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呢？」
後来没过多久他又消失了。
再後来，她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然後，就在我以为我要被踢出乐团的时候⋯⋯」伊宣低下头。
谘商师停下笔，「发生了什麽事？」
「有人来找我，给了我一个机会。」
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一个所有演奏者都想站上的舞台——国际影展的开幕表演。
她看了一遍文件觉得不可思议，又仔细的看了第二遍，才迟疑地问：「这⋯⋯是真的吗？」
麦斯露齿而笑，「我是乐团经理，我还会骗你吗？」
「可是我⋯⋯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麦斯凑到她面前，压低音量说：「因为这是秘密啊～」
「现在还只是内部消息，没有公开徵选，但是啊，大提琴手的位置我打算以乐团的名义推荐你。」
「⋯⋯我？」伊宣愣愣地问：「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你可是能在林肯中心和帕尔曼合奏的人，怎麽不可以？」他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就是一个影展开幕表演而已，别怕。」
但这是世界三大影展之一啊⋯⋯
「可以让我再想想看吗？」她阖上文件夹，还给麦斯，一个不注意，文件从茶几上滑落到了地上，「对不起——」
她低头到一半，僵在原地，一只手像抚摸宠物一样抚摸她的头发。
伊宣缓缓抬起头，麦斯翡翠绿的眼睛近在咫尺，说话时的气息吐纳在她鼻尖，「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头发很漂亮？」
粗糙的手顺着发丝摸上她细腻的脸颊，指腹描画她嘴唇的形状。
她压下背脊窜上的恐惧，故作镇定的说：「我、我突然想到我⋯⋯我⋯⋯我还有事——」
「这样好吗？」麦斯弯起嘴角，从衬衫前的口袋拎出一个小小的透明塑胶袋，里头装着她每天都要吃的药物。
「这要是被送到总监那，你会很困扰吧？」
「我们乐团的大提琴首席需要靠精神药物稳定演奏水准？被外面知道的话，就算想偏袒也很难吧？」
「更何况啊，」麦斯单手捏着她的脸，露出牙齿的笑，「就算吃药，你也拉不了琴了对吧？」
「这就是你想听的对吧？」伊宣说，「现在你终於听到了。满意了吗？」
谘商师盖起笔，叫她的名字：「伊宣。」
伊宣自顾自的说：「反正他最後也没得逞，我还抓伤了他的脸。」
「但他打断了你三根肋骨，还有手脚挫伤跟脸部瘀血。」她倾向前凝视她的眼睛，「这不是件小事，这是犯罪。你需要心理辅导，更不用说，你原先还有病在身——」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伊宣也倾向前，「从那件事，我躺在医院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麽问题？」
她的眼神无比清澈，「我，能走上首席的位置，真的是因为我自己吗？」
✻
走出诊所，伊宣走在回家的大街上晃荡，看到店门口贴海报徵人，她就凑上前看。网路上下载的制式履历就躺在她的包包里。她一间一间仔细看，服饰店、快炒店、速食店、药妆店，果然还是服饰店更适合一点吗？
她又走回去看，徵人公告上标示：「学历——大专」
跨上台阶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年头学历说贬值就贬值，但没有那张大学学历，你还什麽工作都找不到。
伊宣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头，刚好随身小包里传来铃声，她掏出手机，萤幕上显示王昊。
铃声响到了第八声，她才接起来，平平淡淡的说：「喂。」
对面传来急切的声音：「你在哪？」
「在外面。」她又补充，「现在要回家了。」
「那怎麽这麽慢才接电话？」
她一本正经地说谎：「因为我刚刚找不到手机。」
话筒里他叹了一口气，「那就好。」他低声喃喃：「我还以为出了什麽事。」
能出什麽事呢⋯⋯
她嘟囔：「我说，你会不会太过紧张了，什麽事都没有好吗？」
「那你现在在外面干嘛？不会是买衣服吧？还是又在看徵人公告了？」
⋯⋯还真的被说中了。
「没有。」伊宣斩钉截铁的回答，「我要回家了，挂了。」
说完准备按下红键，突然那边大喊：「等等、等等！」
嗯？
对面沈默了一下，她可以想像他深锁眉头按着太阳穴的模样，王昊艰难的说：「你回家後，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怎麽了？」
「⋯⋯我忘记带下午开会的文件了。」
✻
伊宣抱着牛皮纸袋，小心翼翼的走进玻璃大厦里，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人来人往，相较之下，她一身米白色的亚麻连身裙显得突兀。不断有目光朝她这边瞅过来。
她不自觉的抱紧牛皮纸袋。想起王昊耳提面命的话——
「我现在要开会，所以没办法下去接你，你就直直走向大厅柜台，把纸袋交给柜台小姐，说是十二楼研发部我的东西就好了。谁都不要搭理，知道吗？谁都不要理喔。」
这麽简单的小事，用得着像提醒小孩子不要跟陌生人走一样的口气吗？
她环顾一圈，找到柜台，往前直进。总共有三位柜台，一个在忙线，一个前面站了两个人。她找上最左边唯一一位看起来空闲的，清冷的声音说：「你好。」
对方看见她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支吾的道：「喔，你、你好。」
果然，她和这地方格格不入。
顾不上对方还在发愣，伊宣递上牛皮纸袋，「可以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十二楼研发部的王昊吗？好像是很重要的合约。」
忽然旁边传来声音，「王昊？那不就是老大的东西吗？」
原先在和柜台讲话的两个男人走了过来，接过柜台小姐手里的纸袋，她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大喇喇地解开牛皮纸袋绳索绕上的扣环，拿出里头的文件。
「真的耶！喂！」他推推旁边的人，「这不就是老大一大早就在找的合约书吗？」
他旁边的人没什麽反应，只是愣愣的点点头，眼神呆呆地望着她。
那人瞧同伴没反应，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伊宣，瞳孔也瞬间放大了一倍，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大大方方的咧开嘴笑，向她伸出手说：「你好。」
王昊的话又闪过脑海——「谁都不要理。」
但不理人，也太没礼貌了吧？
就算理了，会怎样吗？
伊宣脑袋瓜转过几圈，最後也伸出手象徵性的握了握，礼貌的说：「你好。」
他握住她的手，笑咪咪的说：「我是跟王昊同小组的阿和，啊，我刚说的老大就是王昊，因为他是我们组的组长，我们都直接叫老大。」
「啊，这样啊。」
伊宣有点尴尬，这手是要握到什麽时候？
显然对方一点想放开的意思都没有，继续笑咪咪的问：「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跟老大是⋯⋯」
他的眼神里满满的好奇。
我⋯⋯
我是⋯⋯
——「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你。」
那句话忽然一闪而过。
她甩甩头，深吸口气，镇定自若的说：「我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