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熙那张嘴，真是说好的不灵验，说坏的超神准。
等我做完山崎教练规划的训练菜单，已超过晚上十点。我四肢酸软，宛如一滩烂到不能再烂的泥，扶着墙壁走进淋浴间，把浑身的汗渍洗涤乾净，再吹个头发，又过了半个小时。
洗好澡，又更想睡觉了，想睡到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收拾随身的物品，背着书包，摇摇晃晃地走出淋浴间，和一大群人告别，小声且疲软无力地祝他们圣诞节快乐。
可当我走到运动中心的大门口，见到站在门边，双手插在口袋等我的文书洛，失去的精力稍稍补充回来一点，忍不住对着他傻笑。
「怎麽会这麽晚？」他边说，边把挂在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换绕在我的身上。
「不用……你戴就好。」
「戴着吧！你比我还怕冷，晚上说会下探到九度，一出去直接冻死在原地。」
围巾存有他身体的余温，戴起来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感到非常温暖。
「谢谢。」这次我没有推拒，随着他漫步於归家的道路上。
这条路，我们一起走过好多好多次，在我心中累积了好多好多，旁人无法给予和取代的幸福感。
「你明天还要训练吗？」
「嗯。」诚如骏熙所说，运动选手哪有放假可言？日复一日地接受惨无人道的训练，等待大赛的来临。幸运的，可以一举夺魁，成功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但这机率，低到令无数人心寒的地步。
大部分的选手，都很不幸──说不幸好像也不太对，就是付出得没办法好好得到回报，总是感到无止尽的空虚。
「你的那些教练和培训员，各个都很过份耶！怎麽可以不让你有参与节庆活动的时间啊？我以为你没去集训，能稍微轻松一点。没想到，只有更累，没有最累。」
我依旧对文书洛微笑，说：「其实我本来就不喜欢过节。」与其费尽心思，去过一个一眨眼即逝的节日，我宁愿与文书洛平凡且毫无浪漫地走回家。
「那也不能压榨你的休息时间啊！元旦你放不放假啊？」
「不放假。」
「为什麽？全国人民都会在元旦那天放假，你们怎麽又不放？这样符合劳基法吗？」
「不对，我又不是劳工，哪有符不符合劳基法的问题。」我被他的问题搞得啼笑皆非，仍耐着性子解释：「我虽然没有参加集训，但我在一月二日，也就是元旦的隔天，要去集训地点的市体育馆，与其他选手进行试跳排名。」
「不是我要批评，是集训的时间挑得也太烂了吧？」
「往年不会这样。这次是为了配合今年度全运赛主办县市的体育馆开幕时间，故意提前集训。不过节日对於选手们其实也没什麽差别，大家这些年差不多都要习惯了。」
文书洛不以为然地踢地面的石头，动作超级像没长大的小屁孩。
「你不要这样，好幼稚哦。」
「哪里幼稚？踢个石头，哪里幼稚了？」他一边说，一边吐出白色的烟。
我想到他圣诞夜不好好待在家里，执意要去学校的运动中心接我，就不忍心对着他吐槽。反正幼稚就幼稚吧？他什麽样子我没见过？
「你要体谅我才行。」凭白无故，他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开始胡言乱语。
「体谅你什麽？」
「我今天本来想买个蛋糕，跟你一起庆祝圣诞夜。」
「买蛋糕干嘛？我又不能吃。」一般的食物我都要敬而远之，何况是高热量的甜点？完全不属於我的世界。
「是啊！我知道你不能吃，才没买的。我怕到最後我一人独占那个蛋糕，你会领衔主演《咒怨》四。」
明明就是很累，可听他讲没营养的干话，就会觉得很想笑。什麽《咒怨》四？我怎麽可能会演这部电影，要演也是演《夺魂锯》系列。
「所以我为了庆祝这一天，我准备了一个东西。」
「准备什麽？任何食物类的都不准拿出来！这麽晚了，我怕张嘴吃到空气都会变胖！」我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才瘦到六十三公斤。距离目标不远，但也不近，一松懈就会马上回到原点。
走进公寓的小巷弄内，唯有一盏路灯，提供夜晚的光明。
「才不是吃的呢！是这个！」文书洛从他右肩背着的帆布袋，拿出两只仙女棒。其中一只，塞到我的手掌心。
「什麽啊……」我明知故问，嘴角却怎麽都压不下来。
这分明，是连偶像剧和言小都不爱用的古早味浪漫。偏偏我这道行浅、没见过世面的人类，被他这妖精给一击必杀。
在这静谧狭小的空间，我们面对面站着。
好像这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仙女棒啊！别说你不认识。」他继续从包里拿出火柴，猝不及防的为我点燃仙女棒。
仙女棒炫彩夺目，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心里暗暗地祈愿，如果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有多好。
直至仙女棒即将燃尽，文书洛才打破了沉默，叫我的名字：「……方莞莞。」
「嗯？」
我还以为他会跟我说什麽呢，没想到，他只是笑得比仙女棒还要灿烂，对着我既真诚又不失温柔地说：「圣诞节快乐，希望未来你每天，都那麽快乐。」
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我无暇享受跨年的乐趣，一样因训练而晚睡，再因训练而早起。简单吃个水煮蛋，七点便悄悄出门前往T大的体育中心。
一抵达体育馆，看见好几个教练、培训员和工作人员围绕在前门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干嘛。
「你们怎麽都站在这里？」平常大家不是都挺忙的吗？今天怎麽有空站在这吹冷风？
小葵看到我，先跟我打招呼，後道：「蓝先生捐了一批跳高器材给体育中心，许教练和祥哥在清点呢。」
听到「跳高器材」这关键字，我原本疲乏且浑沌不明的眼眸，瞬间能看清楚这绚烂的世界。
「捐了什麽啊？」这些器材，最有机会使用的就是我和学姊。「有没有捐跳高安全垫啊？学校的烂死了。」
「有，听说捐了两个六十公分厚的凸字型跳高安全垫。」
「哇……那要多少钱啊？」
「不止捐安全垫，还有普通练习用的跳高架两组、竞赛跳高架两组、竞赛跳高横竿四根和两个跳高量高器。」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这样捐，至少要花三十万吧？」啧啧称奇，感叹世间无奇不有。
我们谈论的蓝先生，便是被珍珠奶茶泼到，强制把学姊送到警察局的大哥。经由骏熙的追踪与透露，我知道他是T大毕业的校友，後前往美国研习硕博士，如今在某间外商金融公司担任高阶主管，年薪既可观又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