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哟~苦读的少爷~”
面对踏着月光出现在自家窗口的山贼头子,已经见怪不怪的手塚只瞟了他一眼,便又将视线拉回书卷。
“喂喂喂,你好歹喊个抓贼啊……”
被彻底无视的山贼头子相当打击,的样子。
“官府毕竟表面上还在抓你,小心点。”
“本大爷可以当你在关心我吗,啊恩~”
迹部走到手塚身后,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一袭青衫的手塚,手塚没有反对的意思,迹部便搂紧他,埋首手塚颈窝,狠狠地吸着他身上清冷的味道。
“……什么时候走?”
“后天上路,和几个赶考的朋友一起。”
“哼,祝你金榜题名~”
“你冒着这半大不小的险私闯民宅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个么?”
“不然?难道本大爷叫你别去考吗?”
“我去考一定会中,至少进殿试没问题。”
“虽然你是有这料,可你也谦虚点么……”
“我中榜做了官,你我会离得更远。”
“诶,谁说的,本大爷在官场亲密的人可是车载船拉哦~”
“我没和你开玩笑。”手塚扯开迹部的手臂,转身看着他,“若我身加一官半职,我绝不可能上你的‘车’‘船’,你明白的。”
“是是是,你青天大老爷,你不屑与贼寇为伍,你视本大爷的黑钱为粪土,满意了?”
手塚愣愣,细眉皱起,一把拖下坐上窗台的迹部:
“你想被发现吗?”
“少假惺惺!”迹部烦躁地甩开,“你不是知道本大爷被抓也不可能有事么?哼!掌着二十八家地下钱庄的本大爷,怎么可能在官府手里出事?除非他们不要他们的钱!”
“你……”手塚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一阵沉默之后,迹部长叹道:
“你是早晚要出人头地的,京里大官等你中了榜便会争着拉你去当乘龙快婿,到时多长个心眼,别挑错人。”
窗扉半掩,月明星稀,手塚坐在桌前,出神地望着空荡荡的书房。
如果刚才对迹部说,自己不是怕他被发现被抓出事,而是因他被发现便得离开,自己只是想和他多呆一会儿,迹部是不是会留下……?
应该也不会吧……
冰凤寨里,忍足五人对埋头灌闷酒的迹部恨铁不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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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手塚中了状元。
状元郎骑马游街时,见惯高规格大场面的京城子民也不禁惊叹:这状元有才又有貌,更难得的是中了状元居然还一脸冰冷冷,够拽!
而大家见怪不怪的是,手塚被宰相招成了女婿。
“当年他没成亲才划算哪,一个土财主家的小姐哪能跟宰相千金比呢!”
“没错没错,连山贼都不要的新娘子,可见有多矬!”
“状元公还得谢谢当年那山贼哪,哈哈哈!”
比起流言蜚语满街窜了好几年的老家小镇,京城百姓似乎对手塚与山贼之间的恩怨情仇十分宽容。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被灌得醺醺然的手塚关上洞房的门,靠在门上环视满屋子大红喜字茫然了一会儿,才想起浑身通红的自己是新郎官。
踉跄着走到新床边,绣满龙凤呈祥的幔帐、床单、被褥,艳红盖头凤冠霞帔的新娘,叫手塚又茫然了一会儿。
原本凤属阳龙属阴,后来只因当皇帝的喜欢龙,凤便成了女子之用,区区人罢了,也敢对上古神兽如此妄加定论,可笑!
“哼!”
手塚笑出了声。
可自己是在笑谁,笑什么,他不知道。
抓起掀盖头的秤杆,努力稳住摇晃的身子,手塚挑起了红盖头,盖头下,是个自己陌生、却要相伴一生的女人。
按理讲应该是这样。
匪夷所思的手塚闭眼晃晃脑袋,怀疑地第二次挑起盖头俯身一看——
迹部正死命憋笑得意洋洋地做娇羞状偷瞄自己。
手塚个“你”字没叫出口,迹部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
“外面蹲了一堆听动静的丫头,你想本大爷被发现吗!”
“你、你怎么会……?”
吓醒一半酒的手塚扯开迹部的手,压低声音难以置信追问。
迹部狡黠笑笑,边嘟囔“这破玩意儿太重”边摘掉凤冠,活动着脖颈理所当然地答:
“来给你状元郎当新娘子啊~”
“别开玩笑了!你把她弄哪去了!”
