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时,有人敲响燕王府大门。来人正是高渊,表明是奉皇帝之命要把焦煦带回宫中。
池淼给了他爱莫能助的神情,和他挥别。「对了,明日春猎的事别担心,刚才贺雷已经收到阿潋的传信了,他表示一定会适时到场。」
「万事拜托您了。」
上了高渊备好的马车,焦煦轻声问:「池、陛下现在怎麽样?」
高渊忧心忡忡地瞥他一眼,启唇给他两个字:「怒甚。」
「他气什麽?」焦煦低语:「当年对待皇后是那副模样,如今对我又是这副模样。早知就不要入宫了。」说完,把头靠在窗棂上阖眼,摆出不想听高渊说话的模样。
高渊实在快被这对爱侣给弄得头疼了。他想到昨晚池澈获报焦煦是夜留在燕王府不返宫那愤怒的模样,先是气急败坏地说让焦煦爱住哪儿就住哪儿,别再回宫中;下一秒又嗔道:「高渊,明日给朕把人带回来。」
就他一名旁观者看来,他们分明深爱彼此,只是两人性格都太倔了,往往埋在心底的爱意还没说出口就先变成争吵。如今一个为爱侣住在自己弟弟府里吃醋,另一个为情人的前情拈酸──
「焦大人!您怎麽知道皇后的事?!」
只见双眼阖着的人冷声反问:「他和皇后的佳话我难道不能知道?要怪就怪街头巷尾传唱的那两首曲子吧。」
高渊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自己夹在两人之间实在不好过。
春猎之日,一车队寅时从皇宫起驾,浩浩荡荡前往京郊猎场。焦煦的身分不过是一介下臣,当然没有权力乘坐马车,跟着诸位将臣列队步行。说来,本次参加的都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大将,於是他这个初入宫中的小臣自然备受瞩目。几名宰相嚼舌根道这几日陛下都待在嬣心宫,指不定过不久柳昭仪就会晋升柳淑妃云云。焦煦心底相当复杂,自然柳嬣在宫中地位稳固是再好不过,但他就是免不了那点小心思。
分明嬣姐姐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莫可奈何之下才入宫的,自己怎麽好意思忌妒呢?他自嘲。
昨夜一回宫,本以为池澈要找自己──就算是吵架也好,至少两人总算见过面,他甚至都打算向他道歉了──谁知道那个家伙把自己一个人丢在乾阳宫,半句话也不过问。
生气是自然,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堂堂大男儿还是为了小情小爱哭了。昨夜捏着锦被擦着眼泪,糊得上面尽是泪水和鼻涕。今早照了照自己的模样,眼睑红肿,难看至极。他低着头入队,不想让池澈看见自己难堪的模样,总觉得被发现了就是输,谁知道那家伙连一眼都没看就跨入马车中。他气极,自己可真是傻到不行。
半路车队停了下来,稍作歇息,准备半个时辰後继续启程。焦煦找了个静僻处,泄愤似的拔着野草。「就我蠢…早知道不入宫了。那个臭家伙,我不喜欢他的时候处处讨好,如今我喜欢他之後弃我如敝屣。」
「这位先生,生气归生气,您这岂不是伤害无辜?」温润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焦煦愣愣地抬头。一名俊美、身着雪白素衣的男子捋着绘有梅花的纸扇站在自己身前。看那眼眉,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不知究竟是哪里眼熟。
「您…您是哪家公子吗?」
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搧呀搧,公子莞尔:「公子嘛……是啊,就住在附近。」
焦煦分明记得这一处杳无人烟,连个砍柴人家都没有。「是我冒犯,敢问阁下名讳?」
