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伊斯是最後一个被告知,即将和五侍中的三位见面的人。
那尔西接到违侍的通知後,因为这属於国际外交事务中的特级紧急事项,因此他还是通知了恩格莱尔,恩格莱尔又找了伊耶,三人安排了一下见面事宜後,才把菲伊斯找来;然後又经过了一番威胁恐吓、耳提面命之後……就是现在眼前的景象了。
会客室不大,少帝穿着全套正装,坐在一张深红色真丝的单人高脚沙发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对面坐着的菲伊斯和东方城国主;他的右手侧边是双手环胸,同样没什麽表情的鬼牌剑卫──正好站在他和菲伊斯之间,这也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左手边则是一向跟他形影不离的天罗炎。
东方城国主的背後,两大护卫音侍和绫侍,也都冷着一张脸;前者可能是被警告过要摆出严肃的脸孔吧,不然就是被绫侍大人威胁了──菲伊斯在这种紧张的场合中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观察这些,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奈。
那尔西或范统没有出席这场见面,这让菲伊斯更觉孤立无援;虽然这是他这十几天以来好不容易获得的「跟陛下见面的机会」,不过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时间让他叙旧。
「我想我就直接进入正题了。梅花剑卫.菲伊斯,关於前阵子圣西罗宫内所传出你跟风侍正在交往中的流言,还请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菲伊斯跟珞侍还算私交不错,不过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也攀不了什麽关系,尤其现在包围住他的人几乎没人支持他和风侍交往的情况下,菲伊斯知道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说真的,这真是一场足以让脑细胞死掉千千万万个以上的可怕见面,大概只比国师当年的那场拷问还好一点,不过若真要菲伊斯选,他宁愿选择後者。
「陛下您也知道,宫中是非本来就多,我跟风侍大人因为工作性质,加上前世今生太多故事可以聊,碰面後总是会有聊不完的话题,结果就是被几位好事者知道了,借此造由生事而已。」
「意思是你跟风侍并没有暧昧关系?」
「我们私交甚笃,如果这也算暧昧关系的话,我也没办法。」
菲伊斯知道五侍既然会在这里,就代表王子殿下并没有完全松口,加上早上才被警告一番,於公於私现在都不是他吐露实情的好时机。
珞侍锐利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他,紧接着继续发问:「风侍表示他对此事不予评论,你认为这是什麽意思?」
「啊,很像风侍大人的风格啊,会传出这麽离谱的谣言,对象还是我,不管怎麽想他都一定会生气的吧?」
菲伊斯向来没什麽面子问题,所以该损自己的时候也不会客气,这招成功让珞侍的嘴角上扬了一点点,不过很快又恢复了。
「那麽,如果你们之间真的什麽也没有,为什麽风侍会被强制送回东方城,而非由你们调查、抓出这些造谣者?」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其实要抓也不是不行,要惩处也可以,不过因为对象是『那位神圣无比的风侍大人』,这个谣言早就传得满天飞了,总不能把整座王宫的仆人侍卫宫女和扫地的阿嬷都抓起来处罚吧?这样圣西罗宫就要闹空城了。所以陛下才想说先请风侍大人回夜止避避风头,接着我们再私下来整顿,现在宫里不就没有谣言了吗?」
现在宫里确实没有再传出类似的谣言了,幕後的功臣是那尔西和伊耶的高压禁止和胁迫。
珞侍还在思索对方的回答,背後的绫侍却冷不防地说了一句:「无风不起浪,风侍的为人五侍也知道,如果真的『没有什麽』,风侍早就自己处理掉这些流言了,根本不会这种让无凭无据的东西继续在宫中蔓延。」
冰绿色的眼睛紧盯着菲伊斯──这又让菲伊斯想起之前被国师拷问时,对方看他的眼神──绫侍低沈却清晰的声音在压抑的气氛中缓缓扩散开来:
「对你来说,风侍究竟是什麽样的存在?」
棘手。
比起珞侍,菲伊斯面对绫侍时总是格外有压力;虽然那张脸孔跟王子殿下一样美丽,但讲起话来一样一针见血、冷酷又锐利的风格,实在让他很不安啊……
如果在这里回答错了,他和缇依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菲伊斯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他勉力维持面上的若无其事,一边快速思考自己到底该怎麽回答才是「正确答案」。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这种场合考验的还是他的反应力跟应对力吧?希望王子殿下如果事後知道他的回答不会想杀了他……
「赏心悦目的美人、值得信赖的夥伴,重要的搭档,」
他一口气说了三个,然後不出他所料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某一个上面。
「看来梅花剑卫很重视外表呢。」
「对嘛对嘛我就说小风是美人吧!小花猫也赞成我耶!」
「我会帮你把这番话转告给风侍和违侍的。」