“你这么担心她?”迹部半真半假地不满。
手塚咬牙,抓住迹部双臂着急道:
“她是当朝宰相千金,不是一般人家小姐,你……”
“好啦~”迹部噗地笑出来,“你担心她?是她把你甩了知道不?”
见手塚不解,迹部下床优哉游哉地脱掉新娘装,露出里面深蓝的夜行衣,然后又爬上床拍拍手塚肩:
“她跟人私奔了。”
“嗯、嗯?”
“我冰凤寨替天行道行侠仗义,帮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已~”
手塚皱眉思考片刻,像总算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白迹部一眼:
“所以大当家亲自给新郎做补偿么?”
“上回把你新娘子踹走,这回帮你新娘子逃走,本大爷哪过意得去嘛~”
手塚默然。
“那你这个‘新娘子’,又能陪我多久?”
半晌,手塚才慢慢吐出这句话。
迹部抓了抓满头金发,耸肩:
“看你什么时候喊人来抓我咯。”
“那我现在喊。”
“喂!”
迹部忙第二次捂住手塚的嘴:
“你发什么酒疯你……嗯?喂!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快停下!”
死命抽回被手塚扣住舔舐啃咬的手掌,迹部惊慌地下床地给猛咳嗽的手塚拿茶水漱口,折腾半天他才顺下气。
无可奈何地搂着昏昏沉沉的手塚坐在婚床上,迹部知道屋外听动静的丫头已经被婆子赶走,终于只剩了他与他。
……
“喂,把绳子解开。”
“嗯……嗯?”
“我手脚腕子都磨破了,而且这样我睡不着。”
“……你这是跟刚‘强了’你的山贼说的话么?”
“我什么时候被你‘强了’?”
“行行,本大爷不跟你这种死要面子的读书人少爷计较,谅你也跑不了。”
“我家很穷,我不是什么少爷。”
“哦~那土财主死乞白赖要把闺女嫁你,果然因为你是块中举的料,他想攀棵未来的高枝~”
“那你呢?装山贼有意思?”
“啊?”
“你们上一次打劫是半年前,只抢了十车枣子,这次抢亲也没有留下最值钱的新娘勒索,寨子里的布置价钱不菲,品味过得去,所以你们本业绝不是山贼。”
“嘁!”
“哪里不对?”
“你瞎子吗本大爷寨子布置品味居然只是‘过得去’!?”
“……”
……
“你笑什么?”
“酒醒啦?”
手塚揉揉发胀的脑袋,看看笑意未消的迹部:“想起什么了?”
“没~你我的初夜而已~”
“那也叫初夜?”
不等迹部回答,手塚下床往铺了大红刺绣桌布的八仙桌去,掀开茶壶盖:
“蒙汗药拿来。”
迹部心内无语——这无师自通的家伙不来干黑道着实浪费他那天赋。
感慨着,迹部从怀里摸出备好的蒙汗药递给手塚,手塚往茶壶里撒一堆,摇晃匀了,再倒进杯子里喝掉一半。
“路上小心。”
言罢,手塚转身爬床一倒,似乎又嘀咕了句话,便不省人事。
“就、就这样?”
好容易鼓动相府千金和她男人私奔,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他们私奔,谁想只等来迹部和手塚这么个没进展的进展,忍足几个拍额捶桌扶墙吐血。
“嗯……估计……反正……再等等……”
五个人抬头看向自己也不很肯定的迹部。
“他昏死过去以前,好像叫本大爷洗干净什么等着……”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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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人说状元郎手塚虽是个有才有貌的国之栋梁,谁家姑娘不想嫁,哪户小姐不觊觎,但他似乎和女人八字犯冲。
或者准确地说,他似乎是和新娘子八字犯冲。
第一回和镇里财主女儿成亲砸了,手塚被山贼抢去压寨,新娘被丢在路上,闹得手塚家和财主家在镇里低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日子;
第二回和堂堂相府千金成亲又砸了,手塚被灌蒙汗药,新娘私奔,闹得宰相府和手塚被人笑话了半年,手塚在京城呆不下去,只得请求外放。
第三回,没人再敢去试。
可有破解之法?
无数待嫁姑娘家和媒婆十分急切。
有。
哦哦!
