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他存心要折磨她，可是她在康莱雅被负以重任。她作为特助，将会统筹各部门的项目每周向总裁汇报。统筹规划她在凌氏做得多，但比不上几十年的专业人士。她猜啊，他应该是想要一个外人重整康莱雅吧。
而康莱雅上下都在为这个空降特助感到疑惑，早有传闻淩氏和康莱雅不呅弦，现在突然挖来理应是凌氏最忠诚的人，没有人猜得出来总裁的用意。
「欸，新来的特助看起来很柔弱，恐怕撑不了多久吧，真可怜。」
「可我听说她是耍手段博取总裁的青睐的耶⋯⋯」
「怎麽可能，我听说她是总裁逼来的。郭总要的人，肯定是个狠角色，我看我们没好日子过了⋯⋯」
「你们一个两个在这开会吗？总裁都快回来呢，你们小心点儿啊！」
「小花，你有没有打听到甚麽八卦？你靠得最近，肯定有消息吧。」
「消甚麽息，好奇心杀死猫没听过吗？再说明明是我跟着新特助办事，你们怎麽比我还关心呢？」
「空降一个总裁特助耶，相当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当然要关心关心喇。」
「废话少说，我只跟你们讲，总裁是很早很早以前就打她主意了。她是甚麽人我倒不清楚，反正好人坏人都得为她办事。」
「那她⋯⋯」
「要开早会啦，还不快点走。」小花斩钉截铁打断了所有人的话。
扰扰攘攘，特助新来报到的第一天在各种议论声中上任。
於杨晴昕而言，尽管不是自愿的，但担了职位定当尽责。这也是凌爸说过，她最大的优点及缺点。
而太严苛的要求让她四面受敌，好比今天的营销部会议——
「下个月要做的推广你们今天连概念都还没想好，一直推説明天。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延误对同事们造成多少不便？销售部迟迟收不到企划内容，他们能有足够时间细心准备吗？」
「你要是这麽不看重质量的话，我十个二十个点子都能抛给你！出个点子有多难，但不经时间打磨的点子，不可能会好！一直在催催催，除了催你有甚麽帮助？你这个外行人不懂就不要大声嚷嚷！」第一个被烧到的推广经理怒气冲冲地反驳。
「不是我要求你们赶，上个月高管会议拟好的推广期你如果觉得赶不过来，那你该跟他们商讨，而不是拖拍占到後面的时间去。」
何经理骂了一句脏话，气得把资料扔向杨晴昕，锋利的纸沿在她脸颊割出一条血痕。「你这麽爱管这推广企划你自己管吧！」撂一句狠话就走掉了，遗下一众同事们面面相觑。
「小何！」营销部李部长想要把人叫住，但何经理脚步并未停下，只得无奈叹一声。「杨特助，市场部的企划的确缓了，但市场部跟销售部的合作也算是我们营销部的内事，用不着你指点吧。我看我们今天的会议就先这样吧，开下去也没甚麽意义。」
会议不得已解散，消息很快就传进小花耳中。她惊慌失措扑进总裁办公室内找郭洛衡。「总裁，不好了，杨特助跟市场部刚刚的会议闹得很僵，何经理愤而离席，不见了。」
有别於小花的惶恐，郭洛衡倒是一派轻松。「是喔，帮我打给何经理。」
不解总裁的冷静，小花照做，电话那端通了，郭洛衡接起话筒，抢先发话。「何经理我听说你下去买咖啡了，我正想喝，能不能请你多带一杯热美式回来呢？」
何经理明显怔了，原本拟好的説辞都没法讲。「嗯，好⋯⋯」
「谢罗。」电话挂掉後跟小花说：「不用担心，等咖啡来了我来收尾吧。」
所谓收尾，就是再开一次会，每个人坐得直直的等总裁开口骂。
会议室气氛降到冰点，但郭洛衡脸带笑意甚至是和颜悦色，强调两方都没错，倒是质问李部长为何不表态。
「既然大家谈不拢，都不理解对方的立场，那乾脆来一次比赛。晴昕你要求今天内提出好点子来完成报告，那你今天就交一个给我。」众人立时倒抽一口凉气，这岂不是要她一个人写完整份报告书？她还只是个外行人，而总裁要求可是很高的。「你不是做市场策划的，我不要求你有独到的点子，拿刚刚你们讨论出来你觉得足够好的给我就行。」
