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体力不支而晕倒，就像记忆长河里的一根漂流木，莫名地漂到了此刻郑月娜的脑海里。
此时她人正在练习室，喘着大气，浑身是汗。正是疲惫不堪的时刻，脑袋不知怎麽地就想起那两天的一切。
那时的苏彬还是粉红色爆炸卷发，一年後的此刻……
她抬眼，苏彬正在旁边擦汗，毛巾上依旧全是粉底液的痕迹。
他的头发变成绿色了，看上去简直是一根巨型花椰菜。
让人怀疑农药有没有洗乾净的那一种。
苏彬对上她的目光，嫌弃地说：「你的表情真的丑。女艺人就算发呆，也要呆得发光。」
这些话她已经听到耳朵长茧了，但偏偏是伟大的苏老师所说的话，郑月娜赶紧换上职业笑容——
练习迈入第二年，除了持续舞蹈和歌唱的培训，慎姊还替她请了戏剧老师。本来她还在疑惑慎姊这是在做什麽？难道是要她转换跑道当演员？
直到课程开始了她才晓得，演技培训目的是在锻链她的舞台表情、肢体语言和口条。
现在应付苏彬的这种数落她已能从容面对，全然不像去年只能尴尬微笑。
但苏彬的威严还在。
他板起脸，严肃地宣布：「五分钟休息时间结束，给我起来！」
全身肌肉都在哀号抗议的郑月娜，脸上表情差点垮下来。
依旧是个严师啊严师。
一如既往难熬的舞蹈课结束，时间已经晚上九点。
郑月娜在公司的淋浴间迅速冲了个澡，换上衣服，就准备赶去打工。
一年前是郑月娜第一次昏倒，也是最後一次。
在那之後她换了一份兼职，时薪稍微高了一点。店里老板知道她正在接受歌手培训，高兴得不得了，在她上班第一天就拿着家里的盘子、女儿的奖状、老板娘年轻时的选美比赛奖杯，让郑月娜替他签名。
总之对她挺好的，偶尔因为练习而迟到，老板也不太会苛责她。
缺点就是工时较短，赚到的钱不多。
但至少是她能负荷的。
毕竟何谨言当时说的话，她听得很明白。
当郑月娜换好衣服准备离开音河时，恰巧经过另一间练舞室。
许尧光正自己一个人在里面练习。
郑月娜看了看手表，还有一点时间，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她恶作剧地绕到音响那里，将音乐关上。
旋律戛然而止，许尧光立刻转头，便看见了那张漂亮的脸庞。
转头那瞬间，许尧光的表情太惊讶，让郑月娜忍不住大笑出声。
许尧光皱起眉头，嘴角却弯着，佯装懊恼地说：「果然是你！」
「抱歉啦，」郑月娜笑笑地说，「刚好看到你在练舞，想说打个招呼再走。」
「不赶时间？」许尧光问。
郑月娜正想回答，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她接起电话，才知道店里老板的女儿发烧，老板和老板娘都抽不开身，偏偏他们不放心让工读生自己一个顾店，乾脆宣布今晚提早打烊。
「啊，好，没关系，所以我今天不用去了是吗？」郑月娜对电话那头问，「好的，没关系。您太客气了，谢谢。祝小晴早日康复。」
挂断电话，一扭头，只见许尧光已经背起书包，站在门口，对她灿烂一笑。
郑月娜有一瞬的失神，但她很快恢复平静，挑起眉头，「你这是……」
「练习後喝一杯是最过瘾的了。如果有人陪，那就更好了。」
郑月娜噗哧一笑，「你不是要骑车？」
「陪你搭捷运呀。」许尧光走上前，替她扛起包包，迳自往外走。
郑月娜微笑着，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经过这一年的相处，她和许尧光变成非常好的朋友。
现在他们除了舞蹈课以外，所有的课程都是一起上的。
在这过程里，他们一起哭过、笑过，也为彼此的进步而骄傲。
可即使感情再好，有些事始终不会改变。
她跑到许尧光身旁，费了点力气，把自己的包包抢回来。
许尧光看了她一眼，「你的包这麽重，让我帮你不好吗？」
郑月娜微微一笑，故作自然地回应：「我偏不要。」
因为，她不会容许这样的改变。
扳开啤酒罐的拉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许尧光将已经打开的啤酒罐递给郑月娜，郑月娜摆摆手，没有接下。
她自己拿了新的一罐，俐落地打开。
许尧光无声地笑了，却也没说什麽。
他早该习惯这样的郑月娜。
这也是为什麽从意识自己喜欢上她已经过了一年，他还没有告白。
