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雨荷池 — 章一、冬雨:荷花(6)

正文 夏雨荷池 — 章一、冬雨:荷花(6)

「怎麽样?你会来吧学弟?」程毓满心期待的看着我。

「恩,有这麽难得的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望着手中的钢琴比赛简章,我不禁微笑。

认识禹绚荷三年左右,我从来没现场看过她弹奏乐器,她也不常提起。

「太好了!我相信有人愿意观赏她的比赛她一定会很高兴!」程毓笑得很灿烂,彷佛她才是要比赛的选手。

「学姊,你知道禹绚荷是在什麽时候接触音乐的吗?」既然这是一个最佳的发问时机,那我不把握就太可惜了。

「大概是九岁的时候吧。」程毓有些不确定道,「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有在学钢琴了。」

「这样啊。」那为什麽国中时禹绚荷却很少提过呢?

如果是真正的热爱音乐,每天都会练习,在话题多方都绕着音乐吧?

我果然,一点都不了解她。

「虽然九岁才接触似乎晚了点,但绚荷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喔!」程毓与有荣焉,「绚荷她也一直一直都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呢!」

「禹绚荷的梦想?」我感到十分好奇。

「她没跟你说过吗?」程毓的讶异让我更不解,「你想知道的话还是去问她本人吧。绚荷说梦想这种东西若不是发自於自己,有说跟没说根本没两样。」

我会心一笑,这果然是禹绚荷会说的话。

「为什麽禹绚荷不参加学校的音乐社而选择戏剧社?」我不是很清楚音乐组的细节,不过如果是音乐社,核心会更适合朝音乐之路迈进不是吗?

「其实比起在乐器上的成就,绚荷她更想走作曲家的路线。」程毓说,「绚荷她很崇拜贝多芬,即使自己在音乐表现的很优秀,她仍努力不懈去做多种乐曲题型的尝试。对她而言,贝多芬不是她想超越战胜的目标,而是最佳的学习对象。」

贝多芬在音乐史上非常有名,被尊称为乐圣,名符其实。

世界上大多的人类,甚至对音乐一概不知的,都知道贝多芬是谁。

贝多芬的作品流传至今,是许多人所喜欢、学习的,即使贝多芬已死去很久,但他留下的音乐却是活跃的。

在每一个伟大的成功人背後都有艰辛、刻苦的历程,贝多芬当然也不例外。

一个听不见的人,还能坚持下去作曲的人真的很伟大。

这种感觉好比失明的人画出栩栩如生、无可挑剔的旷世巨作。

我所感动的,是贝多芬在音乐上的态度与强韧。

我想,禹绚荷也是这样子真心的欣赏贝多芬。

因为,这才是我认识的禹绚荷。

「学弟?」

我回过神来,将方才的思绪暂时搁在一旁,有些茫然:「怎麽了?」

程毓笑笑,「看你想的这麽出神,还以为你灵魂出窍了呢!」

「学姊,你最近跟社长还好吧?」我听见自己没头没尾的这样问。

糟了,现在好像不是最佳的时机。

程毓先是乾笑几声,不知所措,「还能怎麽样?都老夫老妻了。」她不自在的将浏海拨开。

「你跟社长交往很久了?」我顺着她的话问。

「快三年了。」她有些感叹。

「那──你觉得社长爱你吗?」很犀利,但还是要问出口。

就当作是代替沚洵面对程毓的心思。

「‧‧‧‧‧‧你为什麽要这样问?」她犹豫了很久却没回答我的问题。

该不会常思翰那家伙是个超级花心大萝卜吧?

不过三年又是怎麽回事?花心又专情?

很矛盾。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什麽其他的意思。」我不慌不乱的撒谎,「上次看到你那样,所以纯粹想了解一下你跟社长的感情状况。」

「恩,谢谢你的关心。」程毓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们很好,之前只是有些误会。」

「那就好。」她还是不想告诉我,但这样也足够了,「如果社长他敢欺负学姊的话,欢迎客诉。」我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在耳边。

她噗哧一笑,「学弟,你很幽默呢。」

「其实也还好啦。」幽默吗?「学姊,如果用某一样事物来形容,你觉得我像什麽?」

她看着我仔细的思考着,「太阳吧?你挺阳光的啊。」

果然又是这个答案。

「是喔?」我不禁苦笑,「难道就只有太阳或冰山能用来形容男生吗?」

程毓耸肩,「也许吧?依现代来看颇普遍的。」

难道对每一朵向日葵来说,我都是太阳?

这也难怪,荷花觉得我是雨。那麽樱花呢?

许多人公认我是太阳。

不过成为太阳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我心中唯一的向日葵。

那麽为什麽,我的太阳形象还是扩展到大众的眼光?

而且根深蒂固。

*

辞别了沚洵他们,我搭乘客运只身返回家乡。

这次的一日旅行我没告诉任何人,随意掰了个要跟国中朋友去六福村的理由,阿姨和姨丈叮咛了几句话便给我足够的金额。事实上我的目的地是桃园。

抵达後我叫了辆计程车载我到以前家里附近。

八年的时间,这里变了很多。

原本一些矮小的红砖房舍都不见踪影,换成耸立的高楼;记忆中的杂货店、书局什麽的也拆掉重建,变成精致的餐厅、便利商店;路上行驶的车辆也大幅提升。

这一切是很正常的都市化,但发生在昔日的家乡就是有种陌生感。

我花了八年的时间释怀、逃避有关这里的一切回忆,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这里有两份思念,一份我知道再也回不去,另一份则是下落不明。

在回家前,我先去了公园。

除了增添一些运动器材以外,这里几乎没什麽变化。

由於冬天的关系,樱花树枝头空虚,孤独的伸向苍穹;池上的荷叶也已枯萎,少数呈黄褐色的荷花瓣漂泊在不见底的池面。

让我不自觉想起唐宋古文八大家,苏轼《赠刘景文》一题〈冬景〉。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描写的是冬天百花凋零、冷清寂寞的景色,却有种独特的美感。

如果台湾下雪的话,冬天一定会更美吧?

