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期，弹弹手指就这麽过了。关诚谅来到温煜朗的宿舍，打算今天跟他凑一晚，明天正好一起回家。
已经整理好行李、打扫过宿舍的温煜朗此刻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滑手机。滑着滑着看到一则广告贴文，让他猛然坐起。坐在床尾也在滑手机的关诚谅吓了跳，问：「怎麽了？」
「啊，没什麽。」温煜朗把贴文的连结用Line传送给温澄看，「刚好看到我爸喜欢的东西，传给他看一下而已。」
「什麽东西啊？」
温煜朗把手机画面秀给关诚谅看，「我爸很喜欢的画家在台中的百货公司有个展览‧‧‧‧‧‧你看这个小熊和狼，他很喜欢这两个角色。」话声刚落下来，通讯软体的通知声随即响起，他收回手机看了看，是温澄的讯息。
「我现在没时间去看。」还附了一张伤心哭泣的贴图。
对齁，爸现在应该为了学校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吧。温煜朗想。出神地看着那张贴图，他抬头问关诚谅：「明天我们回去，就去看展览吧？」
刚开门的百货公司人潮还不多，把大件行李寄放在火车站置物柜的两人轻装进入展场，享受视觉和冷气的洗礼。
「欧妲小镇故事展」，展场入口处右手边的墙面上写着关於展览和作者的介绍，引导着观赏者进入这个想像世界。温煜朗很认真地一行一行看过去，还拍了照，打算回去给可能来不了的温澄看。
等他看完，两人开始往内部移动。
有些小动物很眼熟，像是美吉小熊和阿狼先生，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温煜朗没看过的角色，同样是住在欧妲小镇里其他故事的主角。
关诚谅站在阿狼先生的介绍前，嘴角抽了抽，小声念出一段：「‧‧‧‧‧‧以前是个擅长欺负人的坏蛋，某一天和夥伴们一起伤害了一只小小羊，看见小小羊的害怕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做着很坏的事，於是不再和夥伴们一起做坏事。」
他看了看旁边的配图。
一脸惊恐的小小羊身上有伤口，有些甚至还在渗血，瞪大的眼睛里有阿狼先生错愕而内疚的表情。
「这故事不会太暴力吗？」
温煜朗听见他的低喃，顺手地勾住他的手臂说：「这个作者的故事都这样。画面看起来温馨可爱，但仔细看会发现残忍的部分，和现实世界差不多，那种反差会让人产生共鸣，因为所有人都活在这种『规则』底下，没人逃得开。刚好『欧妲』就是『Order』的谐音。」
「温老师喜欢这种类型的故事吗？看不太出来耶。」
温煜朗抬起左手搔了下脸颊，「他没注意到这部分吧，我猜。虽然有些地方很残酷，但故事都是快乐的结局，他大概是忽略了其中的阴暗面。」
「只看到表面的意思？」
「也可以这麽说。」温煜朗耸耸肩。
他们继续往前走。
场地布置重现了故事中做为主要舞台的欧妲小镇，漂亮的颜色间有许多植栽交错、点缀其中，有的甚至还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很适合拍照。看，他们眼前就有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在打卡墙前摆Pose自拍，後来还叫了她的男朋友一起拍照。
站在女孩旁的灰发男生看起来有二十多岁，露在短袖外的左上臂纹了一圈刺青，图案不大。
拍完之後，女孩勾着男生的手臂低头看着手机，「这张好丑喔。我到前面去补拍。」
男生「喔」了一声，「啊那我在这里等你。」说完他低下头要吻她，女生嬉笑着回应，一时间两人有点难分难舍，让经过的旁人都不太好意思。
女孩终於把男生推开，往她的目的地走去。她往关诚谅和温煜朗走来，看了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勾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用以为不会被听见的声音说：「喔，同性恋。」
少见多怪的轻浮语气让人心生不快。
温煜朗被那口吻搞得不太舒服，小声地对关诚谅抱怨：「搞什麽啊？把我们当马戏团的猴子吗？」
关诚谅捏了捏他的手，「别理她。」
