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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施可青结束联合术科考试，回到教室整理书包。
二年二班空无一人，不过几乎每个人的书包都还挂在书桌边，足见书包主人还在学校里活动──除了施可青身後的座位。
施可青的座位是倒数第二个位置。简绅遥则在施可青後面，是整个教室里最靠近对外窗户与扫除用具置物柜的座位。
施可青走到简绅遥座位，看见各种通知单和老师加发的讲义资料杂乱地塞在抽屉里，随时自动泄洪也不无可能。施可青小心翼翼，每次只抽出两三张，抚平边角皱摺一张张叠好，然後将导师和老师们交代过的事情，以及需要缴交的考卷钱和其他费用，一一用便条纸写下来，黏在通知单最上面，然後整叠放进从导师那里取得的牛皮纸袋。
离开教室的时候和返回教室的同学们道别，施可青慢慢走出校舍。
「喂？傅哥，我要拿简绅遥的东西给你。」施可青顺时针绕着中庭喷水池信步而行。
学校省水，此时喷水池只有池子里的水流动。同学们的声音不断或远或近地传来，校内依然热闹，但是手机另一端似乎比这里更吵。
一道兴奋的尖叫声霍然以割破耳膜的力道从听筒蹿出来，施可青吓一跳，赶紧拿远手机。
「啊？可青？你刚刚说什麽？」
施可青心想我找你还能有什麽事，跑到没人的角落朝话筒大吼：「我说──！我要拿简绅遥学校的东西给你──！」
各种人声与其他无法辨识的背景声音张牙舞爪，傅传微弱的声音在这当中努力求生存，断断续续。
「好，你来──」话尚未说完，蓦地终结。
施可青瞪向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萤幕，最关键的地方完全没听到。无力感重重袭来，施可青努力沉淀情绪，暗吁一口气。操纵手机连上Aether官方网站的行事历，确认Aether此时此刻在哪里。
起源公司从今天开始将在松山文创园区举办为期三个月的展览会，展示起源艺人们曾经穿戴的登台服饰和使用过的道具，并且贩售周边商品。Aether等起源艺人皆会出席今天的开幕活动，并且进行小型表演。
松山文创园区离华兰艺高不远，用走的就能到。
施可青经过中庭来到川堂，校门口近在咫尺。他迅速走下短阶，准备穿越车道。这时，原本紧阖的华丽雕花黑铁校门缓缓移开，一辆纯白色保母车从校门口开进来，打了个转停在施可青左前方大约两公尺处。
施可青停步看了一眼，然後提脚继续前进，可是突然被人从後方连名带姓地叫住。
一名秀丽乌黑长发，头戴红色发箍的人从川堂走来，微卷发尾与百褶裙摆随着行走时的律动轻轻摇曳。施可青目光往下扫，看见对方穿着比他们一般学生还要高跟的黑皮鞋。
华兰的艺人学生在校内拥有特权，而鞋子是其中一项。虽然鞋款必须是黑皮鞋或球鞋，但能做平底以外的选择。即使要自虐穿二十公分以上的恨天高，也请自便，只要别妨碍课堂活动。
对方除了换掉平凡的黑皮鞋之外，书包也被典雅的小型名牌包取代，背带拽得很长。
施可青关注对方漂亮名牌包的同时，对方则是站在比施可青高几阶的位置，挺着小脸蛋，用有些高傲的姿态睨视施可青抱在怀里的牛皮纸袋。
「那是要给阿遥的？」
「嗯。」
「我帮你拿给他吧，顺路。」微笑。
施可青当然知道对方顺路，因为对方是SunnyDay的李葶。SunnyDay同样隶属起源公司，现在自然也要赶去松山文创园区，出席展览活动。
假使是平时，施可青不介意李葶帮忙转交，但是这次施可青摇了摇头：「我要跟他收钱，所以想亲自拿给他。」
李葶准备接收纸袋的左手僵在半空中，一阵尴尬的冷风吹来。李葶抿嘴，撑住差点破功的微笑。
「是吗？那我载你一程吧，反正顺路。」
施可青赶紧摆手，「不必麻烦了。」
「怎麽会麻烦呢，阿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李葶不容施可青推辞，将施可青拉到保母车旁，然後打开车门一把推进去。紧接着自己也挤进车内堵住门口，断绝施可青的出路。
施可青倍感无言，明明还有其他位置可以坐，李葶偏偏选择与他紧贴而坐。
在车子行驶的情况之下，施可青只好被动接受这个安排──可以省时省力也没什麽好拒绝的。
施可青偷觑正在滑手机的李葶，清了清喉咙，打破诡异的气氛：「最近在忙新专辑吗？」
李葶头也不抬地：「正在筹备。」长发自鬓角两旁轻垂，五官埋在如瀑的黑丝当中，全副心思专注於手机。
施可青瞄向李葶的手机萤幕，看见展览开幕的新闻和照片。
「什麽时候发行？」
「大约下半年吧，九月或十月。」李葶忽然想到什麽而抬头，浓密的长睫毛如羽翼搧动，「你要参加哪个公司的徵选会？」
施可青一怔。两人只是点头之交，怎麽李葶也会问这种问题？不对，应该说──「你怎麽知道我最近要参加徵选会？」
「阿遥跟我说的。」
那只嘴巴漏风的死山羊！
「而且除了大考的那个星期，你不是每个星期都会参加徵选会？」
「我没有每个星期都参加……」这样的话，到现在还不是储备艺人也太心酸太悲惨了吧！
