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後、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的,对吗?」我们坐在长椅上,叶柔轻靠在我的肩膀上。
「嗯,一定。」
「那如果我们没办法考上同地区的大学怎麽办?你会忘记我吗?」
「我才不会好吗?」我失笑。
「可是人类本来就是种健忘的生物啊。」她不以为然,「如果我们最後真的分隔两地,你迟早会遇见新的……」
「我、不、会,你不要乱想。即便分隔两地,我还是会一直记着你。」
「可是邱予恒,你会记得我多久呢?」
「很久,可以吗?」
她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应我的问题,「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该让叶柔就这样回去吗?其实我有些犹豫。她或许也看穿了我的想法,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没事的。」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我妥协了。
回去的途中,叶柔就像个孩子般,在後座说着各种她想像的大学生活。想念哪个科系?要参加什麽样的社团?听着她口中的未来,我也不禁开始期待。
「邱予恒,你听过夏目漱石这个人吗?」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啊?」我愣了一会儿,「是……村上春树的朋友吗?」
「才不是。」她噗哧一笑,「你这个人真不浪漫。」
「这跟浪不浪漫有什麽关系?」我不解。她耸耸肩,似乎也不打算解释。
「欸,你看天空。」
「我在骑车欸。」
「看一下嘛!」
凹不过她的要求,我抬头看了天空一眼。「怎麽了吗?」
「邱予恒,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吗?」
「啊?」我真是被她搞糊涂了。「有吗?」
「……你这大木头。」她笑着伸手环住我的腰。看着後照镜中的她笑得如此开心,我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然而,一切的美好,似乎都遗留在那一刻了。
那天过後,像是人间蒸发般,我再也没见过叶柔。
开学後数日,她的座位始终是空着的。我试着到她家楼下等她,却始终没有见到我想见的那个身影。连句再见也没有……
「邱予恒,放了个寒假回来你怎麽好像失了魂啊?」李昇笑着搭上了我的肩。
「有吗?」我勉强扯了个微笑。
没有叶柔的生活,一切都变得不同。即便如此,每回经过脚踏车棚时,我还是习惯多待个几分钟……
我不知道那天送叶柔回去後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送她回去?各种念头闪过,却永远无法得到答案。
日子一天天过,毕业典礼那天,班上的气氛比平时多了一分感伤,也许是怕未来见面机会不多,大家纷纷找人合照留念。我走近叶柔的座位,轻轻抚上她的桌面,轻声说了句——
「毕业快乐。」
霎那间,我在桌面上的角落,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邱予恒,谢谢你。」淡淡的铅笔线,是叶柔的字迹。那瞬间,我竟有股想哭的冲动。
你在哪里?为什麽一声不响就不见了?
「邱予恒,你在干嘛啦?快来一起拍照啊!」李昇勾着我的手臂,将我往人群里拉去。
「来喔,大家靠近一点。来,笑一个,3、2、1!」
☆
「邱予恒。」闻声回过头,邓思凝就站在我身後。「可以和你单独拍张照吗?」
「……嗯,好啊。」我努力挤了个笑容,希望拍起来别太难看才好。
「那个……」拍完照後,她似乎还有话要说,於是我站在原地,等着她开口。「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
「嗯?」
「我……想更了解你一点,可以吗?」她羞涩地低下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可以啊。」我笑了笑,「同班这麽久了,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哦……可是我……」
「邱予恒!帮我在制服上签名!」李昇一边大叫一边扑到我身上。
「你下去啦,重死了。」
其实我大概猜得到邓思凝话中的含意,但……
「李昇。」
「干嘛?」
「毕业快乐。」
☆
後来,我也不写日记了;但忘了从哪天开始,我写起了小说。
将所有遗憾、对叶柔的思念,全都化为文字,藏入故事之中。文字,是我抒发思念唯一的方式。我想对於叶柔来说,也是一样的吧?在她的日记中,那些丑陋、不堪的事实,全都有了属於自己的归处。
「我说完了,其实是个不怎麽有趣的故事,对吧?」我歉然一笑。
「才不会呢。」女孩微微一笑,「能够亲口听你说这些,我觉得很荣幸也感动。那这边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好啊。」
「在你至今为止所创作的故事之中,有多少是关於叶柔的呢?」
「全部。」我不加思索,「也许情节不一定是真实的,但最初动笔的原因是不变的。」
「好的,那……」她低头写了些笔记後又继续,「很多作家写小说都会选择使用笔名,但你似乎是用真名?有什麽特别的原因吗?」
「原因吗……」我尴尬地笑着,「我在想,也许哪天,当她正在某家书店中找寻她最爱的村上春树时,会意外发现,有个叫做邱予恒的家伙,至今仍然没有忘记她。」
女孩听了我的回覆後愣了愣,随即又露出笑颜,「我相信有天,你们会再见面的。」
「嗯,等那天真的到了,我再通知你。」我打趣地说。
「没问题。谢谢你愿意接受我们的校刊专访。」
「不客气,毕竟是我待了三年的地方。」毕竟,那里是所有故事的起点。
我们同时起身,朝店外走去。「我都毕业十年了,学校现在应该变了不少吧?啊,不小心暴露年龄了。」
「没事啦,你还很年轻的。」
「被高中小女生说年轻,我该高兴吗?」我苦笑着。
「当然。」她笑弯了眼。
我抬起头,看着下雨过後、那片蔚蓝的天空。
十年过去,想念叶柔,早已是我戒不掉的习惯。在她离开之後我才发觉,原来有些思念,并不会随着时间消逝不见。每当有人问我,为什麽要写小说,我便会笑着答说:「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从某个雨天开始。」
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连夏目漱石是谁都不知道的小鬼头了,不知道十年後的你,是什麽样子?
你问我会记得你多久,其实我也说不出个确切答案,也许下一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或许,一辈子的时间也说不定。
想你的习惯,至今仍然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