我走到一棵樱花树下,仰望着树顶端周围的枝条,多麽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八岁那年春天的樱花盛开、美不胜收。

闭上眼,回忆中的女孩仍然模糊不清,樱花树也依然那麽灿烂。

冬天的阳光一样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彷佛它是假的。

没想到冬天的太阳套在我身上是合理的,只发光却无法流露丰富的暖和。

看来,我跟太阳也不是完全的南辕北辙。

离开公园,我直走再转过几个弯,最後停在一栋透天厝前。

墙上的油漆斑剥,车库前栽种的植物也枯死了很长的时间。

回到家,一股感动与温暖油然而生。

拿出有些生锈的钥匙,转开老旧的铁门,有那麽一瞬间我彷佛看见爸妈正露出欣慰的笑容欢迎我回家。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带走了虚幻,霎时间回归到现实。

我深吸一口冷空气,进到客厅,换上室内拖。

在客厅的沙发上,八岁以前的岁月在我眼前播映着,一切真实的令人想触摸,却同时恐惧烟消云散;来到厨房,我看见妈妈正在准备晚餐,从洗菜、切菜到料理,最後她扯开嗓门大声的叫我和爸去洗手吃饭了;餐桌上,我们一家人以家的方式互相嘘寒问暖、谈天说地,好不温馨;进到房里,我看见小时後的自己躺在床上,妈妈在一旁为我说故事、哄我睡觉,爸爸眉开眼笑,温柔的注视着我和妈妈。

我的家只有三个人,却是如此的幸福。

为什麽我当初没有和爸妈一起死在车祸?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承受孤寂了‧‧‧‧‧‧

我躺上床,无声的流着泪。

回忆美的带刺,就像冬天的太阳。

让人混淆了真与假。

*

「这次比赛我要演奏的曲目是约翰‧帕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音乐课时禹绚荷接受老师的邀请为全班演奏她比赛的曲子,她坐在钢琴前,白皙的手指微微提起,快而轻的在黑白监间来回弹奏,优美的旋律顿时充满整个教室。

原本以为禹绚荷应该会选自己偶像贝多芬的作品,没想到另有其人。

不过《D大调卡农》也是举世闻名的曲子,常在电影、电视剧里改编配乐出现。

尽管我对钢琴不了解,但光用听的就可以知道禹绚荷的钢琴技巧炉火纯青,琴声十分悦耳动人。

禹绚荷几乎是全程闭上眼弹琴,这程度已经不是普通练琴的境界,她安然陶醉在琴声里,彷佛有屏障隔绝着外面的世界,指尖上的律动随着音符递嬗。

演奏结束後,台下是一片如雷的掌声,还有人大喊「Bravo﹝义大利文,意即完美﹞」,然後她恭敬的下台一鞠躬。

「绚荷,没想到你这麽会弹琴!」音乐老师也大为赞叹。

「谢谢老师。」禹绚荷微微点头,接着走回座位上。

「既然刚才禹绚荷同学弹了《D大调卡农》,我们就顺便抽问一下之前老师教过的内容。」大家是一阵哀怨连连,「十号!」

很虽的,我就是可怜的十号。

其他人纷纷看向我,陈少泽还光明正大白目的笑出声。

我站起来,差点没翻白眼。

「《D大调卡农》里有八个音整首重复二十八次,请问这是什麽手法?」

我努力回想,拼凑着音乐知识海里的碎片,「顽固低音?」

「答对了!」老师说,「池湛雨加一分。」

「吼!老师你又没说可以加分!」

「对啊,不公平啦!」

我暗暗得意,这一分完全是幸运而来。

「说要加分的话大家不都会想自愿吗?这样就失去抽问的意义了。」老师不以为然道,这时下课钟响起,「记得下礼拜要小考,不敬礼下课!」

「谢谢老师!」

我把课本和文具收好後,看见禹绚荷正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前。

「你在等谁呀?」我走过去问。

「你阿。」她说,「慢吞吞的。」

「我?怎麽了吗?」

她示意要我跟着她走,「听我表姊说你会来看我比赛?」

「对啊,不行吗?」我紧张道。

「也没什麽不行。」她淡淡道,「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我也没想到你钢琴弹的那麽好。」我微笑,「国中时怎麽都没听你说过?」

「因为是一种习惯。」她理所当然道,「就像你每天都会洗澡,有必要四处宣扬吗?」

虽然两者不能相较,但她的意番见解颇具说服力。

「那你为什麽会选《D大调卡农》当比赛曲?」觉得不要直接问为什麽不是贝多芬的曲子会比较恰当。

「约翰‧帕海贝尔用的手法是顽固低音,除了那八个音还增添许多华丽的装饰音。就像糖葫芦,最中心的水果口味不变,而外层淋上的糖浆使之变的晶莹剔透、闪闪动人。虽然是一种虚伪,但不是我讨厌的那种。」她一本正经的解释原因,让我大开眼界。

「好比冬天的太阳,刺眼而不具温暖?」我有感而发。

她转头看向我,似乎很讶异我会说出这样的比喻,「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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