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天亮的时间愈来愈早。
吴绍源失眠了一整夜，窗帘没拉，阳光照进房间，刺得他眯起眼。
透过那眯着的眼睛缝隙，能看见灰尘在空气里载浮载沉。
前两天才搬来的房间仍令他略感陌生。一并带过来的东西他也懒得整理，多半都还躺在纸箱里，堆放在墙边。
汤城，南方城市，温暖潮湿。这里因为有地热，又依山傍水，虽地处偏远，观光业却发展得不错。梅雨季雨势惊人，冬天亦偶尔淹水，但从不下雪。
刚到时他便发觉，此处网路极不发达。交通方面，除了按表操课的火车和每小时一班的公车，再无其他。更遑论计程车了——几乎无法定位。
一言以蔽之，这地方烂到极点。
关於至汤城一事，他心中自是千百个不愿意。但他算是被家里给「放逐」了，没有辩驳的余地，只能接受。
他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奶奶就来敲他的房门。
温和慈祥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源源，你起来了没？待会我带你去学校领校服。」
和蔼的奶奶一点错处都没有。他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很快从床上坐起，平静应了声。
这一带餐厅少得可怜，家家户户都是自己煮。吴奶奶的手艺很好，从早餐便可窥知一二，这对於吃惯了大都市精致食物的吴绍源来说，也是幸事。
早餐桌上，他藉机表明学校能自己前去。
高二都过了一半不止了，虽然这地方陌生，但上个学还让家长陪同，那真是丢脸丢大了。
说起高校，汤城有两间高中，分别是汤中和一中。
汤中全名是汤城高中，一中全名汤城第一中学，顾名思义，它附设了国中部。
自古以来，汤中学生就非常不满一中以所谓「第一」自居。
其实关於程度嘛，两间学校是差不多的。
小地方里，好学生就是好学生，坏的到哪都是混。高中志愿序大家都是乱填，本就打算留在城里的，在哪间学校都没什麽所谓。
程度之外，他们还有许多能吵能比的东西，比如成绩、头衔、校霸，或者校花。
好比这届高二，办了好几次投票，想选出汤城高校之花。
汤中的代表是夏娆，一中的代表是季茉。
投票却是迟迟无法顺利进行，只因夏娆跟季茉两人是好麻吉，并没有太多竞争的意思，令投票群众十分无奈。
一中的高二2班，今天也热闹非常。
正是早自习，学生乱作一团，教室地板脏乱，墙上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涂鸦。
黑板沟的粉笔灰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课堂上，老师靠着黑板讲话，衣服上必能留下粉末的痕迹。
吴绍源就是在这时跟着老师进教室的。
秩序混乱，没有人注意到老师和新同学的到来。
角落的座位，季茉将小镜子平放於大腿之上，额头贴着桌面，专心致志涂口红。她很习惯吵闹了，有时候她自己也是很吵的。
她的同桌观望了她一会儿，方凑近她身边，「茉茉，你涂的是什麽色号，好适合你。」
季茉动作一顿，抬起头，瞥自己的同桌一眼。
她都还没涂好，说什麽适合。
同桌名叫王妃。对，就是那个王妃。王妃有一头又黑又茂密的秀丽大卷发，平时的嗜好是讲八卦和观察八卦。
季茉与王妃熟识，对於她的暗示心知肚明，白了她一眼，说：「涂完再借你。」
计画得逞，王妃乖乖坐正……然後就看见讲台上站了一个陌生的帅哥。
「我的天啊，我眼睛没花吧？」她自言自语道，接着回头，欲与後座的麻吉确认，「欸欸欸老方，你看见讲台上的小鲜肉了吗？」
老方原本在桌底下玩手机，听闻抬头，循着王妃示意的方向看去，登即出於惊讶地吐出了句清脆的国骂。
班导美玲终於忍无可忍，大喝一声。
班上很听美玲的，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天天这麽浮躁，迟早被汤中的人赶超！」这是平日美玲最常挂在嘴边，且总能获得回响的名句。
老方豪情万丈地附和：「没错！美玲说得对！」
「方柏智，闭嘴！」美玲警告性地瞪了老方一眼，接着转换为较平和的语气，说：「大家注意这里，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
早在美玲发飙的时候，大家就注意到这个新同学了。又帅又高，黑发白肤腿超长，校服穿在身上像时装。气息透着都市的冷，搞得女生都端出最气质模样，不敢像平日那样喧闹。
有眼福必要同享，王妃在季茉耳边呼吁：「别再瞎忙了，快看帅哥！」
此刻季茉已经涂完口红，在修眉毛。
她摆弄起装扮来轻易停不了手，这也就导致吴绍源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一个字都没听。
加之她对现实中的帅哥不是那麽感兴趣，她更喜欢追韩星。
吴绍源的自我介绍很简短。
美玲环顾了下四周，看见一颗趴着的脑袋，皱了皱眉，道：「王妃，你把季茉叫起来。」
吴绍源听得不大清楚，只觉这班里人名字都特别怪，一下王妃，一下芥末的。
王妃拍拍身旁的人，「亲爱的，美玲叫你起来。」
季茉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滑，眉毛剃歪了。
她忍不住啐了句。
因为教室已安静下来，脏话显得响亮。季茉的声音本也就比较尖锐，虽然甜美，但音量大的时候，就有待商榷了。
王妃最先注意到她异样，大笑着说：「快看季茉的眉毛，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季茉用手遮着半边眉毛，作生无可恋状。没忘记自己闯的祸，往讲台上偷瞄，想确认美玲是否动怒。
谁知这一眼，令她微愣。
美玲旁边这小哥长得很可以耶！跟她家欧巴比，竟也不差。
不过脸有够臭……好像全班欠他钱的样子。
吴绍源这边并未留意到季茉视线。讲台下密密麻麻坐了一堆人，比起初次见面的班上同学，教室的狼藉更引他注意。
他之前待的城市在首都周边，生活机能和教育程度都发达许多。学生桌上永远叠满教科书，教室乾乾净净，墙面是清一色的白。
来到汤城，他虽早有准备，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文化冲击」。
「绍源是从祈城转学过来的，祈城的程度相信大家都有听说过。希望大家好好跟绍源学习。还有，那几个吵死人的，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快高三了，别再胡闹了。」
待美玲说完，老方拍拍王妃的肩，王妃拍拍季茉的肩，季茉回身去拍老方的。
是了，他们就是吵死人大三角。
老方座位旁是空位，连课桌都没有，放了不少班里其他人的杂物、零食。
美玲准备给吴绍源派座位，就发现班里唯一的空处没有桌椅。
老方立即踊跃道：「美玲，我带新同学去搬桌椅！」
呼呼，翘课的大好机会！
王妃岂能放过，也举起手，「我也可以帮忙！」
美玲双手一拍，笑说：「刚好，那就方柏智跟王妃去搬。绍源留下来听课，你先暂坐在他们其中一个人的位置吧。」
王妃在心底哀号。
本来是想跟帅哥聊聊的，跟老方翘课哪有激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