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简筠看着我们姐弟俩多久了呢？」
一入餐厅，季璇才刚入座没多久，盛装好在手的茶也准备拿起饮用，对面的程欣却是直接将话题拉到了她们两人之间最沉重的部分。
也许是程耀阳今日又给予了什麽刺激吧，每每会客完，程欣在当日总是会失魂落魄好一会儿。
咽了口茶润润喉，季璇将视线往多摆了一副碗筷的座位看去。这是程欣单独一个人，或是与「知情」人士一同吃饭时才会出现的习惯。
那副碗筷，是留给程耀阳的。
程欣坚信她的弟弟总有一天会改过自新，并再次与她一同齐心和乐的生活，享受着两人自幼苦捱过的得来不易，那名为简单平凡的日子。
程家姐弟自幼丧父，而母亲则是因着长年「下海」挣钱，最终得了性病难逃天命。这段遭遇听起来坎坷惹人怜，但其中参杂的「荒谬」却使季璇无法平心看待，而这，也是让她在对待程欣时，心里总是有两把尺的关键因素。
程欣与程耀阳在尚未成年前过得十分辛苦，因为父母双双离去的早，两人在很年幼的时候便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这使他们看尽世态的炎凉，嚐到了人间冷暖，最重要的，是习得察言观色的能说善道。
其中，程耀阳早在中学时便知道自己并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他倚仗着过人的身高，在瞒着学校师长的耳目之下，偷偷打起零工，开始了他白日上学，晚上工作的昼夜颠倒生活。
季璇是看过那副拼了血与泪，努力想赶快成长茁壮，逃离「看尽别人眼色」生活模样的程耀阳。
大学时，季璇在公司实习下班後的某个炎热夜晚，她突然心血来潮的骑着脚踏车到程耀阳打工的店面探班，当时还是男孩的他，在见到汗流浃背，已经饿到前胸贴後背的她後，他的第一句话竟不是关心她有没有用过晚饭，也不是需要来点水解渴吗？而是，依旧直男式思维的给了她自身的手帕擦汗，再用着憨厚无比的笑颜，华丽的忽视了样貌及岁月正值花样年华的她。
那晚，在程耀阳休息吃晚饭的时候，他突然拉过季璇的手，同她说了时至今日，仍令季璇难以忘怀的一段对话：『璇姐，我往後每个月给你汇款补习费好不好？』
『补习费？』当时，季璇闻言後眉头直挑，她可是知道眼前这名男孩的在校成绩有多麽「傲视群雄」，竟是那科科满江红的惨不忍睹。除了英文成绩总是「十分精准」的踩在及格线上外，没有一个科目是及格的。
对此，他的理由非常简单粗暴，因为不喜欢学习，浪费睡觉时间。
『是啊，我给你钱，你帮我姐请家教好不好？她很聪明的，搞不好可以跨级读书，早点完成学业呢。』
看着程耀阳替自家姐姐骄傲的神情，季璇知道他的话并不是老王卖瓜。
评估着程欣全年级第一的学习成绩，以及早已拥有多张语言证书的潜力及实力，作为成功商人的後代，季璇当然晓得这是稳赚不赔的投资，但，她没有马上答应。
季璇晓得，以程欣的倔将脾气，若是知道了她的所得全来自弟弟的辛劳，她肯定会因着现实不允许，而让那压抑许久的青春期彻底爆发的。
後来，这件事最终在简筠曦扮白脸，自己办黑脸的情况下得到了解决方案。她们替程欣请了家教，在超前的学习部署以及本人优异的语言天赋下，程欣在高中尚未毕业时，便以跳级生资格进入了Ｔ市最优质的大学学府，当起了她与简筠曦的学妹。
而程欣大学入学式的那一天，程耀阳特别搭了凌晨的第一班区间车北上，带着他自己亲手制作，程欣最为喜爱的杏仁手工饼乾，祝福自家姐姐未来一切鹏程万里，莫要挂念仍在家乡就学的他。
然而，现实总是打脸的比翻书还快。
就在程耀阳成年的那一年，季璇与简筠曦终於放下心，认为这对姐弟的生活，总算是苦尽甘来，正在慢慢好转的时候，程耀阳却因为识人不俗，从此开始走上了那条连尝试都不被应允的不归路——
直到今时今日。
不好的回忆总是沉重的。
放下茶杯，季璇稍稍叹了口压抑在心上的郁闷之气，理顺呼吸的同时，她偏头，掐着手指算起程欣方才的询问，缓缓道：「快......十五年了吧？」
「岁月真是不饶人呢。」轻轻的笑着，程欣抬眸，目光略带不甘的直视对座那位，宛若将时间度於生命之外的女人：「但你们怎麽还是这麽『年轻』？」
季璇优雅的翻了个白眼。
抬手比划了下脸蛋与身材，季璇豪不客气的直言开刷：「这位姐姐，你以为『这些』是凭空而来的吗？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啊！ok？」
「那今天还想吃寿喜烧？」故作惊讶，程欣满脸不可思议。
「……你怎麽到哪都这麽难聊天？」季璇额上青筋突起，心想，程欣这女人到底是何弃疗！
席间，开怀的笑谈逐渐冲淡程欣心中最深处的阴郁。
在两人已经吃撑，最後一次的加汤後，程欣突然音量浅淡而绵长的唤了声轻少时对季璇的称呼：「璇姐啊。」
正提起筷子的季璇闻声後倏地愣了下，她眨了眨眼，兴许是太久没听到程欣对自己的尊称，在方才的第一时间里，季璇还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喊的人就是自己。毕竟，那已是久远到对方还是学生年代的事。
夹起盘子上仅剩下的三片高丽菜，季璇咳了声後，答：「嗯？」
「真的呀......谢谢你这十五年来对我与耀阳的总总照顾。」
是发自肺腑的真挚呢，但，该说程欣见外吗？
其实不然。
程欣是个聪明的女人，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起，季璇便感受的相当透彻。否则，生平毫无关系又有年岁差距的她们，怎麽可能会有超出「萍水相逢」的缘分呢？
那双不该由少女眼中迸出的孤注一掷与涩然，在半是对方刻意为之的操作下，终究还是让命运的手，将她自己与简筠曦的世俗尘扰，似是只能至死方休才是唯一解套的缠到了一块儿。
一切的风云，季璇只能感叹，这都是苍天的意思。
——该信命吗？
说来可笑的，上一代的劫数，并不是结束，而是搅乱、肆虐下一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