珞侍的嘴角有些抽搐,大概正努力忍笑,菲伊斯很想告诉他不必了,尤其是後者;要是真的让违侍知道了,他很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左脑袋後传来啧的一声,菲伊斯不必回头看就知道伊耶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不屑;虽然少帝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眼神看起来倒是温驯了许多──夹杂了一点困惑。
因为菲伊斯这番真心诚意但用词有点问题的发言,之後会客室里的气氛总算稍微松懈了下来;音侍因为一句「好像也有人说老头是美人你怎麽不追老头」而被绫侍毫不留情地揍了一拳,某人则在全场诡异目光的注视下,尴尬地说「绫侍大人是美人没错,不过还是还有男子气概的,况且我也入不了绫侍大人的眼吧」,接着就被他说的对象投以冰冷的一瞥……
不知何时大家开始了闲话家常加上时不时地吐槽讽刺──主角当然就是某名倒楣的流言当事人。这种微妙中带了点莫名欢乐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音侍突然说了一句「乾脆开个宴会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玩玩吧?」珞侍才想起这趟过来的另一个目的。
「说到吃,风侍这阵子食慾一直很不好,已经三天不吃任何东西了,我需要你的帮忙,菲伊斯。」
「欸诶?怎麽会,王子──风侍大人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
菲伊斯转的有些硬,不过现场的人也知道风侍以前的身分,因此没有人在这个地方上做文章。珞侍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风侍目前的状况後,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个通讯器。
「我听说他的通讯器坏了,你们一直没联络吧?用这个就可以联络上他了。我希望你能劝他进食。」
菲伊斯接过这枚造型普通的通讯器,拿在手上沉默了一下,抬头正想发问,却发现大家都盯着他看,他不禁哑然失笑:
「陛下,您要我现在打过去?」
「当然,有什麽问题吗?」珞侍一脸的理所当然,绫侍则是直接道出了菲伊斯的顾虑:
「只是要你劝他进食,不是要你们谈机密公事,还是你们之间有什麽不能让人听到的事情?」
「呃,我是没什麽关系啦,只是我平常跟风侍大人讲话都挺随便的,现在两国陛下都在这,还有好几位大人在,讲起话来当然会拘谨些……」
菲伊斯抓抓头,说的话看似漫不经心,但脑子转的快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话中话──「如果风侍听见我用这麽奇怪的方式说话,一定会产生怀疑」。
对五侍来说,虽然风侍接到菲伊斯的联络也会知道他们已经身在西方城且碰到菲伊斯了,但如果连通讯时他们也在身边寸步不离,代表的却是一种监视与防卫──尽管他们多少有那样的意味在,但毕竟还是不想真的让风侍难堪,因此珞侍考虑了一下,终於还是同意了让菲伊斯单独跟风侍通话。
「尽快结束跟我报告结果,不要讲太久。」
珞侍临走前的眼神中,警告意味浓厚;音侍兴高采烈地冲出去说要找小柔约会,却很快就被绫侍给抓了回来;至於少帝与鬼牌剑卫,前者只是沉着脸看了他一眼後,一语不发地转身往外走,後者则是在经过他身边时,斜睨了他一眼,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天罗炎则是跟自家主人一样从头到尾都不说话,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
最後,整间房间终於只剩下菲伊斯一个人了,他望着手中的通讯器,迟疑了好一段时间,然後才慢慢地按下了按键。
他们分开只有短短十二天,不算长;跟以前打仗的教主时期、动辄一两个月见不到彼此相比,十二天其实真的很短。
在这段时间里,菲伊斯并没有特别感受到时光的流逝,除了每天下意识地数他跟缇依分开了几天之外,他平日的工作仍旧让他忙的不可开交。
没有思念对方的时间啊。
菲伊斯这麽想着,一边等、等、等,直到通讯器另一头对方的声音响了一阵子後,他才突然了悟:
这不是在梦里,他是真的在跟缇依说话。
因为太常梦到、太常在梦里听见了,导致真的听见时,居然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或许,他比自己想像的还更思念对方一点。
「菲伊斯?怎麽不说话?」
他咳了几声,想装出无辜的样子,一开口声音却意外地有些沙哑:
「喔,我太久没听到王子殿下的声音……太感动了嘛。」
「是吗?我倒是满常听到的。」
「欸?在哪儿?难道是之前那些被你保留下来的风之精……」
「不,在我睡着的时候。你实在太吵了,连我睡着了都要来梦里吵我。」
这是一句抱怨的话,菲伊斯很清楚。
可是,为什麽……明明知道是抱怨,却还是让他有种喉咙梗住般的难受呢?
胸口沉甸甸的;胸腔深处的某一个地方,传来一种若有似无的疼痛。
原来想念也会使人心痛。
「那真是……我的荣幸啊,每天能在梦里跟王子殿下相见,梦里的我还好吗?没有变成什麽奇怪的模样吧?」
「还好,每次见面你都会被我的天之破教训,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菲伊斯一阵失笑;不过既然王子殿下这麽说,大概就代表他梦见了以前的事情吧?