「嗯。」杨晴昕回应的只有冷淡。
「那至於我们专业的团队，既然你们说时间多能有更好的点子，那我不给你们设限，但请谨记推广期是已经定好的，你们甚麽时候想得出来，你们自己跟销售部跟进後续。可不要依赖别人迁就，要追要赶，请你们自己负责。」本想很合理的要求，突然变得很有挑战性。一众人哑口无言，沉重地散去，苦思着如何完成这任务。
杨晴昕待所有人走了才动身，偏在门口就被拦住。
「才来不到一个月就能有这样的表现，很棒喔。本来还怕请了一个间谍碍着自己，没想到你这个特助请得还真划算。」
杨晴昕怔了一下，她只是觉得既然工作派下来就要认真做事，却连这样都被他拿来笑话。「工作而已。」生气怕是只会被嘲笑，因此她只抿着唇冷冷地回一句。
「那加油喔。」欠揍的语气加上招牌微笑，典型一副要气死人的模样。
杨晴昕连理都不想理，直行直过却被抓住。这次不是讽剌不是嘲笑，而是一张沾了水的面纸帮她擦掉脸颊上乾掉的血迹。「再生气，女生总要顾一下脸吧。」
她的脸有一秒僵住，才又面无表情离开会议室。
看到杨特助冷掉的脸，小花不禁可怜她，想帮她说说话。「我看晴昕很认真工作，总裁这样说她会不会很沮丧呢？」
「总比有人在公司过劳死好吧。」像是无心之话，甚至还附两声笑，可看着背影的眼神很深。
小花无言，大费周章说的刻薄话居然是出於关心⋯⋯
当晚九时正，她发了完整的报告给他。他立即点开来看，内容他不管，反正不是她的点子，但报告的结构以至分析的简赅，他看得出来她的实力。
报告同时传给了市场部的同事，个个瞠目结舌，如临大敌，当即不敢怠慢，几天後给出了崭新的方案，总裁很满意。
只剩那麽一点点的时间，总裁吩咐他们随销售部一同拟定推广期的销售计划、准备通路销售的工作，接应不暇。终於推广期的前一天勉强赶上了，众人累摊了。
郭洛衡带着宵夜慰劳。「怎样，有感觉到销售部日常的时间压力了吗？」
这场比赛，判了市场部胜出。郭洛衡更是故意在大家面前奚落她。「市场部的策划你拿回去读。这里不是凌氏，请抛弃你在凌氏的那套工作准则，康莱雅只是一个新兴品牌，没有历史拱着，也没有传统手艺背书。你若只能拿出刚刚好的策划，连在这个市场生存都不要指望。」
她抿唇不语，被说的很委屈，但也一矢中的。她在凌氏救急存亡，事事以合格为标准，久而久之也就活在习惯当中。
＊＊＊
胜负结果，美其名总裁让杨晴昕到销售部实习三个月任劳任怨，实际上，李部长意识到总裁对她的重视。
「晴昕过来帮你们，也是因为我要给你们一个任务。我要三个月内把营业额提高百分之三十。」众人哗然。
有感事情因杨晴昕而起，她一来已经被销售部的同事排挤。李部长更是迁怒於她，故意委派她应付难搞的客户，也好等三个月後总裁兴师问罪时有一个替死鬼。
全部门就只有她坚持要完成这个任务。
她每天忙进忙出的见不同客户，甚至连不在销售部客户表上的，她也会去打探可能性。反正客户不嫌多，营业额也是。
经过二个多月的耕耘，距离目标到达七成。才七成，大家根本不抱一丝希望。
「你还真以为自己靠点姿色，拉了几个新客户就代表你有能力吗？我们这里每个人的营业额都比你高。你说不放弃就能成功，我想你先努力努力嘛，有你拖我们後腿，我们就算插翅也飞不起来呀。」
她默言，确实她营业额最低，因为她没有销售经验，也没有固定的客户群。
「你敢说你们真的拿出全力了吗？」她质问道。「我就不相信你们没有其他目标客户。康莱雅还很新，不认识的人有很多，这也代表认识了会喜欢的数目不少，你们跑了这麽多年业务居然跟我说没了？」
「杨特助，客户不是说拉就拉，你以为是肚子痛拉屎啊？」一众人大笑，就只有杨晴昕觉得这销售经理的恶趣味恶心吧。