只要他不是娶新娘子,就可以了。
……啥?就算娶寡妇,那也是新娘子啊==
呃,应该这么讲,状元郎他是跟凤凰犯冲,所以只要新娘子不是凤冠霞帔打扮,新房里没有凤凰,八成就不会有事。
……
开玩笑!那还成个毛亲啊!
所以,这不晓得哪个“大仙”的话愈传愈广,传到最后,俨然没人再想把闺女送进手塚家门。
手塚的朋友们为他打抱不平,可手塚却很看得开,通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会在这件事上“一笑了之”。
“乾前辈,这招会不会太损了?”
“怎么会呢,这帮手塚挡掉多少提亲的麻烦哪~”
“可也不能老这样下去么,嘶……”
“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主要还得靠他们自己。”
“唔……”
海堂习惯性地手脚并用缠在乾身上,其实也不怎么放心的乾索性拿起乌龟壳算一卦。
虽然海堂知道身为人,自己跟乾这姿势不是一般诡异,但毕竟千万年玄武当习惯了,还是这样最安心。乾一开始觉得有点重,睡觉时被海堂缠着也憋得慌,但久而久之,倒生出别样情趣来。
冰凤寨的弟兄们都知道,乾跟海堂独处的时候,一定要绕着他们的玄武居走。
“迹部和手塚,真是很辛苦啊……”
乾咬着海堂汗涔涔的肩,心内感慨。
乾海堂身为手塚的好友,忍足宍户长太郎身为迹部的好友,到人界来帮忙的初衷并非撮合二人,而是拉开他们,不让二人被对方的体液毒死再堕轮回。因为大家推测:天地的意思是要手塚迹部在某一世岔开,然后继续轮回,渐行渐远,直到形同陌路,那天罚的目的便达成了,他们大概就能恢复龙凤之身。
可好友们的帮忙貌似打一开头就变了味。
是因为看了这龙凤千年又八世的生死姻缘心中不忍?还是因为投胎为人沾了太多人世俗情?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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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你要如何才愿归顺朝廷?”
“本大爷干嘛要归顺朝廷?”
“因为你的冰凤寨已被官兵围了。”
“本大爷压根没带兄弟们跟你们干,把我们围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不干是你的事,反正你现在已经被围了,插翅难飞。”
“哼~”
迹部丝毫不急的样子,起身信步踱到窗边看风景,窗棂格子外除了翠竹梧桐,不远处还竖着若干枪尖。
坐在八仙桌边使劲摇折扇的手塚见状,无语片刻,放下折扇开始卸帽脱衣。
“诶手塚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本大爷又没讲要你以身相许。”
手塚白他一眼,道:
“我热。”
放好官帽官袍,手塚解开里衫继续给自己扇风,迹部忍不住喷出来——热点都受不了,就你这脾气还当官?
“行行,本大爷这冰凤寨委屈您了,喏。”
迹部不知从哪变出碗冰镇酸梅汤,手塚看了看,不客气地喝开。
“冰得透,味道不错,多少对得起你半山腰挂的那旗。”
“嗯,本大爷已经打算在全国开店了。”
手塚一愣抬头:
“卖什么?”
“废话当然是酸梅汤啦!你以为人肉包子吗!”
“哦。”
“大人孤身一人进屋和那‘凤王’谈判,会不会太危险?万一被那山贼挟作人质可咋办?”
手塚的部下担忧不已。
被官兵枪头围了一圈的忍足宍户凤乾海堂,则悠哉地坐在院子里泡茶嗑瓜子。
“唉,本大爷真想亲你……”
“亲了会死。”
“死也甘愿!”
“我还不想死。”
“本大爷不亲你嘴嘛~”
“你也别给我死。”
迹部闷笑,手塚埋头继续。
于是如此这般,当冰凤寨大当家一身赤色凤袍神清气爽地推开门,他边上青衣皂靴不停摇扇子的手塚大人冲部下点点头,山贼“凤王”便已不复存在,而半年后,“凤凰钱庄”的大老板迹部景吾,又是一个远近闻名妇孺皆知的大人物。
曾经的状元爷,现任的户部尚书手塚国光,则跟他过从甚密到三天两头被御史参劾。
“明知参不倒还老参,吃饱了撑的,那么多贪官污吏一抓一溜,非盯着手塚……”
宍户边喝“凤凰钱庄”旗下全国冰品连锁店的酸梅汤边发牢骚。
“估计是知道参不倒,而且手塚大人一向懒得理他们,参手塚大人没危险,所以才参的吧?”
