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监跟副总监，她们俩是处不来吗...？」
「天晓得呢，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才对。」
「对啊，毕竟江副总监可是程总监自己独排众议，让她上位的呢。」
「可是......每周的例行性会议，她们的意见及想法根本是完全的南辕北辙啊！这让团队怎麽办啊！」
「能怎办，愿上帝保佑。」
「对，Goodluckforus.」
市场部的茶水间，此刻正充斥着众人的议论之声。对新上任的副首席，众人对她的评价，有褒，有贬；有人不看好，觉得江凛的计画案规模太广泛，缺乏缜密的配套措施，让其执行度困难重重；但也有人觉得江凛的想法独树一格，不太走常规路线，非常新鲜，值得一试。
其实，江凛经过这近一个月的人事磨合及调整，她发觉，原来程欣的工作量是如此的庞大。
除却原本程欣的个人公务不说，她的团队里也存在着许多的纷争及矛盾，举凡员工聚餐地点这等小事，乃至裁定计画案的重大决议，程欣均须亲力亲为。
倒不是程欣不想下放权限，而是，她的团队实在是菁英集散地，里面的头太多，众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互看不顺眼，以至不论是何等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最後的裁中权都会落到程欣的报告里，等她做出最後的决议。
程欣：「……」
扶了下额，程欣无语的甩开手中的报告，叹了口气，伸手按下座机内线，「江副总监，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等待江凛前来办公室的空档，程欣站起身来，将身後的遮阳布帘缓缓拉上。看着四十五楼外的街景，以及身後宽阔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办公室，程欣突然有股想法由然而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她在部门以及公司里成了一个高不可攀的存在。
她，严肃，但那是出於对工作的敬业。她，鲜少出现在办公室的群体活动空间，但，那是时间过得太快。每每程欣想起该去茶水间走走时，打开门，她办公室外的灯都已经熄了一大半，原来，早已经过了员工的下班时间。
她，总是独来独往，但，真的有人理解其中的原因吗？
「总监。」江凛的声音，随着敲门声後响起。
有没有人理解，或许在她决定接下这个位置时，就已经不重要了。转过身，程欣道：「请进。」
江凛闻言打开门，她的双眼突然因着太阳的光线刺激而微眯。
江凛踏进办公室，今日，这里不是她平日所熟悉的冷色调，她抬头看着沐浴在暖阳里的程欣，有些不适其所的开口道：「总监找我，有什麽事吗？」
「当然有事——。」拖起了长音，程欣跨步至江凛面前，她表情无奈，语气更是无力的再次启唇：「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打算独排众议，采取顾客忠诚计画？」
想也不想的，江凛耸了下肩，点头，「对。」
「你真的让我很想掐死你，知道不？」
闻言，江凛嘴角微扬，她又再一次的点头，道：「知道。」
程欣见状，她已经不晓得该说什麽了，或者，该是说她想放弃了。在江凛近一个月跟她持续对杠的胶着战下，她的内心早已经妥协对方了。江凛的企划案越改越完美，彷佛，这本就是她的蚕食策略一般。从最初的六十分方案，到昨日江凛呈交给自己的九十分版本。
这一次又一次的加深进击，就宛如对方的拿手绝活，在战线上让己方渐渐感受到失守阵线的致命突击。
「你又是想让我加班到没日没夜吗？」程欣已经可以想见，当她明日在晨间会议上宣布执行江凛的企划案时，她下属们的反应，以及预备接踵而来的各种公私问题。
「有什麽关系。」
程欣闻言，她额上的青筋正准备暴跳，想着待会一定要掐死——
「往後，有我陪着你，不是吗？」
「以後，我们可以一起打卡下班，一起喝员工咖啡，一起搭车回家。」
「据我所知，我们彼此的住处好像还顺路呢，总监。」
／
季式办公大楼对面，有一间评价极佳的港式甜品店，此刻，位在窗边的绝佳座位上，坐着两名体态纤盈、长相标致的美人。
这幅美好，不太真实的画面，被路过这间甜品店的路人一一侧目，或者更甚，有些路人们为了更靠近这抹美好，他们开始往店内排队、点着餐，准备内用。
「一切都还好吗？」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群侧目的褐色长发女子，她看着五分钟前才刚坐定，匆匆赴约而来的黑发女子，将点单轻挪至对方的手边。