李部长适时插话，「杨特助，目标客户是有很多，但我们不能拉的原因也很多，就给你看一个，」他扔了一个文件夹到桌上，「这是全城有名的色老头，几分姿色投怀送抱就有生意，怎样，你要不要去拉拉看？」
「杨特助，你要真拉得到，我未来半个月每天都给你加班打推销电话任你差遣都行！」
「对！我们一齐赌！」这个名字大家都认识，全员和应着这销售经理的赌约。
她不认得这个名字，但如果不接这个挑战，恐怕余下百分之三十的目标无望。
「好，我接。」
赌注下了，她知道这正中销售部同事的下怀，可她不是冲动。她很清楚这些人不拼命，他们没机会成功。这赌注，反而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可不想再看到郭洛衡得意的模样嘲笑她没用，输给谁都可以，他不行。
她上午敲了约，那色老头客户应约意外的爽快，她深感不妙。一个老总那麽闲当天就应约，除了无所事事以外她还真不知道可以怎麽解释。
定了下午的面谈，被推到傍晚；定了办公大楼会面，地点改成醉月楼。危机意识不是没有，但她不能退缩。
「这麽早下班？」本来一副去赴鸿门宴的表情，甫听到郭洛衡的声音她立即换回疏离的笑脸。
「我去见客。」
他甚少见她紧张，正想追问，却被她抢了发言权。「先走了，明天见。」
手上拿着新产品资料，他的心却停留在三分钟前。
她的表情让他很在意，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着实奇怪。
盯了五分钟的资料结果一页纸也没看完，他决定放下手上的工作，终究敌不过好奇心。
「总裁你找我有要事吗？我正要去跟客户碰头了。」
电话对端背景杂音很吵，看来她已经到了。他窒了一下，细想该用甚麽理由打探。「就⋯⋯我昨天不是叫你准备新产品企划书吗？想起你走了我却没收到。」
对方惊呼一声，「欸，你不是说明天交吗？我⋯⋯我待会儿这边结束後回去做好了。」
「不用了，明天也可以⋯⋯你那边怎麽这麽吵？你去见谁？」
「噢，我在⋯⋯醉月楼。就超卓集团的姚总嘛，本来约在办公室的啦，可是对方说刚好只能腾出这麽一点点的时间在这边面谈。」她有点犹豫要不要直说，但总裁问到她总不好隐瞒。
乍听就知道有问题，他正要开口，她又抢先一步。「姚总到了，我先挂了。」
听着手机的嘟嘟声他长吁一口气。这个杨晴昕，有没有可能这样明显都看不出来。他回想一下那位小姐还是穿着凉薄的衬衫和窄裙，真不知险。
他匆匆离开办公室，「小花，我先走了。」
「欸，甚麽？！待会儿不是有两个视像会议吗⋯⋯」
已经走了，小花连身影都看不到。
＊＊＊
「杨小姐怎麽那麽见外，坐到远远去的。这⋯⋯不太亲切噢？」
听了就想吐，这色老头从见面开始就没停止过对她的暗示，但这单生意一定要拿得下。
「要好好跟您介绍我们康莱雅的产品嘛，坐您旁边不就看不到您吃完点心最真实的反应吗？我们康莱雅做市调绝不马虎的。」
她把每一次的暗示都婉约地推了，但同时让色老头越来越没耐性。
「张经理、王部长你们也不要光坐着，一起试吃吧。」这些她特意额外请来的人就是要用来化解这种尴尬。
她始终维持着那一抹业务笑容，一次又一次回避他的触碰，但他只有变本加厉，甚至试探性的抓她手。她扭着手巧妙地脱开他的箝制。「姚总，我们先来谈正事吧，酒需要时间透气，正事谈好了，我们可以慢慢品。」
「好呀，晴妹妹拜托的事情我当然得办到了，」称呼都改了，色老头还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她，身体朝她的位置挪动，手又不安份地往她身上贴。
她努一努肩膀，避过了接触，「多谢姚总，帮忙总得帮到底嘛⋯⋯」她拿起合约递向他刚好靠近的手。
