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干话是邵罗两家孩子联系感情的基本方式，两人碰上不耍耍嘴皮子就浑身不对劲，总得互叨几句才圆满。
好比罗甄那句：「你既然要打工，去试试也没差。别人不是都说豪门问题多，说不一定你这不爱说话的，反而容易入他们的眼。」
邵东洋听完，顶多骂一句：「你头脑有洞吗？」就抛到脑後，不当一回事。
未曾想，不到一星期，他就被狠狠打脸。
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不多，罗甄送上一个听说可靠的机会，邵东洋本着不试白不试的精神，寄了封履历过去，竟然不到三天，就收到了面试通知。
收到回覆当天，他跟邵妈提起这事，她先是惊讶，而後若有所思，「其实你出生前，你爸曾经想过要买那小区周边比较便宜的房子。」
「虽然最後他放弃了，但在此之前，我有先去打听过周边情况，认识了那边市场的一些太太们，现在偶尔在公园碰到，我们还是会聊一下。」认真回忆，邵妈说：「你说要找家教的那家人，在小区满有名的，我之前有听那些太太们提起过。」
「那方面有名？」若是苛刻高冷方面的，邵东洋打算立刻把信给删了，眼不见为净。
「听说那家男主人不仅性格温和有礼，做人也特别好，捐款做善事绝对少不了他。」
用一句话拯救了那封信。邵妈把之前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描述覆诵一遍，硬生生替那家男主人，勾勒出了个散发金光的圣父形象。
小到友爱邻居，自费购买公共设备；大到固定捐款给各大基金会，逢年过节赠送礼品给独居老人。
邵东洋想，他在电视上看过什麽善举，那家男主人都没放过，每种都要参一脚，简直是把关怀社会四个字融在日常生活中，日行一善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要真说他们家哪里不好。」邵妈面露感慨，无奈地说：「大概就是他们家的小女儿好像……有点问题。」
邵妈而後阐述的内容，与罗甄差不了多少，不过增加了细节──这家夫妻有一对宝贝双胞胎女儿，老大活泼大方，从小当模范生，毕业拿市长奖长大的。
小女儿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和全家人一点都不像，怕生又沉闷，每天只爱待在自己的位置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楞是能在同个地方闷一整天还不嫌腻。
课业方面，与姊姊更是天差地别，到了一窍不通的程度。要当天考试没选择题，她整张考卷唯一能全对的部分，怕是只有姓名座号。
在邻居口耳相传之间，小女儿能平平安安念书到现在没出事，全是靠她爸妈用关系把她跟姐姐塞在一班，由人缘好的姐姐罩着，从旁看顾一二，才不至於被同学刻意排挤欺负。
老师们多少也会看在她爸妈的面子上，不会在考完试後，把她抓出来在全班面前单独检讨，再度攻击她那份已经被红笔凌虐过的考卷。
几年光阴，她就这麽泯然众生，什麽朋友都没交上，在角落熬过了本该属於青春热情的国高中岁月。
说起家里长短的话题，邵妈火力十足，话匣子一开就是半个小时，眼见儿子眼皮越坠越低，才回神下总结：「之前放榜，那些太太说了，他家的双胞胎姊姊跟你考上同个学校，妹妹则是不念了，改请家教补习。」
这话说完，马上让邵东洋联想到罗甄那句：「那家会开这条件是因为女儿怕生，想找年纪相似一点的，能不能教好是一回事，帮女儿找玩伴的成分比较多。」
感情真是休学没朋友，专找大学生当家教兼陪读玩伴呀。
对别人家的隐私没有兴趣，邵东洋弄明白自己应该不是碰上诈骗集团後，就将邵妈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最後，邵妈问他：「知道了吗？」
他呆呆应了一声，脑中却只剩下那个女生不好搞的印象，其余细节一概随风而去，不留记忆。
也许是对这份工作不抱期待。面试当天，邵东洋心情异常平静，踩着脚踏车按手机导航前进时，还有闲情逸致欣赏小区周边，刻意美化过的路树及建筑装饰。
与邵东洋家附近住商混杂，处处充满烟火气的模样不同，这社区周边行人不多，住户出入多半是靠轿车快速通过，静谧得不像是在大城市内。
邵东洋拐了个弯，骑向标示通往社区的路，便见枫香夹道，错落交叠的枝枒掩了大半天空，零碎洒落地面的阳光似是金色花蕊，绽了一路灿烂。
没碰见其他人，他从中穿梭而过，从街头到街尾，身上光影明灭，鼻间尽是树木清新气息，竟有种自己不是来面试，而是来观光散步的错觉。
但这份闲情惬意，很快就被上前询问的警卫打断。
空荡荡的大街上，突然冒出一个骑脚踏车的人也是够醒目的。
警卫大老远就看到邵东洋，在他接近时离开警卫室，还隔了几公尺就先让他停下，自己跑了过去。