「不好不坏。」黑发女子知道对方指的是何事，她嘴角微扬，左手划着自己心仪的甜品，「程总监可真是会折腾人，若不是我脸皮够厚，心脏够坚强，不然，我想一般正常身心的成年人应该早递辞呈了。」
「有这麽夸张吗？」褐发女子轻笑，她是知道自家学妹的行事风格及脾气的。
「副总该是最了解的才对。」语毕，黑发美人，江凛起身，她手拿点单，朝着对面的简筠曦一笑调侃後，便往点餐的柜台走去。
简筠曦看着已经走向点餐台的江凛，她直视对方背影的眼神开始由笑意转为疑惑，想着，作为礼仪，她并没有在点单上做任何的选填。简筠曦本是想等着江凛做完选择，自己再告知她所好。但，在没有任何的询问下，为何江凛会晓得自己喜欢吃什麽？要知道，那可是有着七十多项选择的甜品点单。
这近八十分之一的机率，真的，有这麽巧的事情吗？
「在想什麽？」
思绪被江凛突如而至的笑容打断，抬起眸，简筠曦回以淡笑，她不再去细想与眼前人有关的任何巧合，毕竟，太多、太多了：「我在想着，待会给我的女儿们带些什麽甜品回去。」
江凛闻言，她的表情愣了下，心里划过一丝疼。
掩饰性的将脸望向窗外，江凛双手摀着口的吐了口气後，语气不知怎麽的，竟有点开始往低嗓的音调走：「小朋友的话，买些红豆汤吧，在冬天里，对身体好，也会很暖和的。」
「也是，谢谢你，这是个很好的选择。」
「是说，怎麽突然约我出来呢？」像是转移话题似的，江凛没有回应简筠曦的道谢，而是问起对方突然的邀约。
「难道，没事——就不能约你出来吃个饭、喝个咖啡吗？」简筠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江凛的情绪好像在方才的那一瞬间，就这麽突然的低了下去。
「当然能，只要副总开口，我一定到。」
「你——」
简筠曦闻言眉头微皱，她想说的话才刚开口，一张椅子，以及一道人声就这麽突然的出现在她与江凛的桌旁，「我还在想我的新官跑哪鬼混去了，原来，是在与我们的副总、我们的好学姊吃下午茶呢。」
「简筠，最近好吗？」程欣坐上她跟服务生要来的椅子，坐定後，程欣直接忽略脸色是一阵无语的江凛，她看着简筠曦依旧是削瘦无肉，宛如风一吹遍会倒的身板，语气关心、担忧的道：「怎麽越来越瘦？」
「我的身体很健康，只是看上去比较瘦弱而已，不用担心，真的。」面对程欣突如其来的出现，简筠曦的脑袋一时之间还没转过来，但对於对方的问题，她还是反应快速的据实以答，毕竟，这个问题，是许多老熟人经常提起的关心。
「总监想吃什麽？」江凛看向眼前那似乎是一段时间没见面的两位上级，她识相且得体的询问着程欣的喜好。
「你吃什麽，我吃什麽。」
「确定不看一下Menu？」
「你懂的，你的选择一直以来都命中红心。」
简筠曦看着眼前两人的一来一往，以及江凛领命後乖顺的反应，此时她突然後知後觉的忆起，程欣，便是江凛的心上人这件事。
「你呢？最近团队那边还好吗？」简筠曦看着江凛的走远後，便转过头对好友兼自己的得力助手，关心道。
「多亏我的自作孽不可活，江凛的升迁令，其负面的影响力超越了我原本的预估。」
「程欣，我还是那句话，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
「我能行的。」双手环胸，程欣嘴角挑起，这点事情她还承受得住，不然，总监的薪水是让她白拿的吗？
「是，是学姊我舍不得。」简筠曦看着从她初识到现在，脸上的表情及其自身气质均未随时间推移而改变的程欣，她替她感到骄傲，也为她感到心疼。简筠曦是为数不多知道程欣这一路来，是有多麽不容易的人。
「女儿们都还好吗？」话题一转，程欣杜绝在谈论办公室内那些烦死人的人际问题。
「很好，只是最近突然觉得，她们长大的好快。」知道程欣性格的简筠曦，她怎麽会不晓得自家的小学妹最近是过得如何难熬。不过，既然现在有了江凛这个有能耐的副手，帮着程欣处理一些公事上的枝末小事，她也就比较放心了。
「你可能需要休息一阵子了，让自己放松，也多陪陪女儿们。」
「是啊。」轻言感叹，简筠曦也觉得她该放一下长假了，她错过太多女儿们的成长了。
而，站在结帐柜台看着简筠曦与程欣谈天一小段时间的江凛，再见着双方看似是聊毕了一段话题的表情後，她才示意服务生将所有的餐点交给她便好。
「副总，你的薏仁汤。」
「谢谢你。」闻言，简筠曦回过头，她伸手接过江凛为自己端上的甜品，动作间，她们俩人的手轻轻的交碰了在一起。
「总监，你的姜汁豆花。」
程欣闻言後眉头微皱，她看着江凛的甜品，再看着她为自己点单的甜品，程欣一时不知道该说是气结，还是无言以对。