长太郎刚给落座的忍足端了碗刨冰,便被楼上雅间隐约传来的响动烧红了脸。
忍足宍户摇头叹气。
“他们回回来店里都要提前清场打烊,难怪外边风传得昏天黑地,加上乾早先散出去的那谣言,一堆人都认定跟凤凰犯冲的手塚会栽在迹部手里,才会那么乐此不疲地拿迹部参他。”
忍足嚼嚼刨冰,皱眉又说:
“亲舔啃做全都不行,可我怎么看他们比谁都闹腾?”
宍户翻个白眼:
“废话,别人用啃的他们用掐的,搞这么狠能不闹腾吗?干脆叫他们写本书,带插图,铁定流芳千古。”
“还是不要吧,宍户前辈……”
“呃,那他们这样到底算破了天罚没???”
“……”
一个风雪之夜,手塚老尚书与“凤凰钱庄”的老太爷在暖烘烘的炕上睡着睡着,离开了人世,先他们一步的忍足以神兽的姿态静静地在夜空中等。
“乾?海堂?”
离开肉身的手塚元神十分诧异,迹部也对自己能见到忍足、宍户、长太郎相当惊讶。
“居然恢复神兽的记忆了,而且没有马上再投胎,是不是有转机?”
宍户兴奋地与大家一起质询地看向卜问的乾,一旁的长太郎边擦眼泪边告诉迹部和手塚事情始末。
现在仅是元神的手塚与迹部不知该如何感激朋友们,他们连点个头都做不到,迹部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关键:
“那么,我们怎么做?”
乾平静地回答:
“投胎。”
“那不跟以前一样吗?他们还是会互相毒死?”
“如果依旧决定投作人胎,确是一样。”
众人愣愣,长太郎反应过来:
“您的意思是,可、可以投……龙凤之胎?”
“不错。”
长太郎欣喜不已,可大家却神情凝重。
“紫青谷千年调和的内情乃天机,决不能泄露,若我与迹部在人界投胎,后世不记前世,且为人身,是无须担心的。但若投胎重生为龙凤,不仅不记前世之事,怕也无法再相见。”
“怎么会哪?!”
“别大喊大叫的长太郎,丢我们凤族的脸。”迹部训斥道,语气里却并没责怪之意,他缓了缓,对后辈解释,“我与手塚是在紫青谷里呆过的龙凤,只要我与他元神未散,只要我们是神兽之身,我们碰在一块儿便会影响到天地阴阳,懂了吗?”
……
望着远处晨曦中消失的一青一赤两道亮光,神兽们低头不语。
“你们回吧,我去。”
宍户低吼了声,撒开四腿直奔向东。
耳边疾风呼啸,突然,其中夹杂进一串“宍户前辈——!!!”。
“笨蛋,长太郎你干嘛!”
使劲扑闪翅膀的凤拼命追了上来。
“靠他们自己哪行,三两下就给毒死了还了得。”忍足踏着云彩出现在另一侧,瞥眼白虎与凤,“你们也靠不住,到底还得我出马。”
“乾前辈,他们脚程都太快了,我们落下了啊,嘶!”
缠在乾身上的海堂干着急,乾倒丝毫不急:
“安心,海堂,我知道手塚他们要在哪儿投胎,我们抄近路,绝对比穷奇他们快。”
“哦哦!”
“他们都跟在后面,迹部……”
“哎,他们自己爱在人界玩,随便他们啦~”
“有他们在,我至少不会被你毒死。”
“搞得好像你没毒死过本大爷一样!”
早起劳作的人们,在东边望见一片彩凤似的朝霞,不远处的天际,则横贯着一条龙挂。
此时呱呱坠地的娃娃们,不知有哪两个会结下一世姻缘,又有哪几个会做他们的一生挚友……
天地苍茫,依旧默默地看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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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挂:指龙形云彩,也指龙卷风,文中指前者。
招安时手塚大人与迹部大当家在房间里干了啥,请大家结合需求自行YY,作者是倾向于手塚大人“埋头继续”喝冰镇酸梅汤的(滚)
照这文的走向这样就是很团圆的大团圆结局了=v=
另,早先手塚被迹部山贼抢去压寨,后来迹部给手塚当新娘子(喂),这也暗合了“凤X龙→龙X凤”的历史变化过程||||
意犹未尽请看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