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闭找到了离家最近的电话亭,手轻颤着抚上,眼神微微失焦,一时竟感受不到实际。
他走得到这里便是个奇蹟了。
盛闭肮脏沾灰的手伸进口袋掏出几枚硬币,对准了好多次才顺利把钱投进孔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尖声喊着罢工。
盛闭不予理会,飞快按下一串许久以前便熟记於心的陌生号码,本应麻木死亡的情绪竟神奇的出现了异样,挣扎着破土而出。
是紧张。
在等待对方接通的过程中,他不合时宜的有些口乾舌燥、局促不安。他舔了舔唇试图缓解,然而除了嚐到一嘴血腥外没有什麽显着效果。
直到电话接通。
话筒另一端的嗓音和他印象里的相同,明明是像敲响的大钟一样低沉具磁性,却老勾着闲散至极的尾音,彷佛什麽事都上不了心的无所谓。
「喂?哪位?」
盛闭紧紧握着话筒,使力的部分发着白。方才的慌张在对方开口时一下子放大了千百倍,啪的一响彻底打散了他方才拟了好几个版本的腹稿。
盛闭语无伦次的绞着脑汁,情急之下声音有些大了,他急道:「巷子、下雨、你受伤了……」
然後,他说不出别的了,对着话筒无措的沉默了半天,满心满眼都在想该如何让对方想起自己。
最後,他自暴自弃的对彼方安静等他发话的人小声问:「……对不起,我太笨了,请问你这样听……能想起来我是谁——」
「小孩儿。」那人蓦地打断,话音含笑。他的背後是吵杂的人声和各式各样的声音,可这一点都不影响盛闭听清楚他的话,「怎麽突然打来?肯定不是和我闲聊的吧。」
对面默了阵,而後疲惫的唤了他的名字。
「接下来我希望你什麽都别问,听我说就好,我也保证自己说的全是真话,没有一丝虚假隐瞒。」盛闭沙哑的调子中最後的鲜活随着他接下来说的话慢慢沉寂下来,而後回归平静死寂,「我的妈妈正在家里,可能被人强暴了,可能还没。有一群人堵在我家门口,我试过了,进不去,也打不过。」
「于端,请你帮帮我,拜托你了。」
于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对方用偏冷调的嗓音喊出来,後头接着空洞的示弱,他一时有些怔,没吭声。
想了想,于端决定不提那些对常人而言必须先问清楚的细节,只道:「当然,乐意之至。」
「我记得你家在哪,你的事似乎挺紧急的,其他晚点再说不要紧。你待着别动,给我五分钟。」
于端叼着车钥匙简短的说,先动手挂了电话。
此时的他正在参加一场颇重要的商业餐会,替出差德国的于铭兆完成签约的最後一步。
说是商业餐会,其下的纸醉金迷才是重点。
于端在一片谈笑中从容地站起,动作很轻的向四个方向各鞠一个躬,扯开领带礼貌的抬声道:「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紧急的事要处理,必须先离开,你们慢用吧。」
语毕,他懒懒地朝靠近门口的某个油头发福男扬了扬下颔,探出纤长有力的手指把袖口向上翻,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正面瞅他,「没记错的话,您是章义的总经理?」
男人乐呵呵的直点头,油腻的脸上挤出被翻牌子宠幸的喜悦。「很好,」于端的手不再整理衣袖,随性的往那男人边上的一个娇小女人比。他笑得得体而虚假,道:「那麽请您别老往人家姑娘的杯子里加料,我看着挺恶心的,章义和L&H之後还有建案要合作,在那之前高层可不能爆出什麽奇怪的丑闻啊。」
现场鸦雀无声。
油头男旁边的女人捂着嘴冲到厕所,油头男本人则面色铁青的怒瞪向于端,像是要用眼神活活把他瞪穿。
後者毫不在意,道貌岸然的把合约塞到自家吃瓜吃得正欢得老秘书怀里,大步走向门口,留了个好看的後脑勺给众人。
临行前他良心发现,停了半晌,对一脸呆滞的老秘书补充道:「老庄,我走啦,你代签。真搞不定就算了,搁着,我回头处理。」
众人无噢,秘书老庄终於从愕然中回过神,在後头鬼哭神号着,「大少爷!别走!老爷让我看住您呀!大少爷!」
于端是什麽性子的人,听见归听见,他一样故若罔闻,一路超速上路。
*
就将近十分钟的时间,盛闭便靠着公共电话下的墙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于端走进巷子里没找着人,倒是见着了三个混混模样的家伙蹲在某户的门口,鞋旁堆积长短不一的菸蒂。人应该已经待一段时间了,俨然把这儿当作用途不明的大本营。
于端眯了眯眼,远远的打量起混混身後的破烂建筑物。
他走上前,轻点了其中一个正打着瞌睡的金发男的肩膀两下。
正是金毛。他不悦的抬起头,右脸肿了起来,嘴里不耐烦的滚出脏话。
他把目光放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身上,没等于端开口,毫无预兆的扯出一个诡异的笑,一边把两个昏昏欲睡的兄弟叫醒。
金毛朝他走近,直到鼻尖几乎相贴。他带着臭味的鼻息喷在于端脸上,後者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心。
老套的挑衅手法。
于端忍下冷笑和恶心,绷出一个笑开口:「这位……兄弟,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大概是国高中年纪的小孩?是个男孩子。」
小朋友应该还没脱离这年龄段吧?毕竟上一次见面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
他思来想去,自己也不大确定了。
闻言,金毛呵呵的笑了起来。
于端一脸莫名其妙。不只是他,金毛的两个小弟显然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这把杂草顶在头上的家伙是嗑药了吗?
