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飘忽感,我再次睁眼,不意外的是保健室洁白的天花板,头痛欲裂,却想不起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麽。
周围是绿色的帷幕,被人拉得紧实,帷幕外隐隐透出几个人影,悉悉簌簌的悄声谈论着什麽,却听得异常清晰。
下意识的将呼吸放轻,装做还在沉睡的样子,只是耳朵竖得老高,尽可能的让心跳维持在正常范围。
「魅音的血统觉醒多少了?还能压制多久?」
「了不起再压两、三个月吧?已经依你的意思延後三年了,这真的是极限了。」
「应该还有其他办法吧?我知道你有办法,别想瞒过我。提尔,你清楚我的能耐。」
「尼奥,你真的不择手段也不想让她觉醒吗?万一之後出了什麽事,她可是完全无法自保,你更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她。」
「至少再一年,先不说她还小,对这个世界也还一无所知……一年就好,我会在这一年内把事情处理乾净。」
「好让她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过完这一生吗?」
尼奥没有再接话,只是一段压抑的沉默,而我越听,心脏跳得越快。
人影转身,我立刻闭上眼,帷幕不出所列的被轻轻拉开,走近床边的男人身上带着阳光的气味,应该是尼奥。
「我不会让她卷入臭老头留下的那些破事,绝对不会,我向光明神发誓。」
「尼奥你啊……」
提尔辅长的叹息传来,尼奥同时转身,踏着咔咔响的鞋跟离开,直到确定听不见脚步声,我才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提尔。
而提尔辅长见我睁开眼,先是愣了一下,缓缓张嘴……
「提尔辅长,麻烦你不要尖叫,我才刚醒来,不想再晕过去。」
用像是没睡醒的咕哝制止对方大叫,我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再次闭目养神,任由提尔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身上的衣物完好无缺,就是不知道药研掉到哪里去了,但药研也不是傻子,肯定会自己回到大宅。
但那不是目前的重点,方才听见的对话才是,尼奥明显清楚我的事情,却不打算让我知道。
为什麽?他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是什麽原因让他采取这样的行动?
我又该怎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瞒过尼奥?
闭上眼思索着,尼奥显然希望减少我跟魔族的往来,偏偏我又是教官室魔族组的成员,但我同时也是班级的副班长。
如果我是尼奥,我会怎麽做?
如果我是尼奥的话……「报告,尼奥老师让我过来看魅音的状况。」
格里西亚的声音适时传来,我也就在此时睁眼,大大打个哈欠蠕动起身,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见此,格里西亚脸上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让我醒了就回到教室去,旋即离开保健室。
简单应了声好,我下床拍拍面颊打起精神,喊了声谢谢辅长便小跑着离开保健室,像是对提尔与尼奥两人的对话毫不知情一样。
不能让提尔知道自己都听见了,那自然就不能主动提起,否则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必须等提尔或尼奥自己提起,接着装傻否认到底就对了。
但……到底为什麽要瞒着我?
算了,他们这麽做肯定是有理由的,我也不用想太多,只要按步就班做我的事情,他们之後肯定会向我解释的。
……肯定会的,对吧?
思绪纷杂着的放了学,回到家中,自家老妈很难得的坐在沙发上,像滩烂泥一样的看着过气的综艺节目,见我回到家抬手挥了挥,让我自己去厨房热饭吃。
抬头看了下时间,距离跟莎莉丝卡老师的约还有两个钟头,我看着年近中年、生了一对双胞胎还身材窈窕的老妈,突然很想问她是不是也知道尼奥老师想瞒着我的事情。
看着那个养了我十几年的女人,我张了张嘴,再三思考措辞,终究还是开了口。
「……妈,有空的话能跟你谈谈吗?」
听见我的话,老妈先是顿了一下,接着用我怀疑她会扭到脖子的速度回头看我,非常错愕的睁大眼。
不得不说我老妈也是个美人,虽然眼角已经有岁月的痕迹,但就是有个熟女才有的韵味。
「你发烧了吗?不然怎麽会想跟我谈谈?」
……就是脑回路有点清奇。
「你是我妈,我有事情也只能跟你谈吧喂!」没好气的翻翻白眼,但我在这个家的十几年里确实没跟她商量过什麽,一切都是我自己做决定跟实行。「没时间就算了,我晚点还要去上课後辅导。」
「有有有!当然有!女儿有心事,妈妈再怎麽忙也要奉陪!」
老妈一骨碌的爬起来坐在餐桌对面,非常正经的清清喉咙,眼睛紧盯着我,似乎对此非常高兴。「说吧,你想谈什麽?」
「我……想问问我的生父,妈你见过他吗?他是什麽样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是什麽?
听见我的问题,老妈一下子沉默了,眉头紧皱着,似乎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但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老妈除了告诉我他是个对谁都很温柔的滥好人、让母亲崩溃的罪魁祸首之外,没有什麽新的资讯。
在几次旁敲侧击後,确定老妈对守世界的事一无所知,我才催促那个明早还得去开会的大忙人赶快去休息。
回到房里,我将自己抛上床,看着泛黄的日光灯沉思。
陈子濯……那是我生父的名字,可却查不到什麽东西,老妈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蹦出来的、也没有亲戚朋友,唯一听说过的就是有个学生,好像还跟母亲同校。
再结合之前偷听到的资讯……我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再拿出身份证,比对之下,我发现依然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
我「回到」了高一,而这有很大的可能是尼奥的手笔,可能操纵时间的只有掌管时间与空间的主神,或是付出高昂的代价委托无殿三主,那尼奥为此付出了什麽?