这头，似是终於察觉到气氛不对的简筠曦，她将目光来回的看向江凛与程欣之间，最後，在眼神挪向程欣的甜品时，简筠曦心道唉呀，原来，江凛是点到程欣最为厌恶的「姜」啊。
正当简筠曦想说些什麽的时候，这时，程欣突然开口发了话：「我不是说，你吃什麽，我吃什麽吗？」
「嗯哼。」
「那为什麽我们的菜单不一样呢？我亲爱的副总监？」
「既然感冒了，就喝点对体寒好的东西。」
「不管，我坚决不从，我们换过来。」
简筠曦讶异了，对於程欣久违的孩子气，还有，对於她难得如此信任一个人的表现。
对，是信任。程欣她，很信任江凛。
「要我吃药，打针，运动，这些，我都无所谓，但是这『姜』，我抵死不从。」
「嗯哼。」江凛面对程欣的爆炸前奏，她在办公室是已经习以为常了，然，她也知道，程欣最多只会对她冷言冷语，或是摆摆脸色罢了，并不会真的为难她什麽。
「江——！！！」
「程欣，别这样，在公司里你是上司，有权利，也可以如此施压。但是在外头，你就是江副总监的晚辈，知道吗？」简筠曦不知为何，她平常是不会这麽多事的管着别人的一切行为，但，这个对方若关系到了江凛，她又是觉得不妥，直觉对方不该被如此对待，尽管那个失礼的人是亲如妹妹的程欣，也不能。
「简、简筠！」
江凛闻言先是一愣，而後她才像是明了什麽似的点了下头，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调笑。
这一头，泄漏了程欣年纪的简筠曦面上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她拿起汤勺，忽视了眼神充满哀怨的程欣，开始喝起薏仁汤。
江凛看着程欣一脸哑巴吃黄莲的模样，终是觉得闹也闹够了，她将自己的芝麻糊端起，与程欣眼前的姜汁豆花给交换了去：「喝吧。」
眼见程欣的脸色还是没有好转，江凛先是在脑海里琢磨了下措辞，而後难得的开口解释着什麽：「总监，我并不会因为知道你年岁比我小，就对你有所改观，相反，我很敬佩你。」
「只是，今天就让着我一次吧，下次我不点『姜』了。」
「你以为你在哄小孩吗？」
「快吃吧，甜品要冷了。」看着程欣波动流转的眼眸，江凛像是一位总是无心发现新大陆的水手，而此刻在被外力的促动下，她终於是注意到了一直以来被她忽略的那条重要航道一般。
其实，程欣的脸蛋亦是漂亮、标致，只是比起外界给自己以及简筠曦的美的定义，她就是少了那麽一股韵味。
那股韵味，就是时间的历练，以及，岁月的推移。
看着程欣其实只是上了底妆的脸庞，江凛在这一刻是真的感叹了自己平日的观察力，对方的年轻，被她职场上的强势风格给彻底的上了妆。
归根究底，只能怪程欣很早就有了一张，名为精明干练的脸谱。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先离席了。」
随着简筠曦的起身，江凛一瞬间回过神，她看着脸上写着歉意的简筠曦，身体像是早就有了条件反射似的，她也随着对方的动作而有了动作。
简筠曦的眼底写着讶异，她看着被江凛紧握住的左手手腕，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对对方的行为做出何种反应。
「我刚才帮你点了两碗红豆汤，你走时，跟服务生说一声就好。」
「谢谢你，江副总监。」找回脸上的表情，简筠曦对着江凛道着谢，内心以及言语的感谢，均是真心诚意。
「嗯。」松开手，江凛也找回一贯的漠然，她对着简筠曦道着再见後，便坐回椅子上，继续低头吃着本是点给程欣的姜汁豆花。
「我来Ｔ市这麽久了，第一次进来吃这间港式甜品。」程欣回头对着简筠曦道完再见後，便转回身继续道：「很好吃，难怪总是大排长龙。」
「我一周会来三次。」
「挺频繁。」程欣惊讶，她没想到原来江凛喜欢吃港式甜品。
闻言江凛笑了笑，她其实不是喜欢吃甜品。但，如果记忆里的曾经，她有过美好的话，那麽，这些她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东西，也就能持续的保持着习惯。
习惯的，去保留着已经被遗忘的习惯。
握紧汤匙，江凛轻阖上双眸，她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她克制着想要再次伤害自己颈项的冲动。
左手下意识的抚着无名指，方才，江凛温热的指尖触到了她始终不想面对的事实，以及，造成她内心长期阴暗的冰冷——
那是一枚，简筠曦戴了些许年的婚戒。
六年前，简筠曦为了那个男人，披上了婚纱。
五年前，简筠曦为了那个男人，生了一对双胞胎。
现在，简筠曦终於为了她自己，选择遗忘一切。
江凛好想问她——
筠曦，你现在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