注定会失败的告白，又何必说出来丢人现眼？
无关自信，无关胜率。
就只是没有必要。
两个人就坐在音河门口的阶梯，脚边搁着一袋啤酒、一袋咸酥鸡。
郑月娜对那袋咸酥鸡真是又爱又恨。
慎姊要她管理体重，可闻着这味道，她实在是……
「就吃一块吧，」许尧光怂恿，饶富趣味的看着她垂涎的样子，「就一块。」
郑月娜悲壮地扭头。
「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
听到这句话，郑月娜立刻回头，拿起竹签叉了一块，在咬下去之前，还严肃地声明：「我不是自己想吃的，是因为如果我不吃，会浪费食物，会遭天谴的。」
许尧光忍不住笑，差点呛到。
「是是是，除了我绝对没人看到，你就安心地吃吧。」
郑月娜听了，立刻张开嘴。就在即将咬到那酥脆外皮的瞬间，有道声音冷不防地响起——
「我可看见了。」
郑月娜瞪大眼睛，还来不及反应，手上的竹签就被人抽了起来。
她抬起头，男人熟悉的面孔倒映在目光里。
许尧光紧张地出声：「何、何总。」
至今，许尧光就只见过何谨言那麽一次。就在他签约那天的一顿午饭。
毕竟何谨言平时不管练习的事，都是由慎姊在打理一切。
何谨言只向他公式化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转回来，淡漠地盯着郑月娜。
郑月娜作贼心虚，清了清嗓，「何总，你怎麽在这里……」
「大概是因为……」他说，「这是我的公司门口？」
郑月娜愣了一下，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她跟何谨言也已经许久不见。
上一次见到他，竟已是一年前晕倒的那天。
谁知道时隔一年不见，就是她偷吃炸物被当场逮到。
「慎心说过你在管理体重。」何谨言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咸酥鸡，浓眉微蹙，立刻就还给了许尧光。
郑月娜倒有些意外。即使看似置身事外，他却还是对她的事了若指掌。
直到今日，她还是搞不懂，何谨言当初为什麽知道她在火锅店打工？
本以为何谨言会再告诫她什麽，却见他已直起身，丢下一句：「这里是公司门口，还是注意一下。」
说完，何谨言便进了公司。
郑月娜还没回神，许尧光困惑地问：「何总都这时间进公司的吗？」
这麽一说……她想起自己去年和流舞社去KTV的那一晚，也是在附近遇见何谨言。
当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他却还在公司附近。
是刚下班？还是准备要进公司？
莫名地就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谁没有委屈、没有不甘？谁的生活没有困难？』
「月娜，你怎麽了？」
「没什麽，」郑月娜笑了笑，感叹地说：「今天总是一直想起刚进公司的时候。」
她望向今天的天空，挂着一轮圆月。
循着她的目光，许尧光也发现了。
「哇，我都没发现，今天是满月！」他兴奋地站起身，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指向月亮。
下一秒，他立刻把手收回来，惊慌失措地对郑月娜说：「完了完了，我竟然用手指月亮！」
郑月娜听到这句话，不禁笑了出来。
她跟着站起来，和许尧光并肩而立，看向远方的月亮。
「真美。」许尧光望着她，笑意灿烂。
「是啊。」郑月娜回应。
距离出道，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这个瞬间，她忽然感到紧张。
她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她依然，对自己没有自信……
进入办公室，何谨言轻轻扯开自己的领带。
终於觉得能够呼吸，他坐在办公椅上，缓缓闭起双眼。
手机里正播放着奥黛丽赫本唱的MoonRiver。
Whereveryou\'regoing
I\'mgoingyourway
当歌声唱到这里，他睁开双眼。
——目光所及，是一片皎洁美丽的月光。
的确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