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金花》（十）没有你的世界
他在黑板上书写着好看的英文字，连篇成章，以标准的发音，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
认真地详解着书本上的字字句句，书页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他解说得详尽，底下的学生也听得专心，整个教室弥漫着专注的氛围，直到，代表下课的钟声，响彻了整个空间。
「好了。」他停下解说。「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下课吧。」
「教授，那麽，您说的随堂考试……」
「既然是通识课，大家就轻松一点吧。」
喀哒喀哒喀哒……
清脆的键盘敲击声时停时走，安静的咖啡听里，弥漫着咖啡与甜奶油的香气，细碎的交谈与脚步声、若有似无的翻书声，一切都与滑落窗边的美好夕阳，融为一个美好的午後。
沉静了很久，深雪一直专注在散着蓝光的电脑萤幕上。
喀。
突然，对面的杏梨，推动了深雪桌边的咖啡，她才愣愣地抬起头，恍如初醒。「……怎麽了？」
「冷了啦，咖啡。」见杏梨的手指了指桌上的马克杯，深雪只是淡淡微笑。
深雪拿起了马克杯，啜上一口，浓密的奶泡占满她他嘴唇，柔软的口感与恰好的甜味，以及咖啡的香气，都让她感到放松。不过，自从离开那边之後，似乎有点想念『老板』的咖啡呢……
「所以，深雪最近不用去找千彰了吗？」
深雪看向杏梨，皱起了眉头。「他最近没有找我，所以……」
「吵架了？」
「没有那回事。」
杏梨冷笑一声，模仿起了千彰在课堂说的话「『既然是通识课，大家就轻松一点吧。』这像猫老大会讲的话吗？之前明明还为了把深雪抢过来，无所不用其极呢。」
深雪淡笑。「可能他良心发现？觉得学生们太可怜了？」
「老实说，我觉得被深雪重重打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对吧，门司？」
「哎……？」门司抬起头，「干嘛问我？」
「你是他青梅竹马啊！不问你问谁？」
「哦……」门司闷闷地低头，抓了下後颈。「这个，大概吧……不过我从来没摸透他在想什麽就是了。」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跟他并不熟啊。门司暗忖。
「你这是什麽回答啊？有说跟没说一样。」
「所以我说了，不要问我。」
「好了啦，争这个没有用。」深雪开口制止了他们。「不管怎样，鹿岛的话题到此为止，我要先走了，好吗？」
杏梨突然眼睛一亮。「你要去找千彰？」
「不是，我去公司一趟。晚上再买食材回去，再跟我说想吃什麽吧。」
杏梨托腮，点点头。「好吧，路上小心。帮我跟结菜姐问好。」
「……路上小心。」门司也挥手道别。
「好的，再见。」
看着深雪走远，杏梨的眼神再次飘向门司。「你知道那件事吧？」
门司警戒地回了一个眼神。「什麽？」
「深雪跟千彰吵架的事情。」
门司沉默了很久，最後默默点头。「嗯……」
「然後你选择装蒜不去劝架？我真的……唉，你也为深雪的幸福好好想想吧。你看深雪这样，不觉得难受吗？」
又沉默了一会儿，门司摇摇头。「就是知道深雪难受才不去劝架。深雪是鼓起了勇气，才放弃鹿岛的。」
「……什麽啊？所以其实你很了解他们的情况嘛。」
「是啊。如果这个时候劝她，那麽之前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
杏梨的眼神斜斜地望着门司，「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告诉深雪足球那时候的真相？」
「我不告诉她，是因为那天是你叫我到学校去的。就是只是这样。」
「好啦，算了。算你有义气。」
「……哦。」
※※※※※※※※※※
还以为，会麻木。
深雪将架上的深红番茄捧在掌心，细细端详着，却进入了记忆的漩涡……
他喜欢蔬菜，不喜欢肉。却能接受烤鸡。
讨厌苦味，却喜欢咖啡的香气，所以有甜点时会喝黑咖啡，单纯喝咖啡的话，会加砂糖冲淡苦味。
不喜欢乳酪，也不喜欢菇类，因为曾经吃坏肚子。
也因为有过不好的经验，对於食物，有时候充满了提防……
【ANLI❤：我今天跟门司都不挑！就做深雪想吃的吧！】
可乐饼。
想到这里，她想起了从须田那里听说的，关於千彰的事情。炒饭剩下的蔬菜，会拿来做没有包肉的可乐饼。
没有吃过这种可乐饼呢。
望了一眼不远的架上，陈列着马铃薯。她走上前，忍不住挑选了一些，放进提篮中。
还有什麽呢？
回家的路上，她穿过落叶纷飞的长路，却无心观赏。
她知道自己缺了什麽。自己根本没有忘记千彰……
即便在外人面前可以一笑置之，但是，自己心里的那片深渊，真的让她无法正视。
「……没有肉的可乐饼？」杏梨打量着盘中的食物，「好像我奶奶会做的菜哦，深雪该不会想念奶奶了吧？」
「才不是呢。」深雪淡笑。「还有其他的肉啊。一夜干。」
「炒饭剩下的菜，拿来做的可乐饼？」
听见门司的发言，深雪一愣。「咦？对……你怎麽知道？」
「好像听谁说过吧。」
「那应该是……」深雪偏头思考。「我奶奶？呵呵。」
是须田。
「对哦！毕竟你们是青梅竹马嘛！」
差点忘了，门司也跟我一样待过「那边」。为什麽总觉得，一再地给门司添麻烦呢？那时候为了得到有关千彰的情报也是，现在也是。
晚餐後，门司和杏梨都离开之後，深雪回到了房间，望着窗外，不禁走到了阳台。
今夜，天空没有星星。但窗外的灯火却很鲜明。与在「那边」的寂寥，完全相反。
然而在这里，虽然有着各种娱乐，但内心是寂寞的。
〔同意书的内容包括，不能再与您的收容人以讯息、口头交谈或是见面，以及任何形式的接触……〕
〔意思是，我不能再和千彰见面了吗？〕
〔是的。〕
〔这种事，我办不到。〕
