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夏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她没带伞，只能先躲在每日必经的便利店前，等待雨停。
雨不停地打在屋檐上，淅淅沥沥地落下，像是一曲悠长且急促的演奏，她在等待着结束。她的手伸出屋檐外，感受着冰凉的雨水滴落至手心，滴滴答答，不肯停歇。
行人不断在屋檐下穿梭，手机在某个瞬间响起。
苏明夏接起电话。
里头传出吵杂的音乐声响，声音大得占满喇叭各个角落，像是一场尚未尽兴的狂欢派对，她勉强地听见电话那头的郑靖颐说：「你在哪啊？」
苏明夏回：「我去拿个东西。」
「快点啊！」郑靖颐一说完，便挂断了。
今天是郑靖颐的生日派对，本来苏明夏打算一下班就赶过去的，但好巧不巧她忘了带生日礼物出门，只能回家拿，奈何天公不作美，将她堵在路上。
她抬头看了看这雨，仍不死心地密密麻麻落下，势必要好一阵子才会停止了。
不知不觉已经待了十分钟，苏明夏想了想，反正都是会被淋湿的，只是早晚的问题。她将外套披在头上用手撑着，预备硬闯入这滂沱大雨中。
她低着头，正要冲出屋檐时，眼前出现了一双鞋，那人的鞋已湿了大半，挡住了路。
脚步一顿，她一抬头，他的脸就在眼前。
苏明夏愣了许久，久久移不开眼。
雨势模糊了前路，却模糊不了眼睛。
眼前的人头发上有水珠附着，水珠从额间滑过，从脸上落下，他眼睫低垂，细长的眉眼似笑非笑、流畅的轮廓、薄唇泛着白，他微微喘着气，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在他身上彷佛看不见时间的流淌，与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般。
世界瞬间沉默，空气中充斥着湿冷的气息，雨水打着树叶，雨滴敲着屋檐的声音，充满着节奏感。
她眼中只能容下这麽一个人。
他的身子挡住了雨势，像是故意似的，手中拿着把伞却不撑着。
待苏明夏恍过神来，才放下头上的外套，轻声说道：「好久不见，程光愿。」
这一声问候，已等待六年之久。
程光愿想起了在记忆中的她，她本就长得寡淡，不是能令人印象深刻的样貌，但他却仍能记得那一双眼，清澈乾净，如同一阵悠扬的风，清心而动人。
现实与从前的模样逐渐重叠，黯淡的眼眸浮现在前，目光无神又空洞，面容更为成熟，恍然间不那麽遥远，也不靠近。
往昔的画面在此刻侵袭而来，苏明夏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高中时光，不曾改变。
可现实并非如此。
苏明夏率先开口：「你怎麽在这？」
身旁的人仍看着她，还带有些浅浅笑意，他说：「我刚好在附近等人。」
苏明夏嗯了一声。
突然看见他肩头上的水渍，这才发现他站得特别靠外，也因此苏明夏丝毫感觉不到雨滴泼进，她将程光愿拉近屋檐内，也顺势将他拉近了自己一步：「你进来一点，衣服都泼湿了。」
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仍是带有薄荷味的清香，苏明夏很自觉地退後了一步，保持距离。
太过靠近，会令人失了分寸。
程光愿并未注意她的这些小动作，只是将手中的伞递给她，「这给你。」
苏明夏看了那把伞，抬眼看他。
「你不是急着离开吗？」他的手停留在半空，解释道：「我不需要，等等会有人来接我，有时间了再还给我就好。」
苏明夏犹豫片刻，便接过了伞，「谢谢。」
又想起了自己根本没有他的联络方式，只好厚着脸皮，客客气气地说：「留个电话给我吧，我好还你伞。」
程光愿好看的眉眼不动声色地向上一挑，笑了笑，像是早有预料。
「手给我。」他说。
苏明夏没有任何迟疑，只是照做，彷佛是一种本能。
等到惊觉时，他已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心摊开，从口袋中拿出一枝笔，写下一串数字。
笔尖落在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轻轻的、痒痒的，酥酥麻麻的触感流过全身，令人心慌。
此情此景苏明夏只觉得有些熟悉。
写完後，程光愿将笔收进自己的口袋，手也跟着放开，唇角微勾，「这是我的号码。」
「记得要打给我。」他的语气平淡自然，却有种不容反抗的意味。
眼眸温柔而自然，至始至终注视着她。
这样的他，令苏明夏有些招架不住，莫名地想起那些从前的事。
记忆中，他也是如此，一袭白色衬衫，就坐在她旁边，少年认真的神色看着桌上的习题，她偷偷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苏明夏看向手心，最後那两个数字和当年一模一样，她微微一愣，心像是被谁用针扎了一下，刺痛着却不伤及根本。