那位公子摆明要逗他玩,不疾不徐:「让你猜猜?」
「行了,您不说便罢。只是您若是跟着春猎车队来的,还是跟上点好。今日恐怕不得安宁。」
闻言,公子狡黠一笑:「哦?这麽说不怕隔墙有耳?」
焦煦心一凛。怕不是敌方就埋伏在附近?或是…这人就是敌人?他沉声喝道:「说出你的行头,否则我把你交上去了。」
「万万不可。先生,本王先行告退了。」公子一个闪身,脚底抹油似的跑了。焦煦不由警戒,环顾四周。此时,高及头部的莽草丛发出窸窣声,他情急之下摸上自己怀中──这是池淼给他的匕首,让他在必要时刻能够保护池澈。不过,看清来人後他安心了不少。
「柳大人,王爷邀您与他共乘。」贺雷恭敬道:「还请不要拒绝,否则王爷怕是会在众人面前闹笑话。」
焦煦忍俊不禁,忙道谢。回到车队途中,他向贺雷说了方才遇见的公子。
「柳大人您说,那人是不是身着雪白素衣、纸扇上画着梅花?」
「正是、正是!贺大人可认识他?」
「彼人即是湘王爷。」
怪不得他看着觉得熟悉!焦煦顿时了然,也放下心中的不安,「贺大人,我这就不明白了。听您所言王爷似是内向,可我方才见着不像啊?」
贺雷面无表情:「他只是不喜欢排场盛大的场面,玩心可不亚於燕王爷。」
「原来……」瞧贺雷这副模样,大概也曾遭湘王爷毒手。
回到空地,焦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贺雷请上池淼的马车里──他能感觉到来自池澈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一进到马车内,他朝外做了个鬼脸。反正布廉拉下来,外面谁也看不到。此刻他才觉得心里舒坦些。
「小煦,我听说阿潋已经到了,我们可以放心了!」池淼兴高采烈,「不是我在说,虽然阿潋弱不禁风的模样,他身边的小辣椒可厉害着呢。」
「小辣椒?谁呀?」
「唉,这人的称号举京皆知,不过你初来乍到不知道也不奇怪。那就是阿潋的结发妻子、骆将军的掌上明珠──骆苡小姑娘。平时为人就呛辣了,跳上马背、掷着长戟更是吓人,就连我和她对峙都不见得占上风。」
「那骆将军是……」
「就是当年焦将军的副将,在你父亲告老还乡──虽然焦将军当年根本称不上是告老──後成为左将军。」
焦煦有些在意:「父亲当年为什麽会离开京城?」
池淼长叹:「谁知道呢?我当年根本没出生,大人也不会告诉我们。不过也差不多就是那些官场不得意吧?就算他和先帝多麽相爱,也不能公诸於世,只要有心人士挑拨离间……」
「……子浩,你难道不担心吗?」
「担心什麽?」
「你和贺大人……在这纷纷扰扰之中,你难道不怕你俩之间变了质?」
池淼噤声,良久後露出痞气的笑容:「你没看我一年到头回京城次数也就只手可数?我当初和他闹得可凶了,那家伙满肚子黑水,每天晚上只知道欺负我,我也三天两头跑给他追──」
「殿下,」在外驾马的贺雷出声:「你何不说说是你如何和我闹别扭?嗯?」
「……总之,你瞧,我们现在不也这麽浓情蜜意?时光总是能磨去两人的棱角,你别想太多。」
看着池淼眼神中不经意透露出的幸福,焦煦好生羡慕。「但是我可不一定有时间哪……」他低语。
「没什麽。」
过了一个时辰,车队总算抵达猎场。几个侍臣张罗给妃嫔们坐的筵席,诸位参加射猎的将士各自去选自个儿的战马,场面好不热闹。此时,齐公公忽然拍了拍焦煦,在他耳边低语:「陛下让您今日做开场。」
「陛、陛下选我难道不怕我丢人现眼?」他讲话都不利索,谁知道池澈一来就给他安了个这样的大礼?他气得牙痒痒,估摸着又是那家伙记恨。
「陛下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齐公公补充:「倘若开场不顺,今日恐怕……」
「行了、行了,我尽力而为。」他背脊冒着涔涔冷汗,恐怕今日成败都在他身上。