正当他想更进一步询问时,对方突然话题一转:
「珞侍他们去找你了,情况还好吗?」
「……啊,就是那样了吧?五侍大人都在怀疑我呢,王子殿下也跟他们解释一下啊!」
他刻意讲的委婉又含糊,但他相信缇依懂他的意思──这支通讯器,里头可能藏着窃听的装置,他们不能把话讲得太直接。
他相信以缇依的聪明和领悟力,早就猜到了这件事,所以刚才两人的对话听起来才会这麽无关紧要;如果五侍真的听到了,应该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吧?
果然,通讯器那端的声音停了一下後,传来淡淡的一句:「没有的事情就是没有,要我解释什麽?」
啊,王子殿下这句话还真是模棱两可──「有的事情就是有,要我解释什麽」,对吧?
菲伊斯想笑却又得忍着,好不容易才再度开口:「可是侍大人们不信啊!你跟我一样被关在王宫里,行动又不自由,不会觉得困扰吗?」
「我可是『生病了正在疗养中』,当然不会去神王殿外;至於开会巡视访查之类的工作,自然有人帮我做,有什麽好困扰的?」
喂,王子殿下你这麽说不好吧,要是让五侍听到了,一定气得跳脚……
菲伊斯无奈归无奈,不过他也知道缇依这番话根本就是为了惹恼五侍才说的,只好唉声叹气地说:
「风侍大人啊,你就这麽乾脆地走了,留下一堆工作给我做,我怎麽有办法帮你解决这堆公文山啊!」
风侍的回答仍旧事不关己且毒辣:
「这不是我的问题,去找你们的少帝反应去。」
……
菲伊斯深切地觉得,为了他们的人身安全,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了。
「风侍大人,陛下跟我说你最近食慾不振,都没什麽吃东西。你身体不舒服吗?」
对方安静了半晌,最後传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我不想浪费食物。」
菲伊斯知道缇依指的是「新生居民不吃东西也不会死」这件事,但听到对方这麽回答,还是让他有些无言。
「王子殿下,就算你天生丽质不吃还是一样美,但总会饿吧?」
「不会。」
因为风侍的回答太过斩钉截铁,反倒让菲伊斯开始怀疑起对方的动机不单纯:
「你总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啊!王子殿下你怎麽了?跟五侍大人呕气?」
「……我是那麽幼稚的人吗?」
王子殿下你犹豫了你犹豫了啊!一定是因为气五侍把你关起来才想绝食抗议──这样不行啦!怎麽可以因为这样残害自己的身体健康啦!
菲伊斯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才说:「绝食对身体不好。你就算不饿,好歹偶尔也吃点东西啊!」
这次通讯器那端没有回话了,看来似乎不想跟他做口舌之辩──菲伊斯苦於不能把话说的太露骨,又不能讲出让人听了可能会误会的话,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了:
「可是你不吃东西会让我觉得很饿啊!你忘了我们身上的搭档契约会互相感应吗?」
事实上,搭档契约只能感应生死和对方的所在位置,至少就他们两人对搭档契约的理解,并不包含互相传达情感或饥饿感这样的感受──菲伊斯知道,缇依当然也知道;菲伊斯这麽说的原因其实只是在间接地提醒缇依:
既然两人是搭档,就得重视彼此的生命,别让彼此担心。
「…………我偶尔还是会吃饭的。」
在一阵压抑的沉默後,缇依终於算是答应了「会吃饭」这件事,虽然答应的具体原因未必跟菲伊斯所想的一样,他还是觉得心中有股暖流通过,心情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王子殿下,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喔!」
「我答应的事情我自己会记得,你别老是问我问题,你自己在圣西罗宫过的如何?」
「喔,很好啊!除了每天改不完的公文和不能出宫外,每天我都吃好喝好睡好,还多了很多护卫保护我,那些烦人的会议应酬也通通不用出席了,很棒吧!」
菲伊斯讲的轻松又随意,不过他忘了提:那些护卫的功用不是保护而是监视,至於那些会议应酬多数是被强制取消的,防止他有出宫的机会;至於有没有吃好喝好睡好……这点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握在手心的通讯器里传来几声轻哼,不过风侍没有进一步地嘲讽什麽──五侍走进房里,从珞侍眉头的紧皱程度看来,菲伊斯知道自己跟缇依讲太久了。
「风侍大人,时间差不多了,你好好保重,记得多吃饭啊!」
他委婉地暗示缇依他们的对话该结束了,通讯器另一头却传来一句轻叹:
「你啊,感应到的只有饥饿感吗?」
对方突然丢下一句意欲不明的话,接着就挂断了,留下菲伊斯一人傻在原地。
……什麽感应到的只有饥饿感?啊,是刚刚说的,搭档契约会互相感应的事?
可是我说的饥饿感也不是真正的饥饿感,是──
啊!……
菲伊斯猛然间明白了对方在说什麽,这一瞬间,他突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
当然不只是饥饿感啊,我亲爱的、王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