色老头顾不得公事，多次被拒让他心痒痒。手正要碰上她的腰时她故意大动作挪开，拈来手袋里的钢笔塞给色老头。「姚总真是细心，就知道要签字怎能没有笔呢。」嫣然一笑说着故意误导的话。「喏。」还替他清空桌面放上合约。
这下色老头签又不想，拒绝又不是。签了就留不住人，不签的话他意图就太明显了，毕竟包厢里好多只眼睛看着。
「姚总，您该不会是骗我的吧⋯⋯？」她适时加插一句，声音柔弱似水还带着微微颤音，步步进逼。
「怎麽会呢？我从来不骗小姑娘的，我现在就签。」一是碍於保住面子，二是为了打发碍事的部下。他签好了，指着经理部长命令道，「你们赶紧回去处理处理，晴妹妹卖的货绝对不能随便喔⋯⋯」两人自然识趣回避。
挡箭牌少了两个，但合约到手了。她所需要做的就是找机会溜走。哪知道部下一走，色老头就肆无忌惮起来，直接搂着她腰，逼她坐在他大腿上，还塞了一杯满满的酒要灌她。
她假装推搪而不小心碰到酒杯让酒洒了一身，再藉机站起来提起手袋以去洗手间整理为名好逃离现场，没想到色老头抓她抓得牢牢的。
「晴妹妹不急，我帮你印一印，酒就会乾了。」说着说着还真打算用手按她胸前。
她赶紧拨开他的手，「不不不，不要脏了您的手，我自己来就好⋯⋯」可是衬衫前面的蝴蝶结却被他佯装不经意地勾开，两瓣剖开，锁骨间大片白晢肌肤曝露了。
她压下惊恐害羞的表情，深明那样只会让色老头更加兴奋。她单手按着落在胸前的缎带，另一手制止了老头伸出来的援手。
「晴妹妹不用害羞，我倒觉得你这样更好看⋯⋯」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拼命想逃离他的环抱，奈何力有不逮。「姚总，我还是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
「我陪你去，要清洁当然洗手间比较方便一点嘛。」说归说手不安分地搂上她的肩。色老头口中的清洁恐怕也不是指衣服呢。
这下她真的吓坏了，身体不自控地颤抖。她被他强拉着走出包厢，无论怎样婉拒他都充耳不闻。
正当她陷入恐慌之际，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搭在她被拉着挣不开的手腕上。
「真不好意思喔姚总，我家笨拙的特助劳您操心。」郭洛衡执起她的手，硬生生挤进两人之间，用身体挡住她。
色老头没想到会有人来，明显愣住了。只是快到嘴的肥肉被夹走他是绝对不依。「哎哟哟，这不是郭总吗？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真英俊潇洒。」
废话一段他连听都没听。「姚总，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尊夫人在门口找人，或许您跟她有约？」明知是他自己的把戏，却演得很投入，七情上面。
色老头顿时面色大变，手也松开了。
「哎呀，肯定是我们的业务碍到您的时间了，真不好意思，我们选的时间点着实不对，那不耽搁您更多时间，我们先走了。」
耳听及此她连忙跟着他离开。
他始终拉着她的手不放，他走得很快，身高差距加上她的高跟鞋她要用小跑步才勉强追得上。
一直到步入大街前，他骤然停住脚步，害她差一点撞上去。以为他生气了，她低着头不发一语。他没说别的，只转了半圈帮她绑起锁骨上的蝴蝶结，长指俐落地勾起丝带，动作意外的纯熟、温柔。
「我载你回去。」低沉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也不容她拒绝。
一路上，她陷入沉思。总算逃过一劫，但丢脸死了。不知道他会怎样看待自己，会觉得她很随便吗，还是笑她不靠实力走旁门左道。
一路上，他却只是静静地观察她。敛去笑容的脸没有表情，他知道她现在很懊恼。他没有要骂她的意思，要骂大概也只能骂她傻。
