歛下,重新恢复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舍不得礼物飞走似的挽住自家兄长的臂腕,重新开口道:「那兄长说的是哪种?」

胞弟近在耳边的稚嫩嗓音伴随着肌肤上传来一股温热,渐渐传递到全身,黑死牟感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就是...」

他脑中重新组织语言,空着的手不自觉抚上胞弟蓬松的发间。

自缘壹开始来到秀峰上课,黑死牟总会找时间帮他梳理那头此前久未理过的打结乱发,虽说仍旧蓬松到不行,可相较於之前的惨不忍睹已经整齐许多了。

「就是...哥哥在想...每回你上来...总是只玩...双六和风筝...若是你想...玩点别的...或是...去瀑布以外的...地方看看...可以说出来...只要不危险...哥哥都让你去...」

这样说,缘壹总听得懂了吧?黑死牟不大确定想着。

所幸缘壹确实明白了,只听他开口道:「缘壹能和兄长一起玩双六和风筝就很高兴了。」

闻言黑死牟扬起眉梢,却是为了昨日童磨反驳自己的话。

看看,自己明明就说对了,绕了这麽一大圈答案还不是一样。

却听面前胞弟又道:「不过--」

不过?

黑死牟眉间一动,屏息聆听。

眼前缘壹木雕般动也不动了好一阵,而後开口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大殿上听教主大人讲故事。」

「!」

黑死牟大为震惊,想不到这层峦叠嶂的高耸秀峰,每每被神隐的孩子上山便嚷着要到处去玩的千水万壑,在胞弟心中竟比不上那了无趣味的讲经学道?

好吧,也不算那麽了无趣味,他不情愿想着。

何况胞弟本非一般孩子,喜好特殊也是正常。

可忆起那笑得没心没肺的极乐教主在莲坛上转圈圈的轻浮样子,黑死牟嘴巴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泄愤似的在缘壹脑壳轻轻敲了几下。

「谁让你...喊他...教主大人...的...?」

「我听牠们都是这样叫的。」缘壹指了指飘荡在不远处的几个木灵,面对眼前兄长忽然的不悦感到有些疑惑。

而黑死牟则在自己使出海浪召唤术之前转回了头。

实际那些小妖说得也没错,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由缘壹来喊就是不对。

不说眼下的缘壹长了童磨两岁,又非极乐教的信徒,就是换算到前生的年纪,缘壹亦早了他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何况缘壹还是神子,如此上下辈份不分可成何体统?

但话又说回来,就现实而言,缘壹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唤本心两百余岁的童磨为教主大人,似乎也并无不可...

再者,若是不喊那家伙教主大人,又该喊什麽呢?

喊本名嘛...对童磨似乎不大尊重,哥哥?绝对不行。

黑死牟脑中轮转了好几个来回亦求不得结果。

良久,看着眼前安静等待自己发话的胞弟,他妥协道:「既然如此...你也唤他...教主大人...便是...」

***

虽然先前一直不愿承认,但当黑死牟看见缘壹在两个时辰内完成了今日学习进度,甚至还超前了一些,他不得不说,童磨对於小孩子的确很有一套。

「缘壹今天...表现得...很好...现在...你可以去...大殿上...听教主大人...讲故事了...这时间...他下堂课...正要开始...快去吧...」黑死牟收拾着案上的书籍,边朝已经起身的胞弟开口道,余光却瞄见那赭红身影立在门口边徘徊不去,遂抬头又问道:「怎麽了...?」

缘壹听了几步上前,看着自家兄长犹疑了一阵,後睁着那双轻颤的深邃红瞳开口道:「我想和兄长一块去。」

黑死牟总能召唤出海浪术还有个缘由是因为他绝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像在大殿上听童磨讲课这类的团体活动此前是从未有过,何况在经过昨日的讨论之後,若是被童磨在大殿上看见俩兄弟并行的身影,狡黠如他铁定马上就知道原委,事後自己绝对会遭受取笑。

这种事说什麽都不允许发生的。

但不知是由於今日的缘壹表现特别良好还是那汪泛起涟漪便教人深陷的暗红色幽潭,总之当黑死牟意识到的时候,他人已经带着自家胞弟来到聚集众妖魔鬼怪的大殿上。

由大理石建造而成的大殿占地宽广,檐顶挑高处环绕着整圈天窗,午後秋阳自窗棂投射而下,映照在光滑的米白色石板形成一格格的整齐菱纹。

大殿地板上备有大量供众妖就坐的麻布垫子,黑死牟不愿太过招摇,却也不想隔太远未免胞弟听不尽兴,他找了个中央偏走道柱子的地方和缘壹坐了下来。大殿上的气温要比小房间低上许多,即便四方皆添有炉火黑死牟仍稍嫌寒冷,所幸他来之前有多披了件袄子在身上,至於缘壹,天生体温高人一等的他宛若行动式火炉,黑死牟倒是不太担心他会着凉。

在位子就坐没多久,教主童磨的小小身影自後台华丽登场了,在黑死牟意料之中,他站上莲坛後首先浮夸转了好几个圈圈,头冠上的帽帘随其动作高飞低扬,黑死牟挺惊讶为何他不会被绊倒,一边侧头瞄了自家胞弟一眼,见其睁大着双眼,看着不远处高台上的教主大人神色专注,简直比听自己上课还要专注了。

