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房车在法院前的车道停下,车时勳打了停车档,这才转过头看向副驾驶座上那个还认真埋首於卷宗和笔记里的女人。
「尔雅,到了。」
闻声,夏尔雅习惯性地先瞥了窗外一眼,低应了声,一边收拾腿上的文件,一边交代道:「我下午的庭在台中,回来可能有点晚了,你要是饿了就……」
「没关系,我等你一起吃饭。」没等她把话说完,他启唇抢去了发言权,口吻却依旧柔煦。「赶快去吧,记得吃点东西,别只喝咖啡,知道吗?」
对上那双总是温柔流淌的眸,红唇扬起了几许清浅,「嗯。」
这个男人简直把她的行为模式摸得一清二楚,连叮咛都是一字不差的,她原以为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的自己会对他这样的体贴感到几分不自在,可在实际听见了之後,漫上心口的感动却是那麽清晰,清晰的让她有那麽一秒,脑中闪过了一刹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念头。
面对这样充满防备和尖锐的自己,他却始终是如一的温柔。
她想,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也许未来会有那麽一天,她会愿意鼓起勇气去跨过心里那道她曾经以为永远跨不过去的坎,然後把余生交进他手里。
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她愿意为他冒险一次。
……
结束了下午的庭,夏尔雅回到台北时正巧碰上了下班的尖峰车潮,计程车塞在大排长龙的车阵里,走走停停,光是要过一个大路口就得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
她坐在後座,将笔电摆在腿上,黑白分明的眸专注地盯着萤幕,纤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偶尔还得分神拿起手机回覆短讯。
塞了半个小时的车後,杨心安在接近绿线捷运站的路口率先下了车,和她道别之後,夏尔雅分神瞥了眼时间,已经是将近八点,立刻想起了早上说要等她一起吃晚饭的男人,她连忙请司机稍微赶一下车,一边传了封讯息过去。
夏尔雅:路上塞车了,我可能还要四十分钟才到家,你先吃饭吧。
都怪她一上车就接到客户打来询问案件进度的电话,挂了电话之後就一头栽进工作里,连和他说一声她回到台北了的讯息都没有。
认真说起来,她实在很不懂得怎麽当别人的女朋友,连报备这种最基本、最简单的事情都能忘,总是忙到了一半才想起他,而他却是无论何时都把她摆在第一位,除非真的忙不过来,否则他都会想办法赶回来陪她吃一顿饭。
她是不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车时勳:
没关系,慢慢来。
我正在熬红豆粥,还要一段时间,你回来的时候刚好可以吃。
还想吃其他东西吗?
连讯息也都回得这麽快,这男人肯定等她很久了。
昨天半夜她因为生理期来而痛得醒来,原以为可以在不吵醒他的前提下下床去吃颗止痛药再回来继续睡,结果她只是因为忍不住痛而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闷哼,他就醒来,重新把她抱回了怀里,然後问她是不是那个来了。
得到她的回应之後,他主动问了止痛药放在哪里,之後又去厨房里替她倒了杯温水,让她吃了药,然後重新抱着她,轻抚她的背,哄着她直到睡着。
早上出门前虽然又坏心地捉弄了她,心里却还是挂记着她的身体,连止痛药都替她收进了皮包里,明明可以去外头买碗红豆汤就行,却还是亲自熬红豆粥给她,难怪坚持等她吃晚饭。
这男人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不用太长的时间,她大概就会被宠坏了。
自从有他替她准备早餐和晚餐之後,事务所附近餐厅的食物她就吃得不是很习惯,虽然也许因为失去味觉得缘故,他的料理变化并不大,而且每次的调味都是一样的。
自从发现他嚐不出味道之後,她就知道这男人是把所有料理的调味方式都背了下来,哪一道菜要加多少的盐、放多少的糖,每一次都是精准不差。
也因为无法亲自确认食物的味道,即使是家里的厨房,所有的调味料也都有一定的摆放顺序,如果哪天做了一道不是他擅长的料理,让她试味道的时候,他的眼神就会不自觉地闪烁着隐然的不安。
身为厨师的他,餐厅的厨房里光是盐巴和胡椒就各至少有五种不同的品项,更别说其他的香料和料理酒,他甚至连闭着眼睛只用手感受,都能几无误差地说出每茶匙里的粉末有多少重量,只为了不让自己的料理出现失误或是被旁人发现他失去味觉的事情,把自己逼到了近乎决绝的地步。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想过要告诉她这件事,她也只好继续装作不知道,因为其实她也清楚,他并不想在她面前展现出任何脆弱或不堪的一面。
他害怕这样的不堪会让她对他的情感质变成单纯的怜悯,害怕她只是因为同情甚至是因为愧疚才选择留在他身边,所以当初他才拒绝让她看见他面对金恩娜纠缠时的模样。
这个男人不管是什麽时候都不懂得善待自己,生气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无助的时候,他从没有一刻想过要让她知道,总是只把自己好的那一面展现在外,然後把黑暗留给自己。
他心疼她的倔强、拥抱她的执傲,却从未对那个其实也和她一样遍体鳞伤的自己温柔过,所以才会即使一而再地被她的尖锐刺伤,也不曾离开过。
而这个不懂得心疼自己的男人,她会学着像他心疼她一样心疼他的。
……
在大厦前下了车,夏尔雅付了车费并要了报帐用的收据,这才拎着皮包走进大厅。
她一如往常地前去柜台询问有没有信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自连接其他栋大楼的中庭花园走来的两抹身影,一看清男人的长相,她立刻别过眼,接过警卫大哥递来的原子笔就低头签名。
相偕的男女走入大厅,男人一看见站在柜台前的人,嘴边立刻扯开一抹戏谑。
「夏尔雅?」
闻声,夏尔雅凛了下眼,签名的右手顿了半秒,又继续动作。
「我都忘了你也住在这呢!世界真小,你说是吧?」
讥讽的嗓音持续传来,她则继续充耳不闻。
签完名,夏尔雅接过警卫递来的信件,微笑道谢後就转身准备往里头的电梯口走去。
「贺鸣,是认识的人吗?」女人挽着男人的臂弯,外貌婉约,谈吐温雅,看上去气质脱俗,俨然是名门出身。
「是呀,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严贺鸣扯着笑,眼里闪烁着狡黠。
老朋友?他怎麽不敢说是前女友?
