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告诉我吧?爱情到底是什麽。
他听过爱情这个词,但这个词的意义对他来说却是陌生的:
他最能理解的是亲情;指的是有血缘或法律关系的亲人,是会跟自己在一起一辈子、值得信任的存在,例如爸爸和伊耶哥哥。
友情他也懂一些,但还不完全懂;应该是像他和范统、珞侍的这种关系吧?温暖、善良的朋友,不论遇到快乐或悲伤的事情都能一起分享,有苦恼时可以一起帮忙想法子解决──虽然关於那尔西的部份,他仍不太了解,但他认为那尔西也是他的朋友。
那麽,爱情究竟是什麽?
『……你问错人了,恩格莱尔。』
他记得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那尔西一脸无奈的表情。
『你问那什麽蠢问题!才几岁发什麽情啊混蛋!要问不会去问老头子啊!』
为什麽爱情跟发情或年龄有关呢?难道伊耶哥哥你没谈过恋爱吗?
『你给我闭嘴!快滚别妨碍老子练剑!』
後来他听自称是伊耶哥哥好朋友的雅梅碟说,伊耶从来就没谈过恋爱,问了也没用。
『爱情是这世界上最美好、最神圣的东西喔!它值得让人奉献出一生的时间和心力去追随──不过我只会追随陛下您和那尔西殿下而已!在我眼中没有什麽是比您和殿下更重要的!』
是吗?所以你对我们抱持的情感是爱情吗?……雅梅碟你为什麽脸红?啊,等等别跑啊,我还没问完……
『啊啊啊恩格莱尔你终於也到了会问这件事的年龄了吗!爸爸觉得好欣慰喔!伊耶从来不问我这些的,爸爸一直很想跟你们分享爸爸的恋爱史呢!来来来,快来这里坐,爸爸以前啊……』
那一整晚他听爸爸讲了好多他跟妈妈以前的恋爱故事,让他对妈妈有了更多的了解……不过关於爱情,他还是不太明白到底是什麽?爱上一个人後,又会产生什麽改变呢?
他记得爸爸当时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笑咪咪地说:
『爸爸年轻时的梦想啊,就是能带着妈妈到各地去旅行,享受美好的两人世界。虽然最後没有实现,还好伊耶有陪我到各地去旅行啊……将来你们若有了恋人,也要记得带他们去旅行喔!看日出、泡温泉还有在月光下牵手漫步……爱情的世界就是如此浪漫美妙啊!喔喔对了,有空记得多回来,不然爸爸会很想你们的……』
原来,谈恋爱的人会去旅行,还会做爸爸讲的这些事情吗?
某次当他和菲伊斯、那尔西一起在花园赏月时,他把这些事情告诉了菲伊斯,对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从花园的石椅上跌了下去,被一旁的那尔西瞪了好几眼。
『菲伊斯,我刚才讲了什麽事情这麽好笑吗?』
对方一边揉着臀部一边站起来,嘴上的笑意完全没有收敛的迹象:
『不不没什麽,我只是觉得陛下很可爱,那尔西也很可爱啦哈哈哈哈哈!』
当然说完後他又再度遭到那尔西的白眼攻击了。
『菲伊斯,爸爸说的不对吗?爱情这个东西怎麽这麽复杂,大家不是不知道就是没谈过,那谁能告诉我它到底是什麽?』
他永远记得,那位他喜欢、当成如兄长般仰慕的朋友,像父亲一样揉着他的头,笑容灿烂地说:
『别担心啦陛下!你这麽可爱又温柔,将来一定会遇到的,到时候我就告诉你,爱情到底是什麽──啊那尔西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啦!』
那时,他以为这个人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教他、指导他、辅助他很多事,当然,也包括了爱情。
可是,那个他视为兄长般的重要存在却在他找到爱情前,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爱情。
为什麽呢,你还没告诉我什麽是爱情呢。
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菲伊斯……
「时间晚了,路文不在,我这里也没什麽东西可招待的。若不嫌弃请喝茶。」
风侍替一人一武器各倒了一杯茶,放在他们面前。
对面的人沉着脸并未开口,动也不动,当然他的武器也是。气氛有些沈闷,风侍却怡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後,淡淡开口:
「陛下,既然都来了,有事就请直说吧。」
金发的少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
「你……搬到这里後,还习惯吗?」
「这里很安静,很少人来,跟之前比起来好很多。」
「……不会寂寞吗?这里……」
「不会,我喜欢安静。」
「是吗?我倒是不喜欢待在太安静的地方呢,会勾起不愉快的回忆……」
每一个问题风侍都毫不犹豫地回答;相较之下,少年却彷佛每一个问题问出口前都要考虑再三,听到对方回答後,往往又会静静地思考一阵子,这让两人间的对话变得冗长。
「陛下,您这麽晚来,不只是来关心我的居住情况的吧?」
最後还是风侍先打破这种怪异的压抑气氛;他直视着金发少年,当然也没有忽略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影。
「嗯……之前听菲伊斯说过,在来到幻世前你们就认识了,他说你们是搭档。」