他们从打卡墙前走过，那灰发男眯着眼睛直盯着他们，在他们从他面前走过时，幼稚又不屑地嗤笑一声，毫不掩饰他的恶意和轻蔑。
这一对情侣到底有什麽毛病？
关诚谅和温煜朗的内心同时想着同一件事。温煜朗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眉头不满地微微蹙起，眼神像是在看角落里的抖动着讨人厌的触须的蟑螂，然後被骂了一声「看啥潲（注1）」。关诚谅搭住他的肩膀，揽着他走开，低声说：「别跟那种人计较。」
他心里的警报器嗡嗡作响。那家伙的眼神，自以为是的眼神，让他回想起他们傻傻跟着张正敏翘课想阻止他去打架那天、围堵他们的那夥人的眼神。
两个人回家的好心情就这样被破坏了。
展览剩下一点，他们匆匆看过，想着过几天以後再来。走进贩售区，温煜朗快速挑了两只娃娃，恰好是美吉小熊和阿狼先生，准备当作给温澄的礼物。
一场展览看下来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逼近中午十二点。看看时间，温煜朗问：「乾脆我们在这里吃？B1、B2有卖吃的。」
关诚谅想了下，犹豫写在脸上。温煜朗说：「如果不想在这里吃，也可以去其他地方。」
「‧‧‧‧‧‧没关系，就在这里吧。比较方便。」
於是他们下楼，很快地决定好要吃什麽、很快地点好餐、很快地吃完。温煜朗发觉关诚谅有意无意地赶着，奇怪地问：「你怎麽了？」
「不，没什麽大不了的。唔‧‧‧‧‧‧我只是不想让你跟着紧张兮兮，可能是我想太多，就、刚刚在展场里面遇到那个男的，让我有点在意。」
「在意？」
「就是像新闻里看到那样啊，看一眼而已就被盯上什麽的。」
「你觉得我们被盯上了吗？」
关诚谅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希望不要。」
他这麽一提，温煜朗也隐隐不安起来。他拍了拍关诚谅的手背，告诉他：「别想太多。我们走吧。」同时也是在安抚自己。
他们离开用餐区，搭乘手扶梯上楼。走出百货公司的大门的时候，被耀眼的阳光闪的眼花。温煜朗抬起手眯起眼睛遮挡阳光。
在那片看不清眼前景象的光芒中，听觉清晰起来。
复数的脚步声迫近，伴随轻浮的声音。
「啊啊──就是他们。」
汗毛直竖。
关诚谅开始後悔没有坚持去其他地方用餐。
他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温煜朗，开始往前跑。
关圣令比温澄早到医院，看见迷迷糊糊躺在留观室病床上的温煜朗时，内心也浮现出温澄焦急的心疼表情。
那麽疼爱小孩的人，看小孩伤成这样，会哭得很惨吧？
两个孩子身上都有伤，温煜朗严重一点，额头上有创口，脸上和眼镜上有乾涸的血迹。关诚谅安静地坐在病床边，手脚上的伤口已经被包裹。
他沉声问：「哪会按呢（怎麽会这样）？」
关诚谅空白的脸终於出现一丝情绪，愤怒、难过，化做溢出眼底的眼泪，被他忍下。关圣令揉揉他的脑袋，弯下腰，脸上没什麽表情，「跟我讲。」
「我跟煜朗去看展览，遇到一对情侣。那个时候我们手牵着，他们大惊小怪，煜朗不喜欢他们那样，就看了下那男的‧‧‧‧‧‧我们吃完饭之後，就被追着打了。煜朗买的要给温老师的娃娃也被抢走了。」
护理师的声音这个时候插进来，「欸？你是他爸爸吗？医生等一下会过来讲解病情，你先去外面的柜台办一下住院喔。」
关圣令应了一声，继续问关诚谅：「你们去哪里看展览？」
关诚谅报出百货公司的名字。
「‧‧‧‧‧‧我先去办住院。毓朗的健保卡给我。」
关圣令把住院的事情处理好後，拿着手机走出了急诊室，走进安静的无人角落打了通电话，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怒气在电话接通的刹那毫不保留地浮现在脸上，一片凶狠的阴阴沉沉。
他想把肇事的家伙大卸八块。
他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然後吩咐小詹：「毋管彼个白痴是谁的人，赶紧伫警察动手以前共我掠过来。无予人教示过真正是有够毋知死活（不管那个白痴是谁的人，赶快在警察动手以前给我抓过来。没给人教训过真的是有够不知死活）。」
注1，看啥潲：看三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