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上，江凛手上正速打着开会所听到的内容，抬眸，看着正在帮简筠曦同步翻译越语的程欣，江凛再一次赞叹自家总监的语言天赋。
行云流水般的语言切换模式，彷佛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那般，口音发声的极为道地，服贴顺耳。
眼瞧正在与日本品牌代表，以及越南原料供应商协商的简筠曦，江凛将文字视窗缩小，开始拉出三方代表在会议中所提到的相仿核心做出表单。
江凛其实完全不介意当打下手的身份，尤其在这种需要用上高端攻防技巧以及心理抗压的场合，她是诚然的乐意。
若是每次的被迫出差都是如此振奋人心，江凛心甘情愿让程欣随意调整她所有的假期。
先不说可以提早参与到公司的最新走向、业界中的潮流，甚至是未来趋势。其实，最令江凛兴致盎然的至关因素便是「仙人」们之间的过招。
江凛心知肚明，虽然今次新产品的开发会议是靠着程欣的裙带关系才有幸参与，可，这种大场面若不努力向上「争取」，也是没机会让她碰上。
「想从简代表这里讨到便宜真是不容易呀。」程欣帮越南原料供应商的代表翻译着，虽说她的心里正盈满笑意，但她的专业素质可不会让她表现出不适当的个人情绪：「中文里有个谚语是巾帼不让须眉，您可真是当之无愧。」
单凭越南代表说话的语气里，江凛因着非母语的关系，她实在分辨不出这是暗讽还是赞扬，但有一个能肯定的断言是，原料供应商的阮代表，在整场会议下来，他那副「欣赏」简筠曦的神情实在太过明目，没准等会儿会议结束就开口徵求私下行程的机会。
那时不时夹杂着的“OhDear”，江凛知道那只不过是套近乎的幽默，但她移动滑鼠的手指还是不由自主的紧握了起来。
「阮代表也是一个十分有原则的人呢，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不要再让武藤代表这麽头痛了。」带着笑意，简筠曦语气温婉的回敬着对方。
一旁的程欣见状，她无奈的看着其实乐在商战中的二人，转头，将双方已交战数次，却仍是谈不拢合约条件的过程细节告知品牌方的武藤代表。
听着仍是环绕在抽成比例与独家授权的问题，武藤代表似乎早就料到今次的结果又是这个局面。
不过，依武藤代表对这两位的背景资料以及了解，他笑笑地向程欣说合作案这个月一定会有眉目，要她拭目以待後，也邀请对方一同转身加入简代表与阮代表暂时得不到结果，却已经休战客套的闲聊中。
毕竟，在座的所有人都晓得，这并不是两、三次会议就能轻易达到共识的起步而已。
散会之际，阮代表在与简筠曦礼貌握手时，微笑，用着中文邀请道：「我们已经见面三次了，简代表总是不给我当一回绅士的机会。晚上，我已经预定了一间美食及酒水皆评价优良的海上酒吧，这次，不晓得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呢？」
「阮代表的中文是说得越来越好了。」
「为了成功邀请你，我可是练习再练习。」
眼前的男人，简筠曦看着已经将商业利益屏除在会议之後，但却仍带有别样「意图」的目光。在社会打滚了这麽久，简筠曦也不是看不明白，微微笑了笑，正打算开口拒绝时，她的眼尾突然瞥到了与其他两位代表助理谈着天的江凛。
也许是心有灵犀，江凛在感受到视线时，马上回头望向简筠曦的方向。
只见距离简筠曦不到一步间隔，正不断靠着谈天的小动作，缩短两人之间距离的阮代表，江凛眼神微眯。
歉意的离了席，江凛转身往简筠曦的方向走去，正思考着要用什麽藉口帮对方脱身时，那头阮代表的谈话声是越渐清晰了起来：「简代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请问今晚是否赏脸呢？」
「海上酒吧，听上去还不错。」
男人闻言眼神为之一亮，似是怕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令他心动不已的女人反悔，阮代表也不迟疑，马上追问了简筠曦此行下榻的饭店：「晚间八点我会准时到你的饭店接你，不晓得今次简代表是下榻在？」
古龙水的气味瞬间溢满在简筠曦的鼻腔内。
阮代表不愧是时常游走在花花世界的公子哥，善用气氛的推进，他抓紧时间点的走上前，踩准两人谈天时的安全距离底线，让女人待在他的「领域」内进退不能。
「请稍等一下。」简筠曦见状也不恼，她不着痕迹的往已经走到他们俩中间的江凛靠近了点，伸出手，道：「江副总监，麻烦你给我饭店的名片。」
江凛面上的神色淡漠，她松了松从阮代表开始「调情」简筠曦後就紧握到血管肿胀、发疼的左手。
僵硬的点着头，江凛从背包里拿出名片盒，取出下榻的饭店名片交到简筠曦的手上。
「谢谢。」
闻声，是江凛听不出任何温度的谢意。
简筠曦转过身，将名片缓缓地递给阮代表，她的面上正扬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商业式，却始终保持恰到好处的笑颜：「阮代表，我很期待今晚的『再会』。」
收下名片，阮代表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给着浪漫惊喜就能轻易到手的类型，他虽然是玩咖，但面对商业夥伴，分寸及规矩还是晓得的——
尽管心痒难耐。
「请期待夜晚的到来。」
今日的会议结束。
在程欣还在与武藤代表谈论技术细节时，江凛的太阳穴开始抽疼着，这正是她气极时，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忍着脚步的虚浮感走出会议室，江凛快步走到了交谊厅的饮水机旁，伸出手，忍着颤抖地拉下小纸袋，深呼吸了口气，将温水装满。
水的甜滑过喉咙，心烦意乱下，江凛被自己的快速吞咽呛了满怀，咳嗽间，她的泪意就这麽顺着这股疼痛溢上眼框。
这种无法对心声彻底说谎，还有每每处在一块都快崩裂的假面！
捏皱掌间的纸袋，江凛恨透了藏掖不了，也始终摘除不了「心系」对方的自己，明明她都这麽努力了，为什麽还是让简筠曦这麽轻易的就拨动她的所有感官！
一想到阮代表用着别有目的眼神看着简筠曦，再想到两人预备单独相处的晚上，江凛心底那块用尽全力压着的阴影，好似又快冲破枷锁，浮了上来。
明明程欣都快进来了，明明不想让这个女人受伤的，明明......
