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那麽多漫画小说与偶像剧，锺兰心以为她已做好万全准备遇见她的白马王子。没想到真正遇上时，脑中瞬间浮现那句常被引用的形容词――好像被雷打到。
虽然嘉琳一定会问，你真的被雷打到过吗？
那是台湾同学会的迎新晚会，为了让新旧生认识彼此，每个人用抽签的方式被安排座位。锺兰心和徐嘉琳被迫分开坐到两张相隔甚远的圆桌。
锺兰心入座後，微笑和在座的人打招呼。一阵寒暄与自我介绍後，认识了四位旧生与两位新生。
晚餐是自助餐，锺兰心这桌的人全都拿着佳肴回座开动十几分钟後，突然有人匆忙到走到她旁边的空椅子。
「很抱歉我迟到了，实验室临时有状况。」
真好听的男低音。锺兰心抬头一看，身旁的高瘦男子有一头微长自然卷的头发，穿着纯白圆领T恤与牛仔裤。虽然他戴着平凡的黑方框眼镜，浓眉之下的双眼炯炯有神、五官俊朗，莫名让她呆愣地停止呼吸几秒。
「阿毅，赶快去抢食物！」一名旧生好心叮咛。
锺兰心连忙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的盘子，要是被误认为花痴就糟了。
她感受到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盘中的食物突然失去了吸引力。
这是一见锺情吗？嘉琳说一见锺情应该被更名为贺尔蒙的化学作用，所以现在她贺尔蒙失调导致这一连串荒谬的反应？
或着，这是爱情故事中说的，爱情没有道理？喜欢就是喜欢？
那个叫阿毅的男子坐到她身旁时，锺兰心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她好像可以闻到揉合了男性气息的肥皂味，当他开口说话，她觉得光是聆听他的声音就有恋爱的感觉。
「大家好，我姓程，程式的程。单名毅，毅力的毅。电机系主修机器人学的硕一新生。」
所有人迅速意识到程毅的谐音，而那名似乎早已认识程毅的旧生爽朗地开玩笑：「如果程毅找得到一个叫满满的女生，那就是天注定的缘分。」
其他人是第一次认识程毅，怕失礼而忍着不要笑得太夸张。锺兰心却路见不平地抬头说道：「从小到大我的名字常被当成笑话，虽然习惯了，我还是希望大家可以了解，我的父母并不是因恶趣味才取这样的名字，而是出自爱心、找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很有意义的典故。我相信程毅的爸妈当初也是极为慎重地选了这个名字。」
气氛顿时尴尬僵化，那名旧生心想，这女孩怎麽把一个简单炒气氛用的笑话讲得这麽严重？心中有股面子挂不住的恼怒。
「请问你叫什麽名字？」程毅没表情地地问，似乎完全不在乎被开玩笑，纯粹在替旧生解围。
「我……」锺兰心一紧张，差点说不出话来。「我叫锺兰心。」
程毅点头致意，没有回覆。
她又搞砸了吗？才第一次参加同学会活动，她大概得罪了旧生，也让所有人觉得她是怪人吧。
锺兰心沮丧地埋头用餐，不再发言，也没人向她搭话，直到徐嘉琳走来锺兰心这桌来。
「兰心，我想回宿舍。」
「咦，可是等一下还有节目？」
「那我自己回去。」
「不不不，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她不能让嘉琳一个人晚上走回宿舍！虽然她武力值近乎零，如果遇到坏人也许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当挡箭牌或是当沙包飞扑攻击，尽力保护嘉琳。
锺兰心迅速收拾餐具盘子，另一名惊艳的旧生开口向徐嘉琳问好与询问芳名，而徐嘉琳一贯冷淡地地只回答：「Colleen.」
九月的夜晚依旧炎热，锺兰心与徐嘉琳走在有路灯照明的人行道，锺兰心叹了一口气。
「惹麻烦了？」
「你怎麽知道？」锺兰心不可思议地问。
「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真不公平。」锺兰心自暴自弃中。她就常常看不透嘉琳的想法。
「世界哪一天公平过？」
「唉呦，我的意思是……」锺兰心说不出口她对程毅一见锺情，却因一时冲动弄到大概让整桌的人都讨厌她。「我旁边坐了一个人名叫程毅，有人开这个名字的玩笑，大概勾起小时候我常被嘲笑的回忆。所以我就说了一堆话，大意是开人名字的玩笑不太好，更不尊重对方的父母。」