曾经她闪耀的笑容让他误以为她总是很自信，认识她以後才发现她其实是倔强的爱哭鬼，还是只爱郁在心里哭的那一种。
难怪笑得那麽虚伪。
想到这里，嘴角不自禁上扬。他可能真的有点恶劣，他最喜欢看她落难。那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处境多难堪，她都用最认真的态度面对，不闪避，不退缩。
红灯亮起，车子停下。他伸手揉了揉她头顶。「那麽有名的色老头你也敢一个人见，好勇敢嘛。」手上的动作很温柔，嘴巴却不饶人。
她涨红了脸，放弃辩解。「我⋯⋯对不起⋯⋯」
他收起惯常的嘲讽，怕真的刺激到她。「算了，没事就好，而且你也确确实实拿到了合约，不算是有勇无谋。只是下不为例，再做有损公司形象的事，我立刻开除你。」
「知道。」她颔首，雾气袭上眼睛，她咬着唇强忍着。她不气他无情的打击，因为她根本没听仔细。惊吓过度加上自尊心受创，脑袋都转不了的她自然也无暇观察他眸里渗着的暖意。
看她快要把下唇咬破都不自觉，方向盘一转，他随便把车停在路边。「想哭请自便。」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她迳自发呆，居然连从容都忘了。她立刻挤出一抹笑容，「没事啊，这点小事做多了，才没怎样呢。」
他没反驳，选择顺着她的话聊下去。「甚麽样的小事你做多呢？」
她眯一下眼，懊恼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忍着笑等她砌词。
「就⋯⋯就也没甚麽⋯⋯」记在脑海里的都是不堪的记忆。她曾经为了各种缘由而极尽的卑躬屈膝，鞋子擦了、脸被掴了、羞辱忍了，也曾经为了求人，要弯腰的弯了，要跪的跪了。这次衣服也没脱，不算甚麽吧。
脸颊痒痒的，在她碰上前已经有一根长指拈去滑落的泪珠。
「这样都算没甚麽，那干嘛不敢说出来？」他平静地诱导她开口。
「为了让别人更瞧不起自己吗？」她气不过哽咽道。这些事她连凌木宇都不让知道。
「纵然我不认同你的做法，但就算你今天为了拿到这份合约把衣服脱了，我也只会觉得心疼。」
预想的不屑嘲讽都没有听到，她愣了。
「没付出过没牺牲过而得来的成功，才教人看不起吧？」
思绪飘过当年凌木宇回避的眼神，在她人生第一次下跪的那天。当她带着难堪回家，硬挤出笑容跟他说她成功了，凌氏有转机的那刻，她意识到他们的世界裂开了。他待她不如从前的坦白，她也渐渐藏着掖着越来越多的秘密。
为何他不懂，她只是在讨拍，只要一个拥抱就足够，而不是一颗想着自己无法回报的心。
「已经说不出口了⋯⋯」说不出口自己的付出，说不出口自己的牺牲，说不出口自己的感情。
郭洛衡知道那不是对他说的，他只默默地揉着她的头发安抚这个拼命掩盖伤口的傻瓜。
翌日一早，总裁气冲冲来到销售部，啪一声摔了一个文件夹在桌上，一下子所有人噤声。
「李部长，销售守则里，接触新客户规定多少人同行？」
「⋯⋯两人行。」
「那敢问为甚麽昨天我看到杨特助一个人去见客？」
「⋯⋯是我疏忽了，没留意到她出外见客⋯⋯」
「那请问这个客户怎麽落到她手里呢？这种大客户业务菁英不屑要吗？」
众人脸色发黄，面面相觑，总裁摆明是在兴师问罪。大家不是不知错，只是没有人想到杨特助的事会进到总裁眼内。
见气氛闹得很僵，杨晴昕主动调和。「其实也是我不好，硬要抢到这生意，又不懂规矩只身前去⋯⋯」但一开口发现好像更难收场。
结果反而打断她话的是李部长。「他签了？」
她侧侧首，惴测他口中的「他」是不是指那色老头。
「合约在这。」郭洛衡却先替她回应。
她听到好几人倒抽一口凉气，好像只有自己在状况外。
