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涵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不同於叶昇的随波逐流抑或是无欲无求，对於想要的、未知的，叶涵一向勇於追求挑战，即便最後的结果不尽人意，她也不後悔。
她唯一的後悔，是不是跟江仁馨有关？叶昇总如此想。总是记得那个晚上，叶涵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说着，若没有当上班联会主席，那该有多好？
当时的叶昇不过还是个孩子，自然无法明白姐姐的心事。
他只想问，为什麽？一入高中叶涵的第一个志向，就是当上主席，成为学生自治会的领导人，而她也顺利抢下一席，一切遂如她心愿，不是吗？
不是吗？
那为什麽在那天卸任交接後的晚上，他会听到在庭院的叶涵低怨哀痛，苍凉地缓声：「如果，我当初没有当上班联会主席，那该有多好？就不会认识她了........」
叶昇不知道，叶涵在跟谁讲电话，只是她含泪的卑微期望，深深地摇撼他心。
即使是叶涵，也会有後悔的时候吗？
当年种下的因，在他心底滋长发芽，成为了国三那年他选择就读M中的重要因素之一，对於叶涵在M中经历的三年，叶昇想亲眼看看，姐姐曾待过的校园，是怎样的风景。
八月暑辅过去了，谁也没想到，江仁馨竟是他开学後的正式班导师。
「什麽？」记得叶涵诧异地看着他，一向从容不迫的她难掩讶异，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你认识？」原是无心告知，却意外见到姐姐的异色。
「认识，不熟。——不过江老师曾是班联会指导老师，仅此而已。毕竟都过了十年了。」记得叶涵歛下情绪後冷冷清清的回应。
叶昇心中却是一凛，想起了那个多年前无意撞见的晚上，问句已然到舌尖，却硬生咽下了。
早朝的晨读时间，江仁馨走进教室，班上顿时一片鸦雀无声。而叶昇却没将心思放在书上，反倒是默默地看着她。
——为什麽你可以这样的淡然无谓？
然而，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这边听一下。」
柔声一道，所有人停下手边的动作，抬头看向讲台上的江仁馨，只见她一一发下资料，待叶昇拿到资料时一看，竟是志愿表。
「老师想了解你们的志愿，我知道你们现在才高一，未来分班後的导师也不见得是我，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稍微思考三年後的未来。」
有些人洋洋洒洒地填满六格，也有些人陷入苦恼，而叶昇则是瞥了一眼便塞到抽屉里。
六个格子、几十所学校、上百个科系，又不是填了就能上，有什麽意义吗？
熬至中午，薛恺文拿便当时总会替叶昇也拿一份，两人面对面凑在一张桌子上，大部分都是薛恺文主动找叶昇，而叶昇被动地接受。
「阿昇，你想好志愿了吗？」打开便当的那刻，热气顿时氲氤一阵，叶昇摇头，从书包翻出环保筷後迳自用餐，听着薛恺文道：「其实我跟家里商量过，他们似乎想把我送我英国或是德国，但我自己是还没决定。」
「不想去？」虽是第一次听到薛恺文提起志愿，叶昇仍没有太大讶异。对於薛恺文那个闪闪发亮的世界，叶昇从来没有打算深入了解。
即便是朋友，也会有所保留。
「那，你呢？总会有自己想念的科系或是向往的大学吧？」早已习惯叶昇的寡言，薛恺文倒是很习以为常地投以问句，才能让彼此的谈话滔滔不绝。
「不讨厌，但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兴趣？好像没有。」叶昇淡然地道，「只要能赚钱的科系就行了。」
比起理想，他更现实认命。穷过苦过的生活，在最该挥霍色彩的韶华之年，他的心思已然褪色。
只要家人好，他就好。
没有什麽渴求的，也没什麽值得期望的，不上心也不在乎，只是循着别人的安排过日子。
他平庸，他不否认。
『一年九班叶昇，听到广播请到教务处——』那广播像是怕叶昇没听清楚，总共重复了三次。冷眼一扫，叶昇轻叹口气，这又是出什麽事了？
「你干嘛？」才刚扒完最後一口饭，薛恺文问。叶昇耸肩，摇头表示不知道，离去前，薛恺文塞给他五十块，要他顺路买饮料给他，叶昇应了。
连下好几日的大雨今天也不例外，才刚走下楼，外头便一阵大雨倾盆。叶昇走进教务处时，不意外看见几个被淋成落汤鸡的同学正在哀声抱怨。
「这几天都会下雨，记得带伞啊。」江仁馨同他们搭话，递上毛巾与吹风机，要他们赶紧去学务处或是教官室吹乾身子，以免着凉。
大概是这阵注视过於灼热，江仁馨下意识地往门口一瞧，竟看见了叶昇站在门口，嘴长在身上也不说话，她无奈笑：「叶昇，你来了怎麽不打招呼？」
「老师好。」叶昇低低应声。
「罢了，你去找主任吧，他找你。」她摆手撵人。
长腿迈开，教务主任看到他很是高兴，拉着他喋喋不休：「叶昇啊，这个纸袋帮我拿给你姐姐，里面有演讲的资料跟希望她回答的问题，告诉她，星期五十二点半，我在这等她。」
黑眸一掀，叶昇微微诧异：「我姐，答应了？」彷佛叶昇问了一个不明所以的问题，主任笑声朗朗：「对啊，你姐姐她真的很优秀，替我跟你姐姐说谢谢，谢谢她愿意回学校分享经验。」
轻轻咬着的下唇，叶昇点头，只是那悄悄捏紧的纸袋，早已宣泄他的不满.......
「要走了？」叫住几乎是以逃避之姿离开的叶昇，江仁馨放下考卷，瞅他。
迎上那双彷佛能看穿人心的浅色眼眸，叶昇的心，随即轻轻拉扯。
「你姐姐过得不好，是吗？」
叶昇一怔。
瞧见叶昇难得神情滞然，江仁馨再怎麽说也在教育界打滚多年，对於学生的心性她了若指掌，而，叶昇不会是例外。
「帮我带个话。」
呼吸一滞，在听见江仁馨压低的嗓音，伴随着雨声轻轻落入心坎时，他有种，想逃开这一切的冲动。
「告诉你姐姐，别再逃了。给我一个机会，跟她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