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所及陷入一片昏暗,康蓉其余感官顿时灵敏不少,连带着管家话中极为轻浅的轻蔑语气,都清晰起来。
哒、哒。管家极沉且稳的脚步声,似是带有分外讲究的节奏。
不必亲眼所见,康蓉脑中已自发勾勒出对方自在从容,甚至隐含挑衅意味的姿态──彷若猎食者逗弄无力挣扎的猎物,带着尽在掌握的游刃有余,缓缓接近目标。
看来,不只少爷是双面人,人前人後的管家,也是两张面孔。
意外的发现,让康蓉心跳加速,换了几次气,才稳住差点跟着混乱的呼吸。
相较於她的窘迫,胡靖徽异常平静,假做听闻声响被吵醒,神色自若地微掀眼皮,声音迷蒙柔软,「管家……我冷。」
手上端着烫手的瓷碗,管家走近床铺,抬手拨起蚊帐一角,目光於胡靖徽一如既往,在身上盖满厚重棉被,而高高隆起的位置晃过,并未起疑,「少爷放心,喝了药,等会就不冷了。」
「嗯。」乖巧答应,青年声音细弱怯弱,即便面露厌恶,仍旧没有拒绝管家塞到手上的汤碗,顶着对方紧迫的注视,小心地一口口咽下。
为了喝药,胡靖徽半撑起身体,康蓉不敢妄动,枕靠的范围就从青年的胸口,一路下滑到小腹。
并非刻意,但在两人迫於无奈,必须紧紧依偎的情况下,随着康蓉头颅摩擦下移的过程,竟将胡靖徽仅靠暗扣拢起的衣襟蹭开,胸膛霎时敞露,两人肌肤相贴。
位置尴尬,康蓉又进退两难,只能暗暗庆幸自己现在什麽都看不清楚。
却没想到,她越是不敢注意,青年小腹的肌肤触感越是明显,无法忽略。
实际接触,她才惊觉,青年竟比肉眼所见更加憔悴。
过分消瘦的身形,使胡靖徽即便是容易囤积脂肪的肚腹,都没几两肉,彷佛康蓉此刻一个疏忽,稍微用力往後躺,就能直接撞断对方毫无赘肉卸力的骨头,不堪一击。
但显然,单凭他的瘦弱外表,就此当作青年温良无害,未免言之过早。
或许是不习惯有人这麽接近自己,胡靖徽没伸出被子外的手,在康蓉披散的秀发搔上自已肌肤那刻,便从小腹一路滑动,静悄悄贴上康蓉不得动弹的眼窝边上,不带劲力的摩娑,隐含威胁。
给胡靖徽的冰凉指腹压在最脆弱的眼睛上,康蓉不得不承认,她刚才的羞涩消散大半,汗毛根根倒竖,意图退後与青年拉开距离的慾望取而代之,不停盘据心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康蓉感觉自己要忍耐不住,逃离胡靖徽身边时,她听见青年虚弱地说:「喝完了。」
「少爷辛苦了。」接过瓷碗,管家确认里头液体一点不剩,全进了胡靖徽肚里,终於心满意足转身告退。
万般谨慎,康蓉等待脚步声确切远离,对方没有再回来的迹象,才用力推开叠在身上的厚被子,质问:「你刚刚是什麽意思?」
回答她的,却是胡靖徽反应剧烈地翻身下床,将手指抠进喉咙,使劲催吐的自残举动。
浑身打颤,随着胡靖徽的剧烈咳嗽声响起,酸臭味也逐渐弥漫开来。
虽然心中仍有不悦,但康蓉见他把自己弄成如此狼狈的模样,也没心情追究刚刚的事,手足无措地上前,拍抚对方背脊,聊胜於无替他顺气。
没想到一接近,她尴尬飘移的目光轻轻带过在地上碎成一摊的液体,就发现刚被胡靖徽呕出的,并非她想像中被炖得入味的深色中药药汤,而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黄纸灰烬,在混浊水中糊烂一片的景象。
「这是……符水?」不敢置信,康蓉瞠目看向胡靖徽。
动作迟缓,青年似是力竭,手撑着膝盖,许久才艰难直起身,说:「是符水,也是我的药。」
看出康蓉满脸的诧异不解,他没给她发问的时间,而是迳自往前走,直到房门口,才偏首给了她一个轮廓模糊的侧颜,「你不是很疑惑我找上你的理由?跟我走就知道了,我给你看证据。」
顿了顿,他语带嘲讽,接着说:「或许你看完之後,就能感受到我的诚意,愿意跟我合作。」
康蓉:「……你带路吧。」
事情到了这地步,她也没多少选择,只能暂且压下心底疑惑,跟着胡靖徽往他口中的真相前进。
刚才被人拖着走,她并没多少机会能观望周围布置,现在离了卧室,前头带路的人又走得缓慢,由得她在身後仔细捕捉阁楼每个角落细节。
不一会,她就将阁楼格局看明了七八成。
阁楼外表看来光鲜精巧,当真踏入其中,康蓉才惊觉里头实在过於简陋。
一楼会客厅,二楼卧室……三层楼的空间,下两层楼除了必备的卫浴厕所,都只有额外分出一间用以起居待客的房间。
看来,当初在设计阁楼时,胡家人就没想过,这里除了胡靖徽还要再住其他人,连多余的客房或休息室都没有。
按理,家中有人生病,以胡家人的财力,即便不愿意亲自照料,请专人二十四看护也不算难事,怎麽会让他单独一人住在这种略显阴冷的地方?
看着胡靖徽对此毫无反应,似乎已经习惯胡家人的疏远,康蓉不自觉皱起眉头,几次疑问到了嘴边,还是没有直接问出口。
「到了。」
在胡靖徽的引导下,两人拾阶而上,最终到达阁楼顶层——一个打通所有隔间後,悉数用来摆设祭坛的空间。
只见房间中央横着张宽大檀木桌,上头数个正徐徐飘送白烟的香炉,以圆形的方式,团团围住一幅半人高的画像,以及约莫两个巴掌大的木牌。
伸出手,胡靖徽什麽都没说,只是用手比划,示意康蓉往木牌看去。
顶楼没装设电灯,不过凭藉几个红烛绽开朦胧光芒,让人一眼看去,仅能依稀辨识出牌面似乎刻着一些文字。
偏偏康蓉有龙族的夜视能力加持,这点程度根本遮挡不了她的视线刺穿白烟,看清目标。
年月时辰……其余似乎是生辰八字的小字暂且不提,康蓉紧盯木牌中央大字,红唇开开合合,艰难念出自己所看见的信息:「胡靖徽……」
毛骨悚然,她无法控制地後退,似是想远离眼前景象,却没能如愿,背抵上不知不觉站到她身後,青年散发凉意的胸膛,退无可退停在原地。
青年比她高出大半颗头,此刻为了方便与她说话,微微垂首,嘴唇贴近她的耳畔,彷佛在说什麽不能见光的秘密,嗓音低哑轻缓:「没错,那是替我搭的祭坛,平常我吃的药,也是从这个祭坛取来的。」
分明吹拂肌肤的,是青年的温热吐息,康蓉却打起寒颤,凉意从脚底犯上,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