张罗好了,每位参与人各自上马,池澈在一匹良驹上举着齐公公递来的酒,「敬诸位今日都能有好成绩!」
「敬陛下!」
众人举杯饮尽後,齐公公宣道开场,焦煦便策马向前。他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叹口气,他屏气凝神抬头望向天空,一只大雁搧着翅膀徐徐而来,他举箭、拉满了弓──一放,精准无误射落。他吹声口哨,一旁的猎犬随即奔去,不久叼着插了箭的大雁回来。
焦煦下马,恭敬地把这只大雁贡给池澈,只见那人满意地收下,群起喝采。
「好了,众卿皆启程吧,一个时辰後各自回到这儿。朕倒要看看过了一年,众卿可练就了好身手。」说完,池澈自己策马离去,池淼也不遑多让地跟上,其余文武百官赶紧快马加鞭。
「柳大人,您也得参加呢。」齐公公提醒还停在原地的焦煦,他有些埋怨地驱马疾奔。
一个时辰後,众人回到空地。那里已经摆满了参赛者们的猎物,由侍臣根据箭羽颜色钦点每个人的猎物数量。不久後,便由齐公公宣达此次结果。
「榜眼──赵将军伯宜四十只;探花──燕王爷、许右军卫堔同榜四十八只;状元──陛下五十一只!贺喜陛下!」
池淼满脸皆是不甘心,气得跺脚。池澈见状笑意不减,道:「三位表现的都不错,朕皆有赏!」
「本王、臣弟才不需要那些东西!就想和皇兄再比划一场!这一年下来,我每日磨练自己的身手,哪里甘心输给皇兄。」池淼鼓着脸。
「子浩,你好歹给朕这作皇上的一点面子;朕要是输给你了,这皇位我还坐吗?」池澈揶揄。这话平时一般人听了都是忙着下跪磕头谢罪,就只有池淼这二愣子敢回嘴:「我才不喜欢那位置呢;我就只是想赢过皇兄,否则怎麽替皇兄保卫大楚?」
就是这缺心眼的模样特别讨池澈喜欢,「子浩你有这份心,朕自然欢心。宫中有许右军担当着,手下还有赵伯宜这样的武才;边境有你和子灩,还有老左将军守着,是我朝的福气。来人,封赏三位各一珠!」
易婕身为贵妃,自然是代表授奖给三位。接着,又是众人举樽敬酒,今日春猎才总算是划下句点。
焦煦绷紧神经。方才射猎时他没有用尽全力,一直维持距离池澈半里内的距离。截至此时还平安无事,回程路上定有蹊跷。他盯着池澈,竟发现──那个笨蛋居然选择和宇文嫣、柳嬣一车。这怕不是,柳嬣和池澈其中一人必定中伤。他快步找到贺雷,低语:「池澈和宇文嫣一车了,怎麽办?」他慌得冒犯了也不自知。
贺雷安抚:「没事,柳大人速速去和车夫共乘,随时注意车内。」
「可是方才我的表现……敌方可不会察觉?」
「如今陛下和昭仪娘娘玉体无伤才是最重要,敌方选择不采取行动也好过伤着陛下。若要将若干人等一网打尽,不需急於一时,来日方长。」
「是。」焦煦低允,连忙坐到车夫身边,只道是陛下有令。其他人浑然不知将有事情发生,气氛一片欢愉。
行进之间,忽然最前方的马发出长鸣,接着是一个人的惨叫。整个车队乱了套,平时身上的佩刀也没带着、就只带了轻巧的弓箭。显然,问题就出在最前方的保卫部队。车夫吓得停下马,焦煦转头拨开纱廉──只见宇文嫣面色阴冷,举着短匕刺向池澈。焦煦到底还是离池澈太远,不过柳嬣反应更快,横身挡在匕首与池澈之间。那短匕没入柳嬣背脊,使她发出一声闷哼。
刀并没有停留多时,宇文嫣抽出刀拨开布帘跳下马车。焦煦没有多想,赶紧跟上。他追着宇文嫣进入森林,从怀中摸出短匕往宇文嫣掷去──丝毫不差地在她肩上划出一道口子,使她逃跑的速度慢了许多。
「宇文嫣!」他朗声喝道:「你不许逃!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不要再跑了,那只是自投罗网!」
宇文嫣咬牙继续跑,却一时不察被脚下枝蔓一绊,跌了一跤。这才总算被焦煦追到。
「你说的『转圜』是什麽?怎麽可能?」宇文嫣自嘲:「偌大朝廷没人能容得下我,我还伤害了昭仪姐姐,更别说我对皇上起了杀意。我伤害了我爱的人、和唯一待我如亲人的人……」