夏尔雅停下脚步,红唇扬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然,转过身迎上那摆明不怀好意的目光,踩着高跟鞋往他们走去。
「原来是严先生呀,太久没见,都不太记得你长什麽样子了。这位是?」红唇扯开极度虚伪的笑容,她语调平缓却字字锋利,语末更是直接转眼看向一旁面带温婉笑容的女人,将那张狂傲的脸彻底无视。
「夏小姐你好,我是罗晓芸,是贺鸣的未婚妻。我们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新房。」罗晓芸微笑着自我介绍,一说出自己即将步入婚姻的身分以及今晚前来的目的时,连眼角都是飞扬。
夏尔雅面上依旧噙着优雅,心下却是一阵嘲讽。
她听过罗晓芸的名字,也知道她是汉邦金控罗总经理最小的掌上明珠。想不到严贺鸣女人攀着攀着,也攀到了个驸马爷的位置,还真是不枉费他那善於周旋於温柔乡里的本事了。
「晓芸是汉邦金控的千金,夏大律师应该认识吧?」严贺鸣故意张扬到,睇着夏尔雅的眼神满是挑衅。
夏尔雅没搭理他,只是瞅着罗晓芸,优雅一笑:「罗小姐,未来如果有任何需要协助的地方,欢迎你随时来找我,看在我跟严先生是旧识的份上,委任费我会替你打折的。」
那口吻是极致的谦和有礼,怎麽友善怎麽来。
闻言,严贺鸣脸色瞬变,「夏尔雅,你这话什麽意思?」咒他将来离婚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回得不冷不热,一副是他自个儿多心了。
「我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二位了。」客气的场面话说完,夏尔雅再次看向一脸茫然的罗晓芸,笑容温婉地道:「罗小姐,我很期待下次和你见面。」
「夏尔雅!」被她明目张胆的挑衅惹怒,严贺鸣气急败坏地低吼,直接将未婚妻拉到身後,目色愤怒地狠瞪着眼前的女人,沉声警告:「你最好别乱说话!」
夏尔雅哼笑了声,眼里已是冰冷,「发喜帖给我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了。」
他还真以为她会祝福他吗?
作梦!
「你……」没料她的态度依旧如此强势,严贺鸣咬牙气结,过了几秒,嘴边又重新扯开那抹桀傲不羁的笑,连语调也变得嘲弄:「你果然一点也没变啊!」
「还是跟以前一样,傲慢、自大、没有女人味。该不会和我分手之後,你就没碰过男人了吧?得不到男人的疼爱,所以看不惯我现在过得幸福?」
夏尔雅简直开眼界了。
严贺鸣这男人不是没品,而是根本无耻!