「你说得没错，怎麽一副小媳妇被欺负的样子？」
「原本大家因为那个笑话很开心，我发言後大家都沉默下来，大概觉得我很奇怪、小题大作没有幽默感……」
「还记得你对我说的吗，做自己总是要付出代价。如果他们看不到你的兰心，那是他们的损失。」
「Colleen……你对我真好。」锺兰心感动地抱住徐嘉琳撒娇。「啊，对不起，我只顾我自己的烦恼。为什麽你要先回宿舍？」
「很烦很无聊。」
有必要的人脉她会另行经营，参加同学会完全是锺兰心的主意。
「对不起。」锺兰心更感愧疚。
「不是你的错。你别想太多，许多留学生见过世面，不是我们国高中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子公主，他们不一定会轻易讨厌你。如果你还有兴趣，不要放弃下一次的活动。」徐嘉琳知道锺兰心渴望多交朋友。
「是吗？希望如此。」锺兰心又燃起了希望。
下一次会更好！
＊＊
中秋节烤肉，徐嘉琳临时有事，锺兰心单独参加活动。
迎新晚会的事似乎没有传出去，又或者大学与研究所的人更加世故，锺兰心试着以平常心与新认识的人聊天时并没有遇到困难。
几个男生负责烤肉，而锺兰心和几位研究所的学姐们聚在一起聊天。
「还是台式烤肉最棒！」
「我比较喜欢韩式。」
「有本事滚去叫欧巴帮你烤。」
「偶像剧的欧巴有多帅，现实中的韩国男生就有多……」
「我觉得经济系车助教帅到逆天。」
「那是例外。」
「兰心，你有喜欢的艺人吗？」
锺兰心说了几个暑假时看过戏剧的名字。
「你口味真重，台日韩欧美一网打尽。」
锺兰心愣住。欣赏演员的演技就是口味很重？所以只能欣赏一个国家的艺人吗？
「你吓到小妹妹了。兰心，帮我们去端新烤肉。」
「喔，好。」
锺兰心乖乖地收拾所有人的垃圾拿去丢，再走去其中一个烤肉架，却凄惨地发现程毅站在负责烤肉的林学长身旁。她提醒自己不要看程毅，默默地排队，然後试着一次为四个盘子装烤肉。
「小妹妹，你要不要吃完一盘再回来端？烤肉要趁热吃才棒，我保证等一下还有，不用怕吃光。」林学长好心地问。
「我……不是我……」锺兰心知道自己有点肥的身材早就是别人眼中的笑话，现在竟然被学长误会是她一个人要吃四盘烤肉，欲哭无泪。
「我帮你。」程毅竟然主动走向她，并且拿走了其中两盘。
「谢谢程学长。呃……请跟我来。」
今天程毅穿着黑色的圆领素T恤，配上洗得发白得牛仔裤，在锺兰心眼里仍然是英俊无比。她快步走向树荫下一张野餐桌的学姊们，不敢直视程毅也不敢和他说话，就怕自己又说出甚麽得罪人或出糗的话。
「兰心你很聪明，懂得找人帮忙。」其中一名学姊笑着接过程毅递上的盘子。
「我有事找她，顺便帮忙。」程毅马上接话。
「呵呵，兰心玩开心点。」
「谢谢学姐。」锺兰心认真地回答。
程毅有事找她？锺兰心完全想不出来可能是甚麽事，索性不猜了，跟着程毅走到湖畔旁，等他揭晓谜底。
「锺兰心。」
「是。」锺兰心下意识地抬头挺胸站好，活像是被教官点名。
「你是不是在光谱上？」
「甚麽光谱？」
「自闭光谱症状之一，无法辨识旁人严肃在说话或者在开玩笑，更听不出别人话语之下真正的意思。」
锺兰心认真地思考。她可能有自闭症吗？改天应该去测验一下？
「我不是心理医生，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是，只是单纯不懂猜忌又很真诚而已。」
怎麽突然又变了说法？
锺兰心皱眉。「你不认识我。」这样随便乱猜很失礼。
「嗯。谢谢你上次为了不认识的人仗义执言。」第一次有人在他的姓名被取笑时挺身而出。
「那没甚麽，我以为我把气氛搞僵了，大家觉得我很不识相。」
「的确很不识相。」程毅露出了笑容。
锺兰心胀红了脸，转头看向湖畔。
「上次我迟到没听到你的自我介绍，这次可以正式认识你吗？」
「我是锺兰心，英文名Lana，艺术史大一生。」
程毅知道看起来还像国中生的锺兰心应该很年轻，却没料到她就读这样的科系。「你从小移民来美国？」
「不是，我一直在台湾，今年才来留学。你的主修是制作那种看起来像真人的机器人吗？」锺兰心鼓起勇气问，想多了解程毅。
「机器人学应用范围很广泛，那只是其中一种。」
「那为什麽是在电机系之下？电机听起来像是主机板、一堆晶片电线之类。」