「那，你会参加起源徵选会？」
「对……」
「这样噢，加油。」
那个同情的眼神是什麽！施可青心里有点抓狂。
从华兰艺高到松山文创园区车程不过五分钟，施可青以为李葶会送佛送到西──不过，他人的确是乘着保母车来到松山文创园区了，却在台北文创大楼旁边被丢包。
保母车停在管制区外，周围只有几名工作人员。车子一停，施可青就被李葶「请」下车。
台北文创大楼犹如一面倾斜的格纹天空，施可青张着嘴巴抬头观望，脑袋随之倾懵。
「在这里开幕？」施可青问安然坐在车里的李葶。
「不是，在花园，不过现在人应该在展演厅。」李葶上半身斜出来，「再过去就是後台，闲杂人等不能进去，你联络傅传吧。」然後当着施可青的面大力关上车门。
保母车甩着屁股，笔直行经仓库区然後抵达检查哨。经过保全的放行之後，逐渐从施可青的视野里远去。
施可青傻眼，愣在原地，然後朝左手边望过去。虽然大楼前方广场可以通行，可是再过去的北向制菸工厂、巴洛克花园和多功能展演厅，全被木板墙隔住。木板墙背面，所有起源艺人的巨大图像一字排开，昭告这三个月背後是起源的地盘。
以起源爱钱的程度来猜，从一般入口进去一定需要入场费。虽然对展览有些好奇，但是施可青今天提不起劲。如果要看展览还是等以後。
施可青提着心脏往临时搭建的检查哨走去。心想：虽然失败机率很大，但还是试试看吧。
施可青硬着头皮对保全说明来意，可是马上被保全挥苍蝇般赶走。
「我是华兰学生……」施可青一边说，一边指着身上制服。刚刚站在文创大楼旁边就很惹眼了，不少路过的民众都会转头看他。
可是保全阿伯显然不知道施可青身上穿的制服曾经被许多艺人加持过，是未来明星的象徵。他继续赶苍蝇：「仔要没有通行赠就不能进企。」
高估了华兰光环，施可青只得摸摸鼻子退回广场，掏出手机联络傅传。不过，打了四五通，全部是语音信箱的甜美人声。他晃着双腿在广场打转徘徊，有点懊恼自己为什麽没问过Aether其他经纪人或助理的手机号码。
难怪老师如果有什麽话或什麽东西要给简绅遥，都是让平时在学校能随传随到的他跑腿，傅传这条联络管道实在太不可靠了！
萧萧冷风吹动，木板墙开始跳起波浪舞。工作人员赶紧抓着工具进行补强，来了又走，而施可青还在广场虚耗光阴。
讨厌的不传！不传！不传！
通话、切断、通话、切断、通话、切断、通话、切断、通话──假设戳的是实体按键，此时铁定已经被施可青的大力金刚指碎得原形不复。
之前他太自动自发，所以简绅遥和傅传都以为他能自己搞定。却忘记他不过是一般民众，闯不进去的禁区多的是。
失职的经纪人，效率不彰！
施可青在心里骂完，电话突然接通，不知道傅传是否得到通灵能力。
「啊啊──对不起可青，我在忙──」傅传哀号。
情绪随着耐心被磨完了，施可青已无气可发。他先是疲弱的一阵沉默，然後说：「我在後台外面……检查点外面。」
「我让小彤过去！很快的，你再等一下啊，抱歉我先去忙了！」好不容易接通的电话被匆匆挂断。
施可青皱着脸孔，带着「小彤是谁？」的疑问收起手机。他望着哨站里面那条笔直通道，等候人影出现，不时搓揉双掌取暖。长筒袜无法抵挡冷风的穿刺，裙底下面一片寒冷，他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天空出现夕阳即将到来的渐层色，施可青瞪着通道，瞪凸了双眼也迟迟等不到傅传口中的小彤。等候期间通道上不少人来来去去，但就是没有人往岗哨外面走来。
冬天夜晚来得很快，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施可青急躁踱步。
等啊等啊等，施可青终於捕捉到两个正往他这个方向走来的人影。可是那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贴着通道与仓库建筑行走，一路上抓着风衣领子遮住自己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则是依靠墨镜和帽子遮掩，三不五时探头探脑观望四周。
他们迈着迅速的猫步不带半点尘埃地溜到岗哨，把保全阿伯吓得差点心脏病发。通过检查後，他们被余悸犹存的保全放行。出来後还是那副行迹鬼祟的模样，让施可青非常踌躇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前询问这两个活像暴露狂的人说：「请问是小彤吗？」
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人之中带头的看了施可青一眼，然後居然拉着身後夥伴往施可青走来。後面那个人大肆甩动自己被抓住的左手臂，像在强力反抗。
施可青错愕，心想：难不成真的是小彤？
随着他们飞快从一根牙签变成一只牙刷，再从一只牙刷变成一杆晒衣架，施可青这才惊觉前面那个人长得满高的。
他们冲到施可青面前，带头的人迅速上下看了看施可青：「哈！真的是华兰的学生。」