〔就算是你单方面拒绝也是没有用的，因为他已经签下同意书了。〕
……好像不管如何，都会走到这一步呢。
〔如果我们像平凡人在外头相遇，或许也能平凡地相爱。〕
〔一开始或许会很难受，但随时间过去，再难过的事也会逐渐淡化。〕
〔我……不能爱你。〕
虽然你这麽说，但我的心，不是那麽想。
想到这里，深雪忍不住落泪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奢望着什麽，因为内心只剩下极度的虚无，可是她深深地了解到，她没有放下千彰，而且还因为千彰的出现，原本深埋的思念……
被毫无保留地揭开了。
叮咚！
「喂！」
破开寂静的门铃声，与楼下传来的呼喊让深雪一愣。她捂着脸，从指缝中探出目光，看见了楼下挥手的门司。
「……你怎麽回来了？」
让门司进到房间之後，深雪淡淡地问。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似乎又开始故作坚强。
「我送和泉回去了，她在路上真的很吵……然後，就是，有点担心你吧。」
「担心？干嘛担心？」
「你刚刚不就自己偷哭了吗？」
「我……」被说中的深雪一时语塞。「我那是眼睛不舒服！戴了一整天的隐形眼镜，眼睛很乾，才会……」
门司却露出了淡笑，低头凑近她。「算了，你要这麽说的话，就这样吧……不过，把事情说出来，可能会好点。」
深雪抬起头，看着门司灰蓝色的双眼，空灵的眼神中，带着笑意。
「门司还喜欢……我吗？」
「呃……」门司一愣，退了几步，有些迟疑地开口。「嗯，嗯……是啊。」
「为什麽？我有什麽好的？」
门司皱着眉头，盯着深雪质疑的眼神。「你自己很清楚吧？」
深雪摇摇头。
「唉……」门司长叹了口气，表示妥协。「那麽鹿岛又有什麽好的呢？你自己不也是……一直都喜欢他吗？」
深雪徒然感到一股沉重。门司说的没错。
「喜欢的话，想要接近、不想要她伤心，也是正常的吧？」门司继续说了下去。「虽然她已经拒绝了我，但是守在她身旁，让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让她开心？「门司想要让我开心吗？」
「嗯，当然。不过你好像不想要让自己开心？」
「怎麽可能不想让自己开心……」
越说，深雪越感到心虚。是她自己要逃开千彰的，因为已经下定决心要忘记他，却又因为自己的心不够坚定，而感到羞愧。
「看吧。」
门司点醒了她，她却又忍不住潸潸落泪。
「哎，你怎麽……怎麽又哭了？」
「我、我……呜呜、呜呜呜……」
最後，深雪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门司僵硬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深雪，轻抚她的头顶，生疏地表达安慰。
「我知道，你跟他吵架了。」直到深雪稍微平静，门司开口了。
握着手中的卫生纸，深雪迟疑地点头。「……对，算是吧。我对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因为他、他那样对你。就算想引起注意，也不应该……」
「抱歉。」深雪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都是因为我，门司才会受伤的。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办……」
听着深雪的道歉，门司心中闷着的思绪，也开始躁动了。
或许，他当初也很自私。他对千彰感到很害怕，因为在千彰面前，他一点胜算都没有。所以，那时候才会……
〔深雪已经打算放下你了。她花了很多心力，希望你不要破坏这一切……所以说，就是这样。鹿岛先生，请您放弃，然後离开深雪吧。〕
〔哦？是吗？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个？辛苦了。〕
当时，千彰好像很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应该也是因为我去找他的这个原因，才开始对深雪……总之，挑起事端的是我吧？
还说想要深雪开心？真是，讽刺呢……所以，我也必须坦诚才对。
门司望向了深雪，深深地长叹。
「你不用道歉，因为，那不是你的错，甚至我那天会受伤，跟鹿岛一点关系都没有。」
……咦？
「我当时是在操场等和泉，被操场踢球的游戏社踢伤。但是听说当天，原本要在操场开始的足球队友谊赛，被移到了体育馆。因此，那天鹿岛，应该是在体育馆才对。」
所以是……误会？
看着深雪呆滞的神情，门司挑起了眉头。「……你怎麽那张脸？听了之後，觉得不高兴吗？」
深雪摇摇头。「也不是不高兴，但也不是高兴……只是想到，我对他发了脾气，很过意不去。」
「那就诚实地告诉他，你的想法。情侣只之间……最好是把话讲清楚比较好吧？」
「……咦？情……门司？我们之间不是你说得那样……」
「情投意合……只要双方都跨出那一步，就一定会成为情侣的吧？」
听见门司的话後，深雪沉寂了一段时间。她看向窗外，抱着双膝思考了好一段时间。
晦暗的房间里，似乎只剩朦胧灯火微微的光晕。门司只是静静等待着深雪，让他静静沉思。
「我……真的可以吗？照着我的心走。」
「之前是身不由己，才会打算忘了他。但是，现在没有阻碍，你不需要逼自己一直待在没有他的世界。现在你的世界里确实有他，不是吗？」
「不需要逼自己再待在那个没有他的世界了。那里虽然名义上是对你好，但对你来说，才是真正最可怕的地方。回头吧，回到他身边。」
突然，深雪感觉星月不再朦胧。
即便眼前的是满溢的泪水也无所谓。因为，有人支持她离开那个没有他的世界，终於不用彷徨地徘徊，可以回头，并且走向……
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