「是的。」
「在你们的世界里,搭档跟恋人是一样的意思吗?」
风侍手一滑,茶杯差点从手中掉落,幸好他马上用魔法掩饰了刚才的失态。
「我想应该是不一样的意思。菲伊斯跟我是因为工作性质才结合成搭档的。」
少年盯着从容回答的青年,皱起了眉头:
「之前菲伊斯也是这麽说的,不过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朋友。」
「如果陛下指的是相互了解和信任的话,也有一点那样的意思在。」
「只有『那样』吗?」
恩格莱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带着质疑的口吻,对面的青年表情却依旧平淡:
「我不懂陛下的意思,不然我和菲伊斯应该还要『怎麽样』呢?」
带着些许嘲讽的反问让西方城少帝沉下了脸,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道:
「我听说你和菲伊斯最近往来的次数很频繁。」
「论公,我和菲伊斯都是外交大使,工作上有很多需要接触的地方;论私,我们既是搭档也是朋友,更何况我现在也搬到圣西罗宫了,往来次数频繁有什麽问题吗?」
「……菲伊斯对你的态度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因为我之前的身分是王族,还有那些跟他一同遭遇过的事情,他对我的态度自然比较不一样。」
风侍的回答听起来很正常,略微软化的态度和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神,少年不由自主地愣住,接着拿起茶喝了一口,低头想了想──一旁的天罗炎始终不发一语,但仍旧眼神锐利地盯着风侍──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这样说好像也没错……那,为什麽宫里会有那种谣言?」
「陛下听到什麽谣言了呢?」
少帝抬起头,眼神再度冷凝:
「关於你跟菲伊斯正在交往中的谣言。」
一段很长的沉默在室内蔓延开来,久到令人窒息。
坐在发问者对面的青年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地放回桌上,望着他,然後,唇边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靥:
「是,或者不是,对您来说有什麽差别呢,陛下?」
只一瞬间,少年一直压抑下来的杀气就这麽毫无保留地爆发了出来,整间室内的空气就像凝结般寒冷,──与风侍脸上笑容相对照的,是少帝面无表情的脸庞:
「我不允许。」
「为什麽……要您允许呢?陛下?」
风侍的声音听在他耳里无疑是种挑衅、是质疑,也是对他的蔑视,让恩格莱尔有一刹那真的动了杀意──但也只是一刹那而已;他知道这个人对菲伊斯、对西方城和夜止来说,都有着无可取代的存在意义和价值。
「菲伊斯是我的臣子,他必须待在我身边,我不允许你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崩然决口的话,像是有根紧绷的弦在他的脑海里拉扯,他必须勉力维持、克制自己即将暴走的情绪──一旁早已站起的天罗炎已经进入备战状态了,但他不希望那样、就是因为不希望动用天罗炎,才让他变成人形模样跟着自己的,但那个让他动怒的人却一点配合的意愿也没有,连那张人人都赏心悦目的面容,如今在他眼里也成了点燃他怒火的来源:
「菲伊斯想去哪、想待在哪,都是他个人的选择。就算你是西方城少帝,也没有权力将他关在这里。」
这些话若是给平常的恩格莱尔听见了,顶多是感到不舒服或难过;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却无疑是火上加油,让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於是他回话了,只是那说话的声音、语气和内容,连他自己也觉得陌生: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菲伊斯『必须』待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允许,他哪儿也不能去,就算是你也不能把他带走!」
他并不真的那样想的:他还是不希望违反菲伊斯的意愿、不希望菲伊斯只把自己当成效忠的对象、当然他也不想囚禁对方,可是如果会因为他的软弱而导致菲伊斯离开的话──……
对方看着自己的表情、以及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珠,彷佛都在嘲笑他所说的全是无稽之谈、是一场荒诞的闹剧,而风侍本人却置身事外,甚至不把这些事情当成一回事,因为他接下来说的话彻底让恩格莱尔愤怒了:
「如果菲伊斯想离开,我就会带他离开,就算是陛下您,我也有把握让您找不到我们,永远。」
伊耶天还没亮就接到恩格莱尔的通讯要求,睡眠中被打扰的怒气让他免不了一按下「接受通讯」钮後,条件反射就开始对着通讯器大骂,不过对方出奇的沉默,等他骂完後,才说了一句请他去风侍住的地方,接着就挂断了。
没头没脑地说些什麽,要讲不会讲清楚一点吗!