「没事,你只需告诉他们你难违父命,他们也能体谅。再说了,我知道你下手不重……」
宇文嫣露出凄楚一笑:「事到如今,您怎麽还这麽天真?您可有意识到您面前这人是自己的敌人吗?」
焦煦低语:「我只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小姑娘。若不是你,我和子浩也没法子及早准备,恐怕将是更重的伤亡。」
「……」宇文嫣沉默不语,泪水猝不及防划过她花了妆的面容。「我总算懂了…我再怎麽爱他终究赢不过您……」
「什、什麽意思?」
「那日,皇上久违地来到嫣瑶宫……我鼓起勇气问陛下心底有没有一个真爱的人。他踌躇着,久到我以为他不打算说了,他才徐徐开口。他说:『有,朕有个珍爱之人,但是我终是比不过那人爱自己……嫣儿,你知道世间上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麽?』我回陛下我懂,我知道我身为异国公主不该爱上异国君主,毕竟总有一天我必须为了祖国杀了我的爱人。但是陛下听见我说我懂,只是摇摇头,『你不会理解,究竟是怎麽样的爱才能明知爱着这个人会自取灭亡,却奋不顾身继续爱。你不会懂,究竟是多麽深爱才能一次又一次为了爱人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还能毫无畏惧地站在爱人身边。』我当时不知道他在说谁,现在我知道了,陛下口中的他就是您……」
焦煦怔愣。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池澈是这麽看待他……
「柳大人…是我自以为是,竟然在您面前夸耀自己对陛下的爱。我的爱远远不及您……」说到最後,宇文嫣泣不成声:「还请您,继续守着陛下……就算前方是铺满荆棘的道路,期望您不要踌躇……」
焦煦把宇文嫣抱进怀里,这样的女孩分明有着大好未来,怎麽能在这种时候说遗言似的话?「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人伤着你半分……」
闻言,宇文嫣的泪水更是停不下来。「柳大人,别再说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您这般爱护……」
「没有所谓『这样的人』,你也用了你的方式深爱着池澈,你何错之有?别再说丧气话了,我们一起回去──」
「那边的人──」狠戾的女声从他背後传来,他转过头看去,竟是从未见过的女将军。「你就是焦煦?快把那女人放开!」
焦煦一振,这个人怎麽会知道他的本名?「宇文嫣,这人莫不是你的族人?我们快逃!」他试图拉着宇文嫣起身,不料她的双腿生根似的站不起来。
「快放开她!」女人厉声道。
焦煦咬牙,准备伸手把宇文嫣抱起,眼前银光一闪,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宇文嫣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将另一把刀刺穿自己的肚子。
「啊啊……」
宇文嫣的脸上都是泪,呢喃道:「我说了,您不该爱护我这样的人……」
几名黑衣人从四周的树上跳下来,将他团团包住。
「父王他们的目的远远不只是陛下,还有您……」
以刀为中心彷佛有火在烧,烧尽他的意识,最後陷入黑幕之中……
-----------------------------------------
糟啦作者存稿要见底啦
大概放到存稿都没了,我就要先拚一下参赛作品了大家对不起
因为比赛到圣诞节就要截稿但我还在第二章: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