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门铃响起。
第一声，伊宣蜷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待到第四声，她缓缓睁开眼睛，慢慢的从沙发起身，连日来她都是这样缩在沙发上发呆，半睡半醒，身体变得硬邦邦的，她伸展双腿，转了转脚踝，才套上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了个女孩子，瞪着一双眼睛毫不客气的打量她，上下扫了一圈才清清嗓子问：「那个，请问王昊哥在吗？」
明知故问。
「不在。有什麽事吗？」
她名正言顺的拿出藏在後头的纸袋，「我拿我妈妈腌的泡菜来给他。」
「是吗？那我再转交给他。」伊宣理所当然地接过手，瞥了一眼，里头还真的是两盒红通通的泡菜，「谢谢了。」说完就把门关上。
她从门口监视萤幕里，看见女孩错愕的脸，耸起的肩膀颓然放下，恼怒地对地板跺了两步。就在她转身离开时，伊宣再次打开门，饶富兴味地说：「要进来喝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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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宣哼着歌打开橱柜，瓷白的、灰绿的、玫瑰花图腾的茶具，她选了白色。回过身，那女孩正局促不安的坐在沙发上，空气浏海、波浪长发、短裙加踝袜，脸上盖着层厚厚的妆，眼皮至少有三个颜色。
青涩的不行，大约还是个学生。
她拿出茶包丢进茶壶里，了不起啊王昊，了不起啊。
她把茶壶和两只茶杯放在托盘上，端到客厅的茶几，电视开着，无关哪台哪个节目，她从早上就开着当背景音，好填满这间空的过份的公寓。
趁伊宣摆出茶杯的时候，女孩鼓起勇气问：「你是谁啊？」
「问别人是谁之前，应该自己先报上名来吧？」伊宣边倒茶边说。
对方顿时语塞，她撩过长发，「我是王昊哥的邻居，住七楼。」
伊宣点头：「我是他室友，住八楼。」
「我、我叫莫莉。」
伊宣微笑，「嗨莫莉。」
「你！」
伊宣偏头，显得无辜又自然。
莫莉气不打一处来，「你跟王昊哥到底是什麽关系？」
「我不是说了吗？」她又重复道：「我们是室友。」
「那、那你们什麽时候认识的？怎麽认识的？」
「小学就认识了，我搬到他家的社区，至於怎麽认识的吗⋯⋯我好像打了他吧。」她回想一下又摇头，「啊不是，我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你、你⋯⋯你居然欺负王昊哥？」
「当时候欺负人的可是他啊。谁叫他要欺负我的朋友，他小时候就跟胖虎没两样的，啊。」她捂住嘴，「你们这年纪还知道胖虎是谁吗？」
「知道！当然知道好不好？啊不是。」说出口，莫莉立刻摇摇头，「你不要随便污蔑王昊哥！我才不信你。」
「喔。」伊宣把茶递到她面前，「那你知道王昊小时候很胖吗？」
她展开手臂比了比，「大概有十个你吧。小六的时候就破六十了。」
「那又怎麽样，重要的是现在好不好？」
伊宣僵了僵，随即微笑，「说的也是，重要的是现在嘛。」
以前再怎麽样都是以前了。
伊宣还在神游。莫莉忽然唤了她一声「欸」。
她回望她，「嗯？」
莫莉欲言又止，最後支支吾吾地说：「听说你是大提琴的啊。」
伊宣端起茶杯吹凉，悠悠的回：「谁告诉你的？」
「三楼阿宝他妈说的，阿宝他妈听淑芳阿姨说的，淑芳阿姨说是门口保全说的。」她小心翼翼的问：「你是音乐老师吗？」
「不是。」她抽了张面纸擦拭茶壶漏下的水渍。
「喔。那就是音乐家罗。感觉是有那麽一点像啦。」
伊宣好笑，「你怎麽知道音乐家是什麽样？」
她哼了一声，「我只是不想炫耀而已，好、好歹我也学过七年钢琴，大提琴什麽的也是拉过一点。」
「拉过什麽曲子？」
「欸、欸？」她眼睛骨碌的转，「呃、那个巴、巴、巴⋯⋯巴布？」
「是巴哈。」
「哦对，就是他。」
伊宣又替她添了点茶，「练过七年钢琴的话应该也有练过他的钢琴曲吧，两个是同一人。」
莫莉讷讷道：「是喔。」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温得刚刚好，她有点气馁的喃喃道：「至少大提琴我也会三度琶音。」
「这样啊。」伊宣微微一笑，「那就比我还厉害了啊。」
莫莉斜眼睨她，「这是在取笑我吗？」
「没有啊。」
「拜托，谁都知道三度琶音是最基本的好不好？」
伊宣耸耸肩，「那你知道的还蛮多的嘛。」
「那当然。」她撇撇嘴，「那，你有去哪里表演过？」
「林肯中心。」
「⋯⋯呃？」
「还有维也纳音乐听、柏林国家歌剧院和卡内基音乐厅。音乐季的表演我也会参加。」伊宣瞧她茫然的脸，「怎麽？都没听过吗？」
「当然听过啦，卡内基什麽的⋯⋯」莫莉越说越小声，「那你有上过报导吗？新闻杂志什麽的？」
「杂志吗？」胸口一阵钝痛，她扯动嘴角，「有啊，报纸杂志都有。」
「那我要去哪买？」
「便利商店就有了。」伊宣顿了顿，「啊，不过现在应该买不到了。」
「喔。」莫莉转转茶杯，「那你叫什麽名字？查名字的话，网路就找得到了吧。」
「没有名字。」伊宣端起茶壶起身，茶水没了，得添新的。莫莉一头雾水的追问：「怎麽可能没有名字？」
「就真的没有名字。」只有姓氏而已。
但也足够让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是她了。
莫莉在那碎碎念道：「少呼拢我了，你那样哪算啊？那我找一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也能说是我上新闻啊。」
伊宣没有回话，把刚刚的茶叶又回冲了一遍，红褐色的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开来。一时之间只有记者的播报声，她方才不小心切到了新闻台。
莫莉感觉自己刚刚说话大声了点，不自在的伸伸腿，看见伊宣端着茶壶过来，颤巍巍的挪过空茶杯，伊宣也自然地帮她倒了新的茶，「好喝吧。」
「啊，嗯。」莫莉尴尬的点点头，她舔舔嘴唇，「你⋯⋯很厉害吗？」
「你厉害的定义是什麽？」
「当然是要配得上王昊哥啦。虽然你是长得很漂亮没错，但是王昊哥之前的女友也都很漂亮。」
「然後呢？」
「然後？你是我看过王昊哥第一个带回来同居的女人耶。」
伊宣摇晃茶杯，失笑道：「原来要住这还有门槛啊。」
「你说什麽？」
她摇摇头，「没什麽。要不要吃点什麽？我记得橱柜里有饼乾什麽的。」
「不用了，我要回去了。」莫莉仰头一口乾掉，忿忿不平的撇过头，突然她看见电视上的专访。
「喂。」
「怎麽？」
她比向电视上的年轻女子，「那你有她厉害吗？」
那是个人物专访，萤幕上斗大的标题，国家交响乐团最年轻大提琴首席——章品心。她坐在沙发上，双脚交叠，巧笑倩兮地侃侃而谈。
莫莉凝视眼神动摇的伊宣，「怎麽？你认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