拿着信件的左手气愤地抡起拳,她张唇想要反击,却被罗晓芸的声音打断。
「车总经理?真巧,竟然在这里碰见了?」
闻声,剑拔弩张的两人同时转过眼,就见车时勳步伐悠缓地自门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手里还提着便利商店的白色塑胶袋。
没料到他竟出现在这个场面,夏尔雅一愣,表情顿时僵硬了几分。
「罗小姐,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你姊姊婚礼的时候吧?」车时勳噙着微笑,客套地和罗晓芸打了声招呼。
汉邦集团和灿星集团是长年的合作夥伴,他刚来台湾接手灿星电子的时候,汉邦金控的董事长罗至德对他也很是照顾,虽然罗董事长和他父亲车文道一样都娶了两个妻子,不过比起他父亲的刚愎自用,罗至德至少还算得上是用人唯才的领导者,他对他也就没那麽反感。
上一回大房长子,也就是现任汉邦金控总经理罗少祺的二女儿罗晓艾的婚礼,他也受邀参加,他就是在那场婚礼上重新遇见尔雅的。
今天一早进公司,他的特助邱洋就将寄到公司的喜帖拿给他,原先他只是有些意外罗少祺在半年内就决定将两个掌上明珠都嫁出去,没想到小女儿罗晓芸的结婚对象竟是汉邦银行公关部的经理严贺鸣,而非外界谣传的汉邦创投执行长萧予良,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是呀,我下个月也要结婚了,车总有收到邀请卡吧?」
「收到了。」他抿着笑,目光瞥向了一旁的男人。「想必这位就是严经理吧?」
「车总您好,久仰大名,我是汉邦银行公关部经理严贺鸣。」见他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严贺鸣旋即扯开笑,恭维地伸手,从那刻意迎合的神情就能看出他积极为自己的未来继续铺路的野心。
车时勳只是淡瞥了他一眼,略过那双伸在半空的手,又将视线转回了罗晓芸身上,薄唇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罗小姐今年才二十七岁,这麽年轻就结婚,不觉得有一点太早了吗?」
「遇到对的人,总是要快点把握的。」没听懂他话里的意含,罗晓芸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男人,神情柔软似水,连笑容都是幸福。
听见这句话,夏尔雅心底直倒胃口,只差没把白眼翻个三五圈。
对的人?严贺鸣那种劈腿成性的男人也配称得上是对的人?她是不是该去医院里检查一下,看到底是眼睛还是脑袋哪里出了问题?
车时勳不予置评地笑了笑,「看在我和罗董事长有几分交情的份上,奉劝你一句话。」
「现在牵着你的手的男人是不是对的那个人,婚姻很快就会替你验证了,到时候如果失望了的话,别优柔寡断太久,否则浪费的是你自己的青春。」
看清了车时勳眼里那抹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的轻蔑和讥讽,严贺鸣脸色铁青地沉了口气,硬是撑着笑脸问道:「车总,您这话是什麽意思?」
面对他的质问,车时勳面色平和,悠缓启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因为长期把自己关在黑暗中,处处防备着金恩娜的侵扰,他的听力比常人还来得敏锐,即使刚才进门时与他们相隔遥远,他仍然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就不会错过严贺鸣那些挑衅的恶劣言语了。
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口吻,严贺鸣顿时恍然大悟,嘴角旋即咧开讪笑,扬声讥讽:「搞了半天,原来夏尔雅你是车总的情人呀?难怪你们一前一後出现在这里。之前八卦杂志也报导过嘛!你就是破坏车总婚姻的第三者,不是吗?」
「贺鸣!」
没想到未婚夫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言,得罪的对象甚至是爷爷一向重视的灿星集团,罗晓芸连忙出声低斥,接着立刻转头向一旁车时勳道歉。
「车总经理,不好意思!贺鸣他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的,请您别介意!」
车时勳勾唇一笑,表情看似无谓,眼神却是凛寒。
「严经理,容我提醒,你刚才的言语已经构成毁谤罪了。」
「你以为搬几个法条出来吓唬,我就会害怕吗?仗着自己的女人是律师,目中无人了吗?」一时失去理智的严贺鸣气焰嚣张地回呛,压根儿不管未婚妻的脸色已经仓皇。
「法律的确是没什麽好害怕的。毕竟,」他认同地颔首,唇边却咧开了邪佞,嗓音转为深沉。「你该害怕的是我。」
看见那倏然转为阴鸷的神情,严贺鸣原先还狂傲不逊的面色一僵,才扯唇想要反讥,车时勳却已经自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嶙峋的指在萤幕上点了几下,拨出电话。
「是我,通知汉邦金控,A5重划区那块地——」低沉的语调一顿,下一秒,薄唇扯开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我不卖了。」
此话一出,眼前的两人脸色瞬变。
车时勳面上仍是噙着那抹冷笑,慢条斯理地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如果罗董事长问起,就说他找了个口才不错但没什麽眼力的孙女婿。」
语落,他切断通话,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重新看向一脸惊慌失措的罗晓芸。
「罗小姐,很可惜,婚礼那天我刚好有事,就不出席了。礼金我会让特助带到,祝你们新婚愉快。」那口吻是极尽的悠缓温和,与方才的冰冷判若两人。
「车总经理,我……我替贺鸣向您道歉,您能不能……」罗晓芸颤抖着开口,一双眼泫然欲泣,完全没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表情全是不知所措。
要是让家里知道他们今晚意外捅了一个这麽大的篓子,原先就已经不是很赞成她嫁给严贺鸣的爷爷肯定会发火,到时候不只这婚结不成,更可能影响集团未来的发展计划,说不定连她也会被赶出家门……
车时勳并没有理会她的道歉,只是扬起笑,轻颔首致意後就迳自转身,牵起那个显然也被自己前几秒的举措吓得不轻女人,迈步往电梯口走去。
「喔对了。」
走没几步,他又停下,侧过身,温雅启唇。
「替我跟罗总经理还有罗董事长问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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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车总霸气全开
前男友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