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结束。
苏明夏坐在书桌前，她估算成绩後，写出了几个选项。
在那张纸上，她率先删掉距离禾城近的。
剩下三个选项，一个在首都，其他两个都是距离禾城相当远的。
昏黄的灯光下，清秀的脸上有些许阴影，眼中尽是漆黑无神，笔尖停顿在“首都大学”上。
突然，她弯起了嘴角，像是在回味什麽美好般，死气沉沉的脸才跟着鲜活起来，可那笑里又莫名的有些凄凉。
笔尖停顿太久，连墨水都留下痕迹。
终於，下了决心，笔尖一划，毫不留情。
毕业前夕，所有人欢欣鼓舞地等待着，等待着成为大人，成为理想中的角色。
每个班级举办了同乐会，向着学校告别，迈向下一个阶段。
同乐会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看看电影，写个同学录，最後，说声再见。
这是每个人必经的路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些人，一旦失去联系，一旦没有交集，便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这些同学，他们又会走向何方？只能挥挥手，说一句鹏程万里，彼此安好。
欢乐结束後，离别总是显得难过。时间在流逝，天色渐暗，像是在提醒着众人该分别。
苏明夏靠在窗口，看着底下的人群聚散。
「你填好志愿了吗？」熟悉的声音从背後传来，苏明夏回头一看，程光愿还没离开。
他们度过了最艰难的考试，随之而来的，是人生的选择。
她回答：「还没呢。」
他站在她旁边，静悄悄地待着。
看着一个个渺小的人们走出校门口，然後各奔东西，这是每一个人必经的过程，纵使已经有所领悟，但每一次总还是会令人不舍。
苏明夏问：「你选好了？」
「说好的，首都大学。」
在约定好後，他们列出了前三个想去的学校，不约而同的第一个都是首都大学。
像是心有默契般，他们要在那里，继续当同学。
「你成绩多少？」程光愿又问。
她扯着笑说：「好像没发挥好。」
空气凝滞了几秒，苏明夏咬了咬唇，内心生出一股愧疚，可没办法，这是她的决定，一个对她极其残忍的决定。
「我相信你，可以的。」程光愿笑着说，眉宇间尽是柔和，「手给我。」
苏明夏感到疑惑仍是照做，她伸出手在他面前。
他在她的手心上放了一张小纸条，在灯光下格外透白。
「我前几天手机坏了，资料全都没了，换了一个新号码。」
苏明夏看着那张纸条，又回望着他。
他的目光此时透露着认真，比任何时候还郑重，「我等你，一起进校门口。」眼神如一汪宁静的湖水，荡起了层层涟漪，充满着希望。
他说：「记得要打给我。」
苏明夏垂着眼，不敢再看他，薄唇轻启，许久才吐出一个字：「好。」
她看了一眼纸条上的数字，只略略扫过，便不敢再细看，紧攥着手心，不留一丝缝隙窥探。
「我……」程光愿似乎有话要说。
苏明夏静静地等着下文。
「我……」他停顿了良久，最终却叹了一声，一抹无奈的笑挂在嘴角，他的目光温柔，一如既往。
「没事。」他说：「之後再说吧。」
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转身离去。
苏明夏永远不知道，那个转身，是他燃尽了多少勇气与希望，才敢做出的抉择。
只因那时的他总认为来日方长，还有期望可待，没说出口的话，总想着日後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他是这样想着，可他却不知道，那是她所认为的道别。
望着他的背影，苏明夏轻声地唤了他的名字：「程光愿。」轻声地只有自己能听见。
「再见。」
他不曾回头，也不曾听见那句道别，有多少挣扎，多少心动，多少无可奈何。
她仍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像是电影般，长得有些令人透不过气。
她明白，这张纸条，是唯一的联系了。
一旦踏出这个门，一旦明天正式分离，她的生命就不会有他了。
有些缘分走到头了，便注定会分散。
哪怕再喜欢，这也不是她所想要的。
蓦地，她将纸条扔进垃圾桶，毫不留情，就像她划去那个选项是一样的。
她将那人给予的同情与善意，彻底丢弃。
苏明夏走出教室，一步一步都像是耗费了千万分的力气才敢踏出。
走到校门口，看见郑靖颐正等着她一起离开，苏明夏走到她旁边，回头一望。
那些点点滴滴就留在这里了，不会再有了，那些回忆，就停在这里了。
郑靖颐看她出神，想来是认为她有所不舍，便随口提起：「听说程光愿明天的毕业典礼不会来，真奇怪！」
不会来......所以刚才，是最後一面！
苏明夏试图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迈不开脚步，停在原地。
「毕业了之後，大家应该都很难再见到吧。」郑靖颐感伤地说。
她话语未落，苏明夏忽然头也不回地往回跑，筋疲力尽了也不停。
她听见郑靖颐在後头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她後悔了！
就算以後再也看不见他，也没关系。
留个念想也好。
留个希望也好。
跑上一层层阶梯，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也没停下过，等她抵达教室时，教室的灯还亮着，还有机会！
她打开了门，跑到教室垃圾桶的位置，却因突然停下而跌坐在地，可她彷佛没有丝毫痛感般。
她翻着垃圾桶，不嫌肮脏恶臭，像是急切地要抓住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每个神经关节都在用力。
时间滴滴答答，心像是落入深渊寒冰之中，越找越无望。
找不到……
她又重新找了许多遍，将垃圾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翻到了底，仍是找不着。
一次一次的，又找了好几回。
而希望就这每一次的期待中被绝望彻底抹灭。
怎麽可能找不到呢......怎麽会找不到呢......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夜幕低垂，轻轻地阖上明亮的眼睛。
垃圾散落一地，苏明夏坐在地上背对着光，与黑暗共存。
苏明夏才终於明白，已经失去的东西，是再也找不回的。
是她，先放弃的。
所以，没有资格後悔。
因跌坐在地而红肿的膝盖才终於後知後觉有了痛楚，眼神空洞而悲恸，脸上滑过一抹晶莹，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她闷着头，才敢放声大哭。
悲伤不再克制，连声音都在放肆。
那是苏明夏为数不多的一次情绪失控。
因为疼痛，因为失去，因为遗憾。
她所丢失的不仅仅是这个人，而是一整个少年时光。像是全盘否定了她曾经对某人每一丝感觉与爱意。
她在一场嚎啕大哭中，向她的少年，彻底告别。
就这样了，再见了，我喜欢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