尽管生气,但因为对方声音中明显的不对劲,所以伊耶还是决定去看一下情况,再决定要怎麽修理他那个麻烦的「弟弟」。
白发男人粗鲁地大力摇晃着头,把睡意全部驱逐後,随便梳洗了一下,才动身往天顶花园出发。
还没进到风侍住的小木屋,伊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稠的、让人头晕目眩的诡谲之气,眼前和耳边似乎有什麽在嗡嗡作响,连空气都像有意识般地晃动着。
等进到屋子里,连堂堂金线三纹的鬼牌剑卫也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周遭东西的颜色为什麽不断地变幻出深深浅浅的状态?简直就像刚才这些东西都没有颜色、现在才有人拿着刷子替它们重新上色一样──
脑袋里突然明白了什麽,男人难得地皱起眉,眯眼打量着屋子,还有正一动也不动地站在破败的家具间的,西方城少帝。
伊耶从没看过那家伙露出那样的眼神──不,其实曾有过一次,当对方那个饭桶朋友离开幻世的时候,恩格莱尔也曾像现在这样,露出这种他不会形容、但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眼神。
「鬼牌剑卫听令,」
少年用毫无起伏的音调,递给他一封密函,上头有少帝专属的官印,还有那尔西核可的署名。
「夜止外交大使风侍,即日起停止其外交官的身分,即刻遣返回夜止,由鬼牌剑卫亲自护送回神王殿,连同这封递交给夜止国主的信。」
白发男人一扬眉,眼神扫向角落中的某个人影。
「然後呢?王子殿下怎麽样了?有受伤吗?」
菲伊斯抓着伊耶的肩膀用力摇,完全忘了这是对方最厌恶的姿态──更加凸显两人身高差的姿势!
砰!
白发男人不客气地把某个惊慌失措的家伙痛殴在地上,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怒吼: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个屁啊!」
这次菲伊斯学乖了,赶忙拍拍衣服起身站好──当然没敢再靠近某人,以免造成对方视觉上的压力──紧张地问道:
「王子──风侍大人怎麽样了?」
伊耶耸耸肩,表情有点微妙;那是一种介於疑惑和怀疑,又带了点迟疑的眼神:
「看起来没事。至少身上没流血也没伤口,我去的时候他还是站着的。」
……这种描述让人非常不安啊!缇依真的没事吗!
尽管内心着急,但菲伊斯也知道鬼牌剑卫有不认人脸孔只认气息的坏习惯,能观察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很不错了。
他还在胡思乱想,耳边又传来鬼牌剑卫的声音──这次对方说的内容可真的让他震惊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我可不保证风侍『里头』没事;恩格莱尔用了他的质变能力。」
质变能力、陛下的质变能力──就是那个那尔西和范统都亲眼见过、连王子殿下也颇为忌惮的那个黑白空间──?
菲伊斯马上转身想离开,手臂却被一个惊人的力道给牢牢抓住,随之响起的男人冷酷的声音:
「对了,恩格莱尔还交代了一件事:不准你擅自离开圣西罗宫。你要我现在把你敲昏丢回房里,还是让我部下送你回去?」
「……」
菲伊斯很明智地选择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