原本提出来为了吓吓她而已，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拼了。李部长抿着唇，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我的责任，总裁，我会负责。杨特助，这场赌注是你赢了，如早前说的，我和销售部的同事会把余额拼回来。」
她大吃一惊，赌注一事其实也不是她开的。「不要在意那个⋯⋯」
「他能做到的，」郭洛衡勾出一抹微笑，回首问李部长，「对吧？」
李部长先是一怔，忽尔一笑，「对啊。」这样的干劲，他好像遗忘太久，丢失了。
曾经他也是大公司的业务皇牌，转来康莱雅时屡创佳绩。只是太平盛世久了，人变得懒散。
他晓得总裁的用意，他该锻练锻练了，不然一不小心被一个小女孩超越，情何以堪。
＊＊＊
「乾杯——！」三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顺利达标所以这个周五晚上，总裁请客。
庆功宴上，销售部的同事都玩嗨了。尽管他们都是最後才找回拼劲，但达标的成就感还是满满的，而且大家也对杨特助的疑虑释除了。
大家吃得起劲，喝得起劲，只有杨晴昕瑟缩一角，没有跟着起劲。热闹的地方跟她格格不入，再说她也没有跟其他人混熟，没需要装做尽兴，因而乐得清静。
待众人醉醺醺逐一离席时，就只剩她最清醒。
郭洛衡见状，打发了其他人走。「好了好了，看看他们醉的呢，你们谁住附近的帮忙送一下人吧。我留这买单就行了。」
眼看人走光了，杨晴昕唤人结账，却被郭洛衡抢先一步，「一杯威士忌，谢谢。」她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点吗？红酒？调酒？啤酒？」
「我没关系，谢谢。」
「给她一杯『茶园』吧。」郭洛衡帮她选好了。
还在想「茶园」是甚麽，一杯翠绿色的调酒就端了上来。
她左顾右盼，想説她其实不喜欢喝酒。
「喝吧，茶味调酒是这家店的特选，蛮好喝的。如果这杯不适合你，他们还有一系列的，你可以选其它。」
她嚐了一口，香气不错，有茶香味盖过，酒味不浓，的确很容易入口。「这好喝耶。」
「对吧，每个女生我介绍过的都很喜欢。」
那一刻她有冲动问他是否常常带女生喝酒，不过终究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就这样各自沉默地喝完一杯。
「你是不喜欢还是不会喝？」
本沉醉於自己的思绪，没准备好被发问，她愣了一下。「嗯？噢⋯⋯就不喜欢而已。」
「我猜也是，我记得那次你跟我去应酬你也蛮能喝的。」
她想了一下，淡淡一笑。「也没有，只是训练出来的酒量，还是得小心翼翼地应酬。生意人就是爱拱酒，推多了会被嫌，总得习惯。我是女生还好，真的不行别人还是会让，男人比较惨吧，就算十杯下肚，对方不醉就觉得你要继续。」
「听起来，你帮你的前老板挡过不少酒喔。」
「呃⋯⋯也不是啦，就互相帮忙。」她显得不悦，别人总爱讽刺她是凌木宇的枪手，这或许是事实，但於她而言，这不过是角色分配，没甚麽好揶揄的。
看出她在意的表情，他转了话题。「最近见的人总爱问起你，」他顿了一下，见她没甚麽表情才继续，「比较你在凌氏跟康莱雅的工作，你大概也听了不少吧。」
她低下头，别开眼睛。「没甚麽，不就想説我背叛了凌氏嘛。」
「那你觉得你有吗？」
她呷了一口酒，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我不走也是碍着。」
像是自言自语，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这份身为养女的悲哀。
他帮她续了杯，大家都不再讲话。其实相识不久，她一点都不了解他，初时相处他们都是带刺的，一点认识後他们也只会在工作上交流，今晚他那麽认真的聊她反倒有点不习惯。许是闷了，她喝得特别快，在他察觉之前她的眼神添上一丝茫然。