我究竟被隐瞒了多少事情?这不是……跟我有密切关系的事吗?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郁结在心底的情绪一并吐出,看了下时间,发现差不多该去找莎莉丝卡了,才起身走到穿衣镜前整理仪容。
镜子里的人表情阴郁,像是永远不会开心起来一样。
这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表情,嘴角肌肉努力拉扯上扬,却只是让表情更加难看,我犹豫一瞬,举起手狠狠挥下……
清脆的声响过後,我带着轻松的表情踏出家门,前往右商店街。
本来该是这样的……
坐在吵闹的市街边,我抽抽嘴角,看着面前那个喜怒无常、现在却用黑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美艳魔尊,身边经过的行人不是头上长着角、就是身後挂着一对翅翼,或是看着没什麽奇怪的,却在袖口露出几片色彩斑斓的爬虫类鳞片。
对,我他妈被抓来魔界了。
「宝贝都在人家手下修习那麽久了,是时候见见世面了嘛!」
娇笑声传来,我也拉紧了身上的斗篷,刻意压低了嗓音,虽然没什麽必要,还是尽可能避免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如果被认出来、被尼奥知晓,那他会有什麽反应?我又该怎麽解释?
我该怎麽告诉他,虽然没有实际证据支持,但我都推理出来了?
「啪!」拍手声响在耳边,将我吓回神,同样被黑袍包裹的粉发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看着我的眼神透着询问。
以及非常、非常难以发觉的关心。
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我这才抬头,发现不止薇薇安,这桌距离莎莉丝卡最远的座位上也多出一个高大的黑袍人,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似乎非常不想出现在这里。
几缕灿银长发溜出帽檐,让我确定对方的身份。
「凭我们元帅的本事,肯定已经找到亚撒的遗物了,对吧?」魔尊根本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双手垫在颚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而我也确实清楚,莎莉丝卡必然在等着好戏上演,只是还在酝酿期,她在等的是更盛大、更危险的混乱。
黑袍人冷哼一声,非常不甘心的探出手,将手里的物品放在桌上,一本陈旧泛黄的相簿、以及一枚小小的银戒。
「就这样?」莎莉丝卡似乎有些不满,但洛特只是冷冷的回了一句:「就这样。」便不再开口,双手环胸很没好气的等着散会。
亚撒……好歹也曾是魔王,留下来的东西却如此稀少吗?
「遗物大部分都被尼奥收藏在光明神殿的密室,很难盗走。」薇薇安开口补充,并将相簿朝我推了推,示意我翻开来看。
再次深呼吸,我抚过已经被清理乾净的封面,翻开了那本相簿。
拥有棕金长发、气质温柔的男子揽着长相与我有九成像的少女,但不同於我,那名少女眉眼间都透出一股狂肆,与我印象中的疯癫完全不同。
缓缓翻阅着,看着两人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亲密、恩爱,少女长大成为女人,两人结了婚、女人渐渐大了肚子。
最後一张相片,男人手上多了一名婴儿,背後展开三对鲜红的羽翼,女人则穿着公会黑袍,背後背着一把快跟她差不多高的武士刀。
那男人,与我在图书馆看见的初任校长一模一样,那却是我生父。
我的生母是史上最强的审神者,生父不止是学院创办人,还曾经是魔王……
这见的世面可还真够大的。
「那麽,魅音宝贝想怎麽做呢?」莎莉丝卡的笑声再次传来,而我缓缓抬头,看向那个似乎很想离开的银发魔族。
光明神殿的密室,魔族肯定是进不去的,尼奥那麽敌视魔族,也不可能放松警惕让谁有机可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相簿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尼奥手上。
但是从他们的说法来看,尼奥手上肯定握有最多资讯。
「关於我生父……前魔王亚撒的事情,你们肯定还知道什麽吧?洛特教官。」
看着那名银发魔族,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呼吸变得急促又粗重,只是无法遏止思绪暴走。
为什麽瞒着我?为什麽这麽做?这背後到底牵扯了什麽利益关系?这些事情格里西亚等人肯定也知道,还有冰炎学长,既然我有魔族血统,生母还是同样能运用言灵的审神者,那就能解释冰炎学长为什麽会监听我的心声。
这些事情应该玥姊……连褚冥玥、连褚冥漾都有所耳闻,那米可蕥跟千冬岁呢?穆亚呢?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
从开学到现在,谁都没打算告诉我事实吗?
「停下,你要窒息了。」冷酷的少女嗓音传来,我这才从无数负面情绪中脱出,双手交握着狠狠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脑中嗡鸣噪杂。
耳边传来细碎的讨论声,接着有谁将我搀扶起,微风拂过,我嗅到淡淡的甜香,接着就是一阵昏沈。
「别想了,睡吧,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