感受到呼吸道正慢慢的开始收缩着，左手掐着颈项，江凛的瞳孔出现了慌乱：「不——......」
耳朵开始嗡嗡耳鸣，渐渐加重的喘息下，江凛伸手扶着墙弯下身。想着自家医师堂姐耳提面命不下百次的言犹在耳：先深呼吸，再以吹蜡烛的嘴型，缓慢地将气吐出。
『你气喘发作的时候就别再胡思乱想了，先自救的呼吸，情况不能控制的时候才喷药剂。』说话的那会儿，江晋言简直想把江凛的脑袋敲开来看看，她想知道自己的堂妹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明明就挺聪明的一个人，却始终学不会这至关重要的保命行为。
想着江晋言的亲身示范，江凛此时也照本宣科的做了。可是，她的身体总是不受她的意志操控，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克制脑海里不断闪现当年被对方「留下」时的画面。
将颈子抓出了条血痕，为什麽，爱自己这麽的困难——
「不舒服为什麽不说！」
意识半昏沉之际，江凛的肩膀被人拉过。
江凛还没看清楚眼前人是谁时，她的嘴巴马上被人用手指强行拉了开，不出半秒，冷硬的塑胶直接抵进她的口里。
异物感的入侵让江凛吃痛的皱紧眉头，比起後知後觉的抗拒意识，身体直接做出反射的挣扎反应。
江凛正想推开压着自己的双手时，僵直的命令从头顶厉声传来：「快呼吸！」
缺氧的窒息感，江凛的意识终是在身上人的吼声下清醒了些。
「唔......——」咬着吸入剂用力地吸满了口气後，江凛用垂在身侧的手拉了拉身前人的衣摆，让对方将吸入剂拿开。
吸入剂移开後，江凛神色痛苦的紧闭双唇、停止呼吸地让药效发挥作用的同时，也索性的将双眼阖上。
难闻的化学气味直接狠冲进她的气管内。
心脏因着发病正剧烈的跳跃着，而紧贴身前人胸膛的耳边，也传来对方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还需要吗？」
松开唇，江凛睁开眼，在看清来人是简筠曦後，她摇了摇头，开始做起呼吸及吐气。
「能站起来吗？」
身心无力，或者说是不想再思考、多说话的江凛，她将手缓缓抬起，示意简筠曦拉起已经蹲到脚麻的她一把。
两人手指相触时，江凛感受到了简筠曦此刻冰凉的手心，正递着隐隐的颤抖。
「你是不想活了？」
才起身，简筠曦责备的声音马上传来。
抬眸，江凛有些愣然，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看过简筠曦发脾气，不，是对她发脾气。
「你的随身包里没有气喘药也就罢，吸入剂呢？你还晓得自己上次为什麽进医院吗！」
被简筠曦骂得哑口无言，江凛惊讶的微张口，她此刻看上去像极了忘记怎麽说话的失语者。
垂眸，江凛看着简筠曦手里紧握的吸入剂，正是自己使用的药物型号。
或许是因着状态不好，那些平日可以控制的情绪，突然被发病後的自己给松懈了下来，眼框不受控的堆起了热，看着简筠曦，江凛轻喃：「筠曦呀，你这样......我该怎麽办呢？」
双手拉起简筠曦握着吸入剂的右手，江凛的唇边突然漾起了凄楚的笑容。她想问，为什麽会知情她的吸入剂型号跟药物类别，更想知道，眼前人随身携带的用意是为了什麽？
但是，如果简筠曦的回覆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那麽，她是否又要再「死」一次了呢？
「谢谢你。」
随着道谢，江凛的泪也滑落了下来。
就像简筠曦第一次对着江凛发脾气那般，江凛也头一次的把所有失态，毫无保留的曝露给了眼前人。
就某方面而言，总是如此遥远的她们，在这近二十年的沧海桑田之下，她们终於对彼此坦诚了。
松开手，江凛别过眼，她实在不忍心看对方陷入两难的情况里，也或许，她只是逃避不想知道的事实。
转身走向洗手间，江凛看着洗手台上镜面里的自己，心里苦笑，简直惨不忍睹。
压了口鼻息，江凛伸手感应着水龙头，盛水将已经扩散在嘴里的化学味道洗漱掉。
正欲抬头抽取面纸时，一条手帕突然递到了她的颊边。
眨了眨眼，江凛看着由三种深浅不一的驼色，精致编织而成的BURBERRY手帕。
空间里，正盈着淡淡的白梅香。
「今晚，你与我一起去阮代表的饭局，好吗？」
江凛回过身，这是第一次，简筠曦让她进入了「简筠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