施可青呆愣，对方的声音相当中性，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傻住了吗？」
「白痴啊。我们这样鬼鬼祟祟的，他能不被吓住吗？」较矮的人吐槽，口气很不客气，嗓音却是女性的清甜。
施可青惊回神，带头的人却对他说：「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似乎是想安抚他。
施可青默然。坏人都马说自己不是坏人。
那个人似乎也想到这点。思忖一下，接着不顾夥伴的阻止，双手放开紧缚的领片并扯下自己绕在口鼻上的围巾，最後脱下自己的墨镜。
施可青呼吸一滞，脑袋空白几秒，然後发现自己肢体僵硬，双手已不自觉攥成拳头，流出手汗。
较矮的人不太苟同地瞪了夥伴一眼，但也跟着脱下自己脸上的伪装。
施可青抖着瞳孔，视线微微一偏，越过两人身侧，投向前方更远处的某栋摩天大楼。玻璃墙张贴一幅大约五层楼高的广告布幕，除了面积引人注目，布幕中笑容灿烂的十二个人更是耀眼夺目，天下皆知的妖孽美。
Gaia十周年世界巡回演唱会六月启程──布幕右侧斗大的金色字体璀璨无比。
视线拉回来，施可青聚焦站在自己前方的两人，确实和布幕里的某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广告因为经过修图所以有点失真，眼前的笑容却比广告更具魅力丰采。
真人完胜。
施可青不敢相信自己等在後台外面，竟然就能遇到偶像女王团。这大概是他今天──不！最近几年最走运的一件事！
因为对方正严肃地盯着他看，施可青不敢乱喘气。想要调整僵直的表情，可是颜面神经失调，笑脸调成了惊恐。
双方陷入乾瞪眼的僵局，气氛异常沉默，闹得施可青心惶惶，接着对方突然爆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华兰人有哪三宝！」
「艺、艺高胆大人不老！」施可青差点腿软且找不回失踪的声音。
「你干嘛吓他？」
「野生的学妹太珍贵了，忍不住想捉弄一下。」莞尔後困惑，「嗯──是野生的对吧？」
施可青内心纠结：野生是指没有出道也不是储备艺人的意思吗？
「嗯……我还不是哪间经纪公司的……」
「你叫什麽名字？」
「施、施可青。」
两人互换视线，脸上露出似乎懂了什麽的笑容。
「原来你就是阿遥的巧克力呀。」笑得暧昧。
施可青一头雾水，「什麽？」
「阿遥常常提到你呢。」
施可青有了不好的预感。
「说你参加起源徵选会，但都没通过。」
施可青心底响起一串需要消音的脏话。
这种糗事有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吗！
「他问过我们怎麽做才能帮助你通过徵选会。」语气一顿，「忘记自我介绍，我是Gaia的Edith，是你华兰的毕业学姐。」
「我是Gaia的Flora。」
高的是Edith伊全翎，矮的是Flora黄罗芬──施可青当然知道，因为他收集了Gaia出道以来的每一张专辑。虽然说不上死忠，但对Gaia也有某种程度的支持。
施可青双手背在身後，偷偷擦蹭冒汗的手心。
「我反问他意见，然後你知道他的反应是什麽吗？」伊全翎对施可青眨眼。
美色当前，施可青却是再度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笑说：『整形比较快』。」
简绅遥竟然在别人面前毫不留情踩了他的痛处，施可青内心飙起人生至今最长的一串三字经，毫无休止。
伊全翎想要开口再说些什麽，可是才刚吐出一个「他」字，旁边忽然传来尖叫声。
几名Gaia粉丝恰好路过，发现伊全翎和黄罗芬，於是马上尖叫。他们这一叫，也让周遭其他路人看到两大巨星。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摄，并且飞快朝伊全翎和黄罗芬奔去。
伊全翎和黄罗芬看着宛如非洲原野象群奔驰的凶猛景象朝自己而来，内心咯噔一声。
黄罗芬拉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伊全翎，两人慌忙向施可青道别，然後立刻往他们的目的地文创大楼逃命去。一大团迅速聚集的粉丝和民众犹如龙卷风袭卷，将他们曾经停留的足迹残卷殆尽。
伊全翎边跑边惨叫：「惨了！真的惨了！」
黄罗芬瞪伊全翎：「如果你不自己暴露行踪，我们到现在还很安全！」
「我不是说这件事啦！」伊全翎抱头，「阿遥大笑之後，後面还有说一句话。那句话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我还没跟学妹说！」
黄罗芬当时不在场，所以不知道伊全翎和简绅遥的谈话始末。「什麽话？」
伊全翎回想当时简绅遥难得的一脸认真，噗哧笑出来。
「他说：『不过，现在的施可青就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