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松手，好好说话不行吗？」
「先说了我再考虑。」
「无赖。」
「多谢夸奖。」
舒妍无语，心道这男人实在厚脸皮，一面光明正大吃豆腐，一面曲解她的话里的嫌弃。
後来他没继续追问，毕竟能休息的时间已经有限，又被她磨磨蹭蹭虚度不少，顾深赶她上床，亲自替她盖被子，搞得她好像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前一秒还和她搂搂抱抱，後一秒就操起老父亲的心，身份转换之快令她啧啧称奇。
可她不讨厌。
不管是拥抱接吻，还是关怀照料，都能将她心里缺少的某一部分尽数填补，使她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生命似乎因为他而圆满。
最後一点愤怒憋屈化作烟尘消散，顾深的真心话是什麽已经不那麽重要了，反而觉得非要钻牛角尖，受他影响心情大起大落的自己有些好笑。
顾深掖好被角，看了难得乖巧让他摆布的舒妍一眼，虽然她没做出明显的表情，但已不像方才那样紧绷。
「不气了？」他笑道。
她继续装模作样，「我本来就没在生气。」
他没拆穿，曲指叩了叩她的脑袋，「把握时间休息吧。」
「知道了。」
语落，舒妍闭起双眼，洒在眼皮上的灯光随即熄灭，男人踩着无声步伐离去。
一个晚上的心理压力在她阖眼後尽数化作疲劳，拉扯她的意识向下沉沦，彷佛坠入不见尽头的深渊，然而在那儿迎接她的不是美好的梦境，而是又一次的残酷回想。
熟悉的爆炸、枪鸣萦绕不去，连在梦中都是兵荒马乱，闷热湿黏。雾气缭绕的雨夜，子弹穿透浓重帘幕朝着行驶中的列车扫射，溅起星星火光。
车身剧烈震荡，冲出轨道，刺耳的摩擦声将黑夜凿穿，悲鸣似地尖锐声响撼动天地。
火光与沙尘骤起，哭声喊声错落，将一场列车之旅变成了人间炼狱。
背上的伤疼了起来，彷佛一把火在身上点燃，冷汗涔涔，将额前鬓边的发黏在一块儿，舒妍难受得翻了个身，棉被在一踢一蹬间落下床。
灼热感尚未消退，她就感觉脖子被谁掐住，冰凉的枪口抵在太阳穴，顿时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他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恶魔低语，声音属於那个异国男人，笑声恶劣且可怖。
「而你也是。」
拉得老长的尾音渐敛，子弹出膛的声音取而代之。
像是老旧故障的电视机，无数杂乱花点黑白横线布满萤幕，两具盖着白布的身躯出现在视界里，青灯幽微，诡异至极。
画面闪动，一下子换成了浴血的顾深，他单膝跪地，按着中了弹，往外流出鲜红的伤口。
但她还来不及喊叫出声，硬物穿透肌肤的剧痛就夺走了她的意识。
舒妍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好像空气怎麽都无法达到肺部，全身不断颤抖，唇齿都在打颤。
「没事，没事……」她隔着衣服抚着肩臂处的伤口，喃喃念着。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也习惯了曾经占据她大部分恐惧的枪鸣，莫托里很快就会被判罪刑，顾深也一定能像一直以来那样度过难关。
黑夜很漫长，但总有星光闪烁，失去一切的日子很难熬，但总会迎来解脱的一天，何况现在的她，身边有一个能给予慰藉的顾深。
她安慰自己、说服自己坚持下去。
一颗豆大的泪珠忽地滚落，砸在曲起的膝盖上，摔成碎片。
最终，她坐在床上睁眼直到天明。
顾深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个面对着窗户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小姑娘的背影单薄无助，棉被被抛在地上已失去了温度，迟迟不得垂怜。
「你已经起来了？」
「嗯。」
舒妍没有转过来，浓重的鼻音让男人蹙起了眉头。他绕过床走到她面前，拨开垂在她颊边的发丝，果然见到一双红肿的眼，眼白上爬满血丝。
「怎麽哭了？做恶梦？」
他将她冰冷的手攥进手心，试图分一些温度给她，可那冷意就像是离不开她的手似的，怎麽捂都捂不热。
她怔愣着，片刻後先是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他还没见过她这麽失神傻愣的模样，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但是无论他怎麽问，舒妍皆沉默不言。
说出来，我能替你担着。他多麽希望能对她说出这句话，可是他知道她断不会说出自己背负的事情，而他也没有立场和权力干涉。
只是一个吻，代表不了什麽，且只要身在这个组织一天，他们就不能成为彼此的谁。
心脏前所未有地疼，不知何时入住他心上的小姑娘，一点笑意、一滴眼泪都能牵动他的情绪。
张口欲言，但他却像是突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片段的词语在脑海里载浮载沉，始终寻不到岸头，本想抱抱她而伸出的另一只手，还没碰到肩膀就停了下来，握成拳，收回。
到底是清醒多时了，舒妍没多久便自个儿缓了过来。她动了动被顾深握着的手，男人配合地放松力气，让她顺利地抽回手。
但松开的，彷佛不仅是彼此的手。
「抱歉，可能是因为昨晚的事连做了几个恶梦，有点心神不宁。」她移动到床缘将腿放下，站起身，「我去洗漱，给我十分钟。」
「好，我在外面等你。」
两人分别往不同的方向去，舒妍走进浴室，顾深离开房间，没留恋彼此，各自带上空间的门，连带地将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用重重门扉阻隔。
都是懂得拿捏分寸的人，该做、不该做，涉入程度与抽身时机皆把握得恰到好处，尤其同在这条无法预测生死的路上，面对事情更是谨慎为上。
世间不乏难解之事，唯情，是从未被跨过的一道槛，多少人因它痛心疾首，因它寝食难安，甚至魂归九泉。
她与他都清楚，那是他们碰不得的东西。
舒妍仰头靠着门，深吸一口气，忍着肺部一抽一抽的疼痛，把蓄积的泪水逼回去。
真心，就是被层层包裹小心珍藏着才难得，所以她这颗盛满赤诚情意的心，也将被她深藏在那不见光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