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年今日 — 六十二

正文 明年今日 — 六十二

他拿来两件东西,一红一白。「这是那时候你送我的棉袄跟手套,我洗好了收着,想着我们重逢那天要还给你。」

他曾在两人自小约定的地方等了又等,等不到人乾脆把东西留在了原处,告诫自已必须死心,两天过去无奈还是舍不得,又派人拿回来珍藏在身边。

物件一并放在床上,就摊在她眼前,她想不看都不行。

红棉袄,白手套,收在棉被下的另一只手捏了大腿一把,拉扯到纱布下的伤口,她痛得龇牙裂嘴。

「之前几次到北京都等不到你,所以我好几年没去了,没想到小女孩竟然就在离我这麽近的地方。」他勾唇,只见苍凉笑意。

麦小铃收回手,任由掌中项链落在床舖上卷成一团。「你认错人了。」她开口,沙哑空洞的声音回荡在卧房里。

「我没认错,我对你一直有种似曾相见的感觉,所以才会对你特别上心。」他上前一步,她就缩着身子移退,避他有如蛇蠍,他只好停在床边不再前进。

「我喜欢喝红豆汤,我一直在等跟我约定隔年十二月再见的小女孩,我希望再听她叫一声于哥哥。」拿起链子,扣中牡丹依旧灿烂盛开,现实却人事全非。

「你用这麽漂亮的链子系着这扣子,还随身携带着,你也在找我吗?」

麦小铃泪流满面,不懂老天为什麽要这样安排。

他与她针锋相对,他跟日军同一阵线,帮着外人侵略自己国家,他作风凶残,她几乎就要丧命在他手下。

身心俱疲,她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把脸转向窗外,白昼明亮,阳光映着树梢上的残雪闪着光,此情美景她竟觉得刺目。

「扣子还给你,我不要了。」哽咽出声,她划清两人界线,喉间一阵反胃又想吐,眼一黑往床边栽了下去,落入了一双及时伸出的双手。

麦小姐又发烧了,而且烧得更严重,整整两夜,搞得妹妹跟医生人仰马翻。

妹妹发现麦小姐好不容易情况稳定了,但只要听见于先生的声音又会开始激动,像做恶梦似的不停自言自语,还猛冒冷汗,她不得已只好请于先生离开房间,情况果然立刻好转。

她跟医生两人心中都有了底,只是不敢告知,也还好于先生不再踏进房间一步,二次昏迷的病人总算在第三天醒来。

医生每天都来,详细检查之外不曾问诊,她也从没说过半句话。

「麦小姐,吃饭时间到了。」医生刚走,妹妹端着饭菜进来,照例把饭菜放在床边方桌上也布置好碗筷,到墙边翻了翻炭炉,烧得通红的木炭在空气中哔啵作响後,室内又恢复寂静。

麦小铃睁开眼,妹妹过来扶她起身,在她背後脑後塞了好几颗枕头,让她得以舒适靠在床头,她听见走廊上微弱的说话声。

「今天情况怎麽样?」

「麦小姐一切都稳定,外伤虽然多但治得好不必担心,比较棘手的就是看不见的内伤,这段时间一定要好生休养,可做小量运动但不可劳动。」老医生精神十足,说话铿锵有力,反倒胜过问话之人。

「心思上也是,康复之人最忌讳忧心,元气提不起这伤就永远治不好,一定要劝她戒除忧虑。」

中间短暂沉默,那人再问:「餐食上呢,哪些食物多吃有益?」

「任何东西都可以吃,只要麦小姐喜欢的食物就多吃,先养点肉回来,她呀太瘦了!」廊上两人离去,後面的谈话她已经听不太清楚。

「今天难得有阳光,我帮你开窗,等等再关上。」风不大,窗户也不是对着床开,不会有受凉的风险。兀自说着,妹妹已经习惯不会得到回应。

「对了麦小姐,医生说你如果觉得状况不错,可以下床走走,身体复原得会比较快。」医生每天都会向于先生回报病情,她可以帮上忙的就是陪她四处走走,如果她愿意的话。

「麦小姐慢慢吃,我晚点来收。」妹妹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一片安静,麦小铃失焦的视线逐渐聚集,看见桌上除了餐食,还有红棉袄白手套跟金链子,摆得整整齐齐,由下往上依序叠放。

在穿越之前,在现实生活中的台湾,母亲跟她说过什麽她其实已经没有记忆,只是因为这牡丹扣跟她一样来自未来,她才会有想要寻找它的主人的念头。

他不把扣子收回去,她也不会拿回来,实际上,那对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缩起膝盖,她缓慢咀嚼口中食物,碗里多了几道她喜欢的菜色,不喜欢的都没再出现,看来每餐的餐食都有人细心研究跟观察她的饮食喜好,上一餐她动都没动的菜色,下一餐就不会再看见。

她现在连呼吸都疼,进食速度异常缓慢,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碗里食物却还多着。

尖锐的吱喳声随风飘进房间,引起她的注意力,她小心下床走向窗户,发现原来窗外有一棵绿树,树干细长,树顶正巧比窗口高了一些,由她这角度望出去正看见了树枝上的鸟巢,一只白鸟飞了回来,另一只随即飞了出去。

房子外没多远距离就是条大河,冬天水势并不湍急,缓慢稳定地朝下游流去,水声沉稳又像小琉璃珠相互撞击,偶尔随着激起的小水花发出清脆的声音。往右望去,河川在不远处拐了个大弯,大船跟河畔的密集建筑物遮去了视线,远近好几座桥横跨着河川两岸,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苏州河。

虽然紧邻苏州河,但离最热闹的外白渡桥有一大段距离,这里不像河口繁荣,四周尽是零星的小区或是空地,倒显得清幽。

一对老夫妻在另一端河畔走路,老先生伸手调了调老太太脖子上的围巾,老太太也帮老先生戴好帽子,两人相视而笑,继续手牵手散步。

冷风吹凉了她的眼脸,她突然想起了常伯伯跟妈,後悔当初没在外白渡桥上就跳下去,一翻两瞪眼,现在她不是已经回到了现代生活,就是一命呜呼见阎王爷,不管怎麽样总比现在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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