「我很不适合当业务吧，最讨厌商业世界的尔虞我诈，还硬要去配合⋯⋯」压力大到让她喘不过气来，忽然酒精下肠整个人松懈下来。见他没反应，她瞧一瞧他的脸，发现他很认真在听着，立刻转过头去，有点难为情的顿住。「没甚麽⋯⋯」
「可是你知道要当高管，业务的经验很重要，毕竟没有一家公司不靠业务赚钱，没钱赚的管理多棒也没有用。所以即便你感到吃力，我还是会把你扔到业务去，因为那是耕耘经验的肥田。」
她以为他派她去只是为了解决问题，就像在凌氏那般，因为公司需要，因为其他人需要，所以她要扛。可他现在説的却是，因为她自己需要，才让她过去学。
「你干嘛要为我着想⋯⋯」她不习惯，也不理解，连凌家都不会先想她的，他却像是站在她的立场、她的位置设想。
「这是当领导的天职。」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她就理所当然地听出他的敷衍。
「所以到底为甚麽逼我来康莱雅？找个随时会背叛的人，哪怕是免费劳工也划不来吧。」
他不经意一笑，「我看起来要求有到那麽低吗？我找你是因为康莱雅需要你，而用最低成本取其所需的，就是商业。」他当然没提及一切的天时地利人和才促成她的不幸。
「那你看上了甚麽，我顶多算得上学习能力稍微好一点吧，没甚麽过人之处。」在凌氏好像做了好多年，外界传她是扶太子上位也好，是垂帘听政也罢，都只是巧立名目。她根本没做出甚麽亮丽的成绩，说贡献了甚麽，也不过是把没人肯做的杂务扛下来。没有一份工作她能称得上专业；业务、公关、营运、管理没有一样她能做到得心应手，她也很清楚背後被人嘲笑着时势造英雄。
思绪飘到外太空，眼神失焦，她完全没注意到头顶炽热的视线。
在郭洛衡看来，喝了酒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平常毫无诚意的笑容收敛起来，看上去比较像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倒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抛出几张名片。「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只是垃圾，你知道为甚麽吗？」
她思索了一回，找到最适合这个自负总裁的答案。「因为那些人不重要？」
「不对，」他拍了她脑袋一下，彷佛看穿她心里补的那一句，「是因为重要的人的名字、头衔、样貌都记在脑海里，这些废纸不过是证明彼此见过面而已。」
「所以呢？」她很想吐嘈他，那是他奇怪的过目不忘而已，凡人怎麽可能都装进脑袋。
他再从卡包拿了三张名片，摊在桌上。「而让我第一次有了认知错误的，就是杨晴昕。」
她哑口无言。那三张名片她当然认得，策划经理，首席秘书，集团副总经理，都是她在凌氏背的位子。没啥含义的名衔，只为商业世界最讲究的「门当户对」。
「那是为了方便而已⋯⋯」她说着还有点心虚。
「或许你觉得自己只是在啃别人不屑碰的骨头，但你的经验绝对是无可取替的。多少高管几十年经验在划一领域，经验而来的决策自然难免偏颇。而你甚麽位置都担过要职，也正因为凌氏遇上的危机彰显出你卓越的解难能力。」
他还真说到她心坎里，眼睛霎时泛起雾气。他见她委屈得眼泛泪光，伸手揉了揉她发顶。那种比任何人都努力却连自己的认同都得不到的感觉，他清楚得很。凌氏不适合她，再待久一点，那太子龙椅坐暖了，没有她的事了，介时能塞给她无论是甚麽位置，都只能是一种贬意。
「我懂的⋯⋯」她只是不敢想像。
「你是聪明的人，我从不否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