金毛两手一摊,摆弄出惹人厌的夸张嘴型,扭着嘴唇一字一句的慢慢道:「当、然。」
于端的眉狠狠一抽,浑身上下窜过一股极大的冲动,他现在就想把眼前这浪费他时间的蠢货揍一顿。
不使用他惯用的言语凌虐,直接揍,他不认为自己有和他废话的必要。
他还是没动手,手臂上的青筋浮起。他收起了笑,脸色愈加的冷,「人在哪?」
「那小子是你的弟弟吗?我告诉你啊,我刚才把他的脸踩进了坑里,小朋友的脸上全是泥。」
「唉,小子打不过,都快哭了还一副想杀人的小模样,指不定现在还躺在那儿起不来呢。」
金毛就把现在当作娱乐时间。先激怒人,再引得对方爆起开战,最後仗着人多轻松打赢,用尽一切言语继续折磨。
这才是追逐暴力的理由啊。
他们这些生来就命贱的人,只要看着别人比自己更痛苦,心理多多少少能获得一点「你又好到哪去,还不是只能乖乖挨打」的恶劣心态。
金毛洋洋得意了起来,心道,这个人此刻必定是千万个想弄死自己,若是抬高垂下的眸子与自己对视,里头恶毒的杀意一定藏也藏不住。
可是谁让他做不到呢?我们可是有三个人的呀!
他最爱看别人无能为力又必须死命挣扎的模样,於他,那是世上最好的消遣。
「不是我要说,你们做儿子的也太不会看脸色行事,不要平白无故的搅了一桩美事,向兰那婊子说不定还没玩够,回头还怨你们兄弟档呢!」
「不如这样,我不跟你动手,你去把脏得像条狗的小子拎出来,滚蛋,我——」
「你说够了没,脸肿成这样,话还这麽多,不疼吗?」
金毛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打断,神情愕然的望向对面人。
于端短促的呵了声,俊朗的面容被可怕的阴凉严实的覆盖。
他第一拳打中了对方的鼻梁,力道没有半分控制。
然後,于端把方才没挥出去的拳全数奉还。
他单脚踩住金毛的胸口,一下又一下,落手的频率次次叠加,全无怜惜。
他像是一个违背自然法则的存在,毫不在意同样强大的反作用力。
他的面上是没有表情的,冷漠而事不关己,眼睛也没眨一下,任由血溅到自己脸上,好像感受不到冷暖一样。
若只单看表情,人人都会信他於这场进行着的施暴凌虐只是个旁观者。
居下的蝼蚁喊着救命,牙齿断了、口吐白沫,他也没有要停手的意思,直到听见一个女声掐着哭腔大吼哭泣,还有断续的金属及玻璃的撞击声。
于端於是一脚踢开阻碍,不再理会,迈开两条长腿风驰电掣的进了屋。
入眼的是一个穿的单薄,五官交杂出深刻的恐惧与破釜沉舟的女人,她抖着手拿刀横在自己纤细的脖子上,一副用自己的性命与两步距离外赤裸着臃肿身体、正值盛怒的中年大叔相搏对峙的样子,不知已僵持了多久。
两人同时望向入侵者,眼中都是错愕。
于端高佻的身子斜倚在门框上,眼中的杀伐狠戾散了一点,缓慢的牵扯出他懒洋洋的招牌微笑,唯独朝向兰走去时有稍微收敛。
他向她伸出手,颇绅士的道:「不好意思,请借我一下这个好吗?」
他指的是向兰唯一的筹码,那把切菜用的短刀。
如果这人和那群恶煞是一夥的,我铁定逃不过了。
只能赌一把,赌错了,大不了跳楼,死个痛快。
向兰一咬牙,将锐利的短刀递过去。
「谢谢。」于端拎起刀柄,将之在手中俐落的转了圈。
他望着向兰轻轻眨眼,声音放低:「抱歉啊,我建议您现在……闭个眼,一下子就好。」
「接下来我要干的事,可能会有点儿小小的,血腥。」
于端没说谎,那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手起刀落。
向兰闭眼的时间太短,还是没逃过于端让她回避的画面。
她全部都见着了,包括一块掉在地上的肉块,也听进了那男人刺耳与因极度疼痛发出的凄厉尖叫。
向兰身体虚弱,折腾了这麽一回本就精神衰弱,又被这足以震惊任何人的画面冲击,旋即偏过秀气的脸晕倒了。
于端毫不拖泥带水的打电话叫人来把男人处理了,顺便把小朋友的妈妈给安顿好,而後焦急的走出盛家。
他把这一屋全干翻了,就是没找着人。
方才在电话里,有一个摆得太久都积了灰的念头一晃而过,比过去每一刻都还要清晰。
小孩儿好像过的不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