黑死牟眉间动了动,回过头重新看向此时已经靠坐在莲坛上,拿起座旁的经书开始高谈阔论的童磨。

今日教主大人所说的是道家的太虚真人,相传他是出现在东亚大陆,远古神农时期的雨师,又名赤松子,年少时期的轶闻故事。

在距今一千两百多年的某天,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外出牧羊,在草原上遇见个修道人士,或许是少年的气质不俗被其所相中,遂将少年带回了金华山中修道,这一修行就是四十余年,期间少年未曾回过家门。

这少年名唤皇初平,便是今日的故事主角赤松子。

而後童磨在莲坛上天花乱坠,接着将赤松子的种种故事娓娓道来,黑死牟的思绪却停留在最初十五岁少年得道成仙的後续。

在金华山中修道四十年的黄初平实际上还有个兄长名叫皇初起,在弟弟下落不明的前几年尚有外出寻找,多次未果终至放弃。而後此去经年,在一次因缘际会下竟打听到了弟弟的行踪,最後俩兄弟在山上相见後喜极而泣。後黄初起向弟弟问起当年羊群的去向,黄初平告诉兄长羊儿皆在东边山脚下,黄初起去到山脚却只看见成堆白石,後黄初平带着兄长重返山脚,口中念诵羊起二字,随後皇初起便看见成堆白石头晃动起来,转瞬就成了几万头的白色绵羊。

故事讲到这里众小妖皆赞叹赤松子修道不过短短四十载便能有此成就,黑死牟却在意其兄长皇初起,在历经过震惊失落到平静接受亲人的消失无踪,为何在多年後遇见那始终对家里不闻不问的弟弟还能喜极而泣?

後续的结局是皇初起跟随着弟弟的脚步,在五百年後修炼成仙,又名赤须子,可其名号始终不若弟弟赤松子般响亮得以流传後世。当做为兄长的他看到弟弟拥有如此傲人的成就,为何内心并未感到愤恨,反而於有荣焉?

当然轶闻中只寥寥几字描述了赤松子的傲人天赋,对於俩兄弟的父母亲等家庭背景亦未详做说明,无法看清全貌,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导致後续的发展不同。

前生当年与胞弟在夜月下相遇的自己仅只血气方刚的二十岁,如若将时间调转到知天命的五十岁,会否结果便会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二人并非孪生,也不是出生权贵,这得以剔除掉许多外在或者内化的纷扰,即使弟弟天资不凡,皇初起也有合适的环境与足够的时间在被可能的愤恨与忌妒席卷全身之前看透自身的天赋高低与能耐所在。

但无论如何,从故事中可以得知,皇初起所拥有的,是个喜怒形於色,无须费尽心思即能参透所想的弟弟,即便升天成仙也不虚无缥缈,彷若作为兄长的皇初起伸手,便能实实在在抓住其衣摆。

肩上忽然一沉,传来个捎带温热的重量令黑死牟自思绪中抬起头来,只见童磨仍旧在莲坛上高谈阔论,而身侧的胞弟却挨着自己进入了梦乡。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黑死牟心想着,边换了个姿势,极其留神,将胞弟的头从肩膀缓慢移至膝上。而分明睡着的缘壹却彷佛感知到底下多了个「枕头」,他在「枕头」上翻了个身,脸庞往里侧磨蹭了几下,随後蹭到了舒服的位置再度熟睡起来。

膝上多了个火炉顿时暖和全身。

黑死牟犹豫了一瞬,仍是将披着的外衣脱下半盖在胞弟身上。

即便体温很高还是有可能会感冒的吧,下意识轻拍胞弟後背的他不确定想着。

刚被打断了思绪,黑死牟无意再回想,遂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前方的莲坛上。

此时童磨正绘声绘影在解释成语松乔之寿的由来与延伸故事,那拥有七彩瞳眸的教主大人一手挥舞着长长帽帘,一手扬起金色摺扇掩面,配上那高亢且富有抑扬顿挫的生动嗓音引得台下众妖笑声连连。

这让黑死牟萌生出在观赏倾奇者歌舞的错觉。

倾奇者原是代指喜好奇装异服以及常有超越普视行为之人,倾奇者歌舞便是以倾奇者鲜艳华丽的装束和夸张的行径为基础作为改编,流行於日本战国时代末期到江户初期。

前生还是继国严胜的黑死牟曾与父亲外出看过几场戏,台上艺妓与台下父亲家臣渲染喧嚣,坐在一旁打直着腰杆的他只觉得战战兢兢。

当上家主後的继国严胜也曾陪着妻子来看戏,少了幼时的如履薄冰,姿态稍有松散的他看着台上戏子活泼卖力又唱又跳,身旁妻子为此掩面轻笑,可同样置身在热闹欢腾之中的继国严胜只觉得百般无聊。

而後五百年的时间过去,如今黑死牟在这大殿上重临当年为人看戏的氛围,同样的渲染喧嚣,同样的热闹欢腾,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闲适放松。

又是个转世以来接触到的陌生情绪,黑死牟有些无所适从。

却希望此状能够悠游长久。

黑死牟低头看向胞弟安详的睡颜,他手轻轻抚上其稚嫩的脸庞,一阵舒服的温热自掌心传来,他将胞弟落下的发丝梳理至耳後,左额上那鲜明的赤红色火纹此时似乎不在那麽刺眼,其耳上垂挂着日轮图案的花扎饰牌彷佛对着他发出柔和光辉。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