上下打量几眼，警卫看邵东洋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一张脸白白净净，神态沉稳淡定，造型整齐乖巧，不像是来闹事的，便问：「小朋友你是迷路了吗？这边不能随便进来，你要是想去别的地方，我能帮你查怎麽去。」
虽然顶着十八岁的壳，内里却是三十岁。邵东洋突然被叫做小朋友，感觉怪尴尬的。
有些憋扭，他结巴地说：「那个，观央路三段七号是这里吧？我有跟这里的住户约好，要来这边面试。」
也是刚好，他仍带着青涩的少年模样，配上几分无措的窘迫反应，让警卫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质问吓到，语气缓和不少。
「观央路三段七号是这里没错。」说完，他指了指身後写着大中路的门牌说：「前阵子我们这里不知道为什麽，又换了路名，来问路的很多，刚刚我才会以为你也是不小心迷路到这里的人。」
被问路问到怕了，警卫虽然对此感到无奈，但职责所在，总不能让人擅闯社区，还是要把人一个个拦下来，再把人请回去才行。
看出对方的不耐烦，邵东洋决定长话短说，把手机从口袋翻出来，怕口说无凭，直接把收到的通知给他看，「我是跟十三楼的梁小姐约好，今天下午来面试的，能帮我联系一下吗？」
不料，警卫不过看了一眼，并没打电话跟住户确认，直接就让他把脚踏车放到警卫室旁边，替他开了门。
见邵东洋一脸惊讶，警卫解释：「小朋友，梁小姐有交代过你会来，等下你直接上去就可以了。」
把邵东洋听见小朋友三个字，不自觉显露的僵硬当作紧张。
警卫看他小小年纪，就跑来这边打工也不容易，乾脆提点他几句，「小朋友你别听外面把这里说成什麽显贵聚集地，好像这里的居民都很不好惹似的，根本没那麽夸张。」
原来访间流传的显贵聚集地，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几十年前，这区房价不高，风水交通却很是不错，未来前景看好，不少略有薄财的创业者做足功课，便选择将第一桶金砸到这里买起家厝。
几十年後，一如当初预期，社区地价伴随都市日渐繁荣翻了无数倍，外人再来看这社区，难免多了不少土豪滤镜。
「人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警卫小声地说：「这边的住户都满信起家厝不能卖的习俗，所以这里的屋主基本不怎麽换的，顶多是小孩因为工作关系搬到外面住，爸妈则留在这养老，根本不是外面流传的非显贵买不到，只是单纯很少人卖而已。」
有价无市，难免被过分哄抬，才有了旁人口中错误的信息，老把这社区往高端的形象挪。
便如邵东洋，若不是警卫解释，他根本猜想不到，这里不过是个养老社区，住民多是退休的老爷爷老奶奶，整体气氛悠闲惬意，，绝非外人想像的高冷矜贵。
给了邵东洋一个鼓励的笑容，相比前几个来面试，相对局促羞窘的孩子，警卫对他印象不错，「我有点忘了梁家人什麽时候搬来的，不过他们家的人没话说，做人一等一的好，跟这边的老爷爷老奶奶感情也十分融洽……总之，你上去就知道了，加油！」
人很好。
这是邵东洋从不同人口中，第三次听到旁人对这家人的相同评价了。
告别警卫，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原本挺直的背脊瞬间驼下，往墙面一靠，手指无意间并拢，还抖了抖，像是夹着根菸。
不过眨眼之间，方才如春光清澈温煦的少年便不见踪影。邵东洋垂下眼帘，小鹿般圆润黑亮的眼眸被弯成浅浅的弧，灿笑一样向上勾起，却盛不下多少喜悦，反倒流泻些许疲惫。
邵东洋有些嫌弃自己重生之後的多愁善感，老是被别人无心的只字片语，勾起一些本以为淡忘的回忆。
不过是与他无关的评语，竟让他忽然忆起，曾经自己也被邻里称为模范生，那些夸赞他大有可为的大人们，总爱跟小区的孩子说：「看看你东洋哥哥多认真多努力，以後要多学学他，才能成为有用的人。」
结果呢？
阖上眼，邵东洋昂首，放任电梯灿亮灯光落在身上，照得他肌肤又白了几度，愈发显得他面无血色，唇瓣发白，有如在深冬中跋山涉水，暖意尽失後的憔悴模样。
这状态仅维持几秒，待他睁眼，透过电梯里的镜子，看清自己鬼一样的青白面目，蓦地失笑出声，「这谁呀？」
似乎已经恢复精神，邵东洋垮下脸，对着镜子碎念：「难怪之前那些妹子拍照都爱打灯，白成这样，比买一堆保养品都有用。」
就在他的感慨中，身後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向左右滑开。
十三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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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我千盼万盼才要写到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