她攥紧手心便不敢再细看。
在很久以前也有人这般做过，用着相同的口吻，满心期待着。
然後她做了什麽呢？
无视那样的期望，将它弄丢了，怎麽找也找不回。
现下有了重来的机会，那人在告诉她，老天在告诉她，要好好抓紧了，好好握紧了，不要再......弄丢了。
雨未曾停过，天空仍带有灰蒙蒙的惨淡，冷冽的空气令她有些难受，她说着自己还有急事，便向他道了别。
撑着他的伞走了几步，朝着刚才的地方看去，发现程光愿还在原地，见她回了头便微笑回应。
他看着她离去，直至身影隐没。
人群散去，欢乐过後只留下了满室的空虚感，从一开始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到後来的沉寂，彷佛是被划分的两个世界，一面是明，一面是暗。
外头的雨已停下。
等苏明夏到来时，生日派对已经结束了。
此时郑靖颐瘫在沙发上，她穿着一身红的小礼服，露出好看的锁骨，卷曲的长发慵懒地散着，精致的妆容更衬得她更加明艳。
室内装饰着喜气洋洋的彩带，一地凌乱正等着被收拾，桌子摆着没吃完的生日蛋糕以及成堆包装精美的礼物。
郑靖颐听见门铃声，只好起身去开门，见到是她，便又回到沙发上继续摊着，「你来晚了，人都走光了。」
「生日快乐。」苏明夏将手中的礼物摆在她眼前。
郑靖颐一见着礼物，原先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两眼顿时闪着光，立马将礼物抓在手中，坐起身来拆了起来，「你太客气了！礼物到就行，没什麽事，你可以走了。」
「......」
郑靖颐拆着其他人送的礼物，嘴里吃着剩余的生日蛋糕，问：「你跟那个小林怎麽样了？」
苏明夏吃了一口蛋糕，「本来就没怎样。」
「反正你妈现在也好很多了，倒不如就老老实实跟她说，你们根本就没有感情不就好了？」
小林是苏明夏妈妈林静桐在生病期间找的，是她在生意上重要客户的儿子，想要撮合他们。
苏明夏知道後，果断地拒绝了。
母女关系本就不好，情绪不好时什麽难听话都说得出口，林静桐差点病情加重，苏明夏为了不刺激她，让她好好养病，只好先假意答应下来。
可苏明夏一开始就跟小林说清楚了，既然林静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自然也没有继续装的必要。
「我说了。」苏明夏面无表情地说：「然後她差点气到昏倒。」
郑靖颐没忍住笑了一声，为她打抱不平，「不过你妈真的挺有趣的，大学的时候对你不闻不问的，生病了才想到有你这个女儿，还想用你的感情当她生意上的筹码，怎麽会有这种妈妈？」
苏明夏不太想提起那些事，「都过去了。」
「不过小林人其实挺不错的，而且对你也很体贴，看着像是假戏真做，要不是他是你妈的关系户，我真的觉得可以好好考虑！」郑靖颐十分惋惜地说：「他还挺适合你的，可惜了。」
苏明夏没回话，静静地吃着蛋糕。
这样的认为，也是他人的认为，因为适合，因为还不错。
可是，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郑靖颐整理着众人欢愉过後的惨况，苏明夏靠在沙发上，眼神停滞在窗外良久。
窗外的雨已停下，那把伞孤零零地挂至外头。
她想起了那个递给自己伞的人，就像是随手给了路边的一只小猫，然後目光注视着，看着她安全离去，总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总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苏明夏轻声地说着，彷佛只是在对着自己说：「如果只是因为适合而在一起，不觉得很无趣吗？」
因为适合、因为不错，而与自己并没有这麽喜欢的人在一起，那麽总觉得人生少了些什麽？
她也曾想过屈服於现实与安稳，可是如果不是自己所爱，唯恐在往後的日日夜夜清醒时，只觉得不甘与後悔。
因此无法接受适合。
郑靖颐漫不经心地回应：「如果遇不到自己喜欢的，适合的也不错吧。」
苏明夏苦笑着，看向窗外，思绪莫名地飘向时光的另一端。
时光太悠长，真正能停留的休息点却太少。
她莫名地，想起了程光愿。
时间静悄悄地将我们带上轨道，每踏出一步，都要耗上千万分倍的勇气与过往诀别，不知不觉，猝不及防，已经走得好远，再回头时，漫天风雪掩盖了脚印和遗憾。
那些後悔的事，无法再弥补，那些失去的人，也没能回来。
―――――「如果遇不到自己喜欢的，适合也不错吧。」
如果遇上了呢？
却注定不会有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