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已经坐在了列车的座椅上,睫毛和眼角有眼泪挥发後留下的痕迹。低下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窗外已经彻底被黑暗笼罩,循环的列车不知开到了哪一站。
不出所料,手机有几个家里打来的未接来电。把手机塞回口袋,我看着窗外夜景,睡意犹自未消,几天来郁结心中的痛苦暂且被掩盖,迷糊之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嘟──嘟──嘟──」此刻电话等候声的间隙变得格外漫长。
「喂?」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线。
「......喂,是我,陈远木。」
「你好,请问有什麽事吗?」
「我现在可以去找你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医院十点就有门禁了。」
「没关系,我尽快赶到。」
「那我等你。」
「嗯。」
打电话向家里交代後,我的视线再次落在了窗外,看着斑斓的霓虹,等待列车到站。经过两次转车後,我来到了医院,通往大门的过道上人流疏落,空气久违的渗着一丝凉意。
上次见面已经是四天前了,这几天来我都极力逃避着那天她所说的一切,直到这一刻我还是很难相信,又或者是根本不愿意去相信。
站在病房前,心跳在不自觉地加速,深呼吸後,我推开了门。
她挨在床头的靠背上,一头湿润的长发披在肩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握着手机和缠绕在手掌的耳机线,眼睛闭着,就这样静静地,空气彷佛随她一同静止。
眼前的她是这麽的熟悉,但她的一切却彷如湖面泛起的波纹,无限向外延展扩散,直至消失殆尽,丝毫没有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我呆呆伫立在病床旁。直至厕所马桶的冲水声把我俩一同唤醒。
她注意到了我。
「你来啦?怎麽不叫我。」她拿下一边耳机,扭头问。
「对不起,我看你睡得正酣。」我明知道她没睡。
「没有啦,我在听音乐。」她侧着抬起头,展示浅埋在长发下的耳机。
「音乐吗......她也很喜欢呢。」我口中喃喃念着,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这麽晚了,有什麽事吗?」她边问边把另一边的耳机摘下。
「没有,就是想见一面。」
「我叫嘉雯,你还记得吗?」她问。
「嘉雯......」我默念着这个从这张熟悉脸庞说出的陌生名字。
「你叫陈远木对吧?」
「嗯,陈远木。」
「你认识的她呢?是叫李子晴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是的,李子晴。」
「陈远木,李子晴。」她微微抬头像是搜索着脑海中有关这两个名字的记忆。
「还是记不起来吗?」我的失落溢於言表。
她见状连忙岔开话题: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人格分裂呢,虽然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也是有可能的吧?」
人格分裂吗?也就是说在这幅躯体中存在着两个她,这几天,我想过无数可能的原因,当然也包括人格分裂。但通通都被莫名的不真实感所覆盖,我始终不敢相信她就这样离开了,不管是什麽原因。我看着她的脸,寻找着任何关於「她」消失的线索。
「可是医生不是说一切正常吗?」
「如果按常理来说,这样就解释不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了吧。如果说是灵魂附体的话,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吧,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太难以置信了。如果不是你那天生无可恋的表情,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你当成骗子。」
「可它确实是发生了,也只能这样相信了。」我脑中想起与许老师关於灵魂的对话,便问:
「这几天你有想起什麽来吗?哪怕是一点点的片段。」
「很遗憾,实在无法想起来,如果你所说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你能证明吗?」
她冷漠的神情如同对待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她最喜欢红色了,特别是粉红色,丝木棉树下她的眼睛都看得发直了。像是这辈子没见过粉红色一样。」我独自怀缅着。
「这也太笼统了,女孩子都喜欢红色吧。有更确凿的证据吗?不然也太难以使人信服了。」
「你右胸有一颗痣,没错吧?」
「......」她脸上顿时泛起一阵潮红,耳根子都红透了。
「对不起,只是在暑假旅行时无意间看到的。」
「怎麽会无意间看到!说!你到底做了什麽?」她瞪大眼睛看着我。
「那天在海边,她穿着泳衣,就看见了。」我支吾着说。
「你偷看!」她双手摀在胸前。
「对不起!」趁形势还没有到不可逆转前,我连忙道歉。
「......」沉默了好一会,她说:
「好吧,我相信你。」
「嗯。」我脑袋还在回忆着没多久之前暑假那天的画面。
她没有马上接话,让我们之间的空气沉了下来。这时我才发现,由於是多人病房,不少家属都赶在门禁前探望亲人,我们的对话被淹没在声浪中,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那我们的关系......我的意思是你和「她」的关系发展到什麽地步了?」
她低着头,双颊的红晕尚未褪去。
「我爱上了她,从中三的那个夏天开始,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我当然知道,不然那天你也不会哭得那麽撕心裂肺了。我的意思是──你们接吻了吗?」
她最後那句话细得几乎听不见。
「当然。」我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她看着头顶的灯泡,像在思考又像在回忆。
「对不起,如果那是你的初吻。」
「没关系,就像是意外发生的吻不会被视为初吻吧,何况我还记忆全无。」
她思索片刻,然後乐观地抿嘴一笑。
刹那间,子晴的笑脸如同一张张的幻灯片,在我脑中逐一掠过。只是没有一张与眼前的这张笑脸吻合,很像,很像,却又有哪里不同。
「如果不记得了,发生过的一切再美好的确也无法想像吧。」
我默默想着,就像眼前的她,再熟悉的面孔也只是个陌生人。
「我觉得她应该不想看到你这麽难过,如果世上真有灵魂,她应该就在某处看着吧。」
她安慰的同时递来一张面纸。
这时我才意识到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眼泪。
「谢谢。」
「不客气。」
我擦拭着眼泪,背後传来医院护士的声音:
「各位访客,还有五分钟就要离开了!」
「抱歉,今天这麽晚了还来打扰你。」我起身准备离开,发现双脚已经麻了。
「没事的,你不要太难过了。」
「小伙子,你女友可真漂亮,记得要好好对人家。」正要走出房门,对面病床的阿姨说。
话音传入耳朵,竟让胸口闷得快要窒息。
「阿姨别这麽说,我会害羞的。」
从她熟络地回答看来,她们已经是病友了。
我想她很清楚我的心情,所以没有否定被冠以的身份。
「阿姨,我会的。」我配合着她的演出,这算是逃避现实吗?
走廊上,她追了出来。
「如果可以......」她顿了顿,继续说:
「请告诉我,你们的故事,毕竟这曾经发生在我身上!」
「早点休息吧。」我无奈回头,对她的请求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