「机器人学要用到的知识来自於很多不同的传统学系，电机是与硬体的一部分。有的学校会分到计算机工程之下，因为必须运用人工智慧、电脑工程、机器学习、影像等科目。另外也必须学习软硬体与系统设计、程式语言、生化机械等。」
「哇，你好厉害喔。」锺兰心露出了崇拜的眼神，光是听那些科目的名称就觉得好神奇。
「我相信你的主修也有很厉害的地方，我的美术课总是在及格边缘。」被女孩子用那种眼光看，程毅多少感到一丝得意，但也不忘回礼。
「嗯，艺术史非常有趣，学得也很广，不只是一般人想的画作雕像或是研读艺术家生平而已。要深入了解艺术与其文化背景，必须研读历史、人文与哲学，建筑、摄影、现代电子网路媒介等也都在研究范围之中。」提到自己的主修，锺兰心小鹿般的双眼闪闪发亮。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则新闻，有一位现代艺术家在富士比以超过百万美金的价格拍卖他的画作後，艺术家竟然用装在画框内的碎纸机把画给毁了，最後买家决定买回那些碎片。」
程毅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如果我是买家，应该会气得坚持购买不成立。」
「我想我一开始也会生气，但是这出新闻在艺术界与拍卖界广於流传，知名度让那些碎片更有价值，也能解释为碎纸过程其实是表演艺术的一部分，所以买家不一定吃亏。如果保存良好，说不定能以更高价卖出。」
程毅仍然不以为然。「有钱就能用这种方式浪费？」
「机器人的画也有人买呀，据说总金额高达一百万美金呢。」
「目前技术仍然不能让机器人百分之百自我创作，所谓的机器人艺术品仍然得靠幕後团队选定主题与输入程式，後制过程可能也需要真人帮忙完成。」
「可是像我这样的一般人很难了解差别，我们只看到机器人有了一个艺术展，展上摆满了号称她创作的画与雕塑。」
「研究需要钱。」程毅虽不能苟同富人花钱的方式，但他了解现实中无论是艺术还是科技都难以与金钱脱钩。「你想看机器人研究吗？」
「我可以看吗？不是机密？」
「学院有公关用的展示区。」
「所以我去工程学院就能找到展示区？」
「给我你的联络方式约时间，我帮你解说，不然你一个人看不出其中精巧之处。」
锺兰心受宠若惊，生平第一次有男生向她要联络方式，而且还是她有好感的人！她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千万要保持镇静！
他们彼此交换手机与其他联络资料後，程毅又问：「今晚要不要一起赏月？」
「我和Colleen已经计画好今晚在宿舍前的草坪赏月吃月饼。」
「Colleen是迎新晚会提早把你带走那位小姐？」
「是。」锺兰心瞬间泄了气，心想这应该才是程毅接近她的真正原因！为了要认识嘉琳！太羞耻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虽然嘉琳是她情同姊妹最好的朋友，但她有时不免沮丧地想，除非嘉琳结婚，男生永远只看得到嘉琳。
「那我们再约。」程毅低头看表。「我得和林学长换班，换我烤肉。再见。」
「拜。」锺兰心强迫自己微笑道别。
回家後，徐嘉琳问她烤肉情况如何？
「还好，我前後和不同人聊天，应该可以慢慢建立友谊吧。」
「找到暖男了吗？」
「没有，可能你说得对，世界上没有暖男的存在？」锺兰心觉得程毅有点强势，不能算暖男，尤其是光谱与明白笑她不识相那两点。「不过班上有几位美国男同学对我不错，我觉得他们蛮暖的。」
「他们的和善应该不是只针对你？」
「是，我知道他们没有追我的意愿。」
「除非你要定居费城，大学时代交往注定要分手，不如单身比较省事。」
「有时候你比我妈还唠叨耶，我妈只说如果上床记得一定要戴套。我爸还说我开心、不要受伤害就好。」
徐嘉琳露出复杂的表情。「锺爸、锺妈是极为稀奇的例外。」
锺兰心想反驳，但考虑到徐家气氛不太好，忍住没说。
「我也想保护你不受伤害，但我想你宁可受伤、都不想放弃谈恋爱的机会。」
「我知道爱情像赌博有风险，可是如果像我爸妈那样赢了，不是很棒吗？我又不是没受伤害过。谈恋爱失败就分手嘛，难过一阵子就过去了，没那麽严重。」
徐嘉琳苦笑。「那我只能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