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静好岁月，此夕安稳
「你的假条。」
空荡荡的走廊转角突然出现一只手臂，怎麽看都很像恐怖片的剧情。
不二周助轻扬眉目，处变不惊。
「我似乎没有可以合理请假的理由。」
左侧横空出现的长臂正巧横在不止步就必然要碰撞的前方，其实并不想摆出笑脸应付此刻出现的任何人事物，不二罕见的表情显得不那麽温和。
「少罗嗦。」
翻了个白眼将假条塞进他怀里，榎本明矢旋身欲走。
「榎本医师又为什麽肯屈就此处当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学校医呢？」
被更加不温和的对待洗礼，不二周助反而想起那件曾经让自己好奇，却不经意就险些遗忘的秘辛，不怒反笑的开口叫住几公尺外的颀长身影，基於发泄意味地反击：「堂堂哈佛医学院出身的高材生──」
「……你知道得太多了，小帅哥。」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停顿後转过身来，榎本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叹息：「知道太多的人都活不长呢，所以很抱歉啊，『你只能活到今天了』……你以为我会这麽说吗？」
拖曳得很长的尾音骤然被反诘折断，画面定格在不二脸上的愕然。
「现实不是名侦探柯南的世界也没有那麽多金田一，那都是别部动画的你想让作者画风歪掉吗？」
无视少年怔愣的反应，榎本明矢像是找到宣泄出口似地迳自往下滔滔不绝：「其实哈佛医学院毕业还真没那麽了不起啊，我一没要悬壶济世的高尚情操，二也不想待医院里勾心斗角的。」
「事实就是我们家刚好又不缺我那份正职医师的薪水，於是乎惫懒如我，既不愿劳心劳力也不愿汲汲於名利，索性就捞个小校医当当，一边调戏青春少男少女不也挺有趣的……你说呢？」
话落，他用指尖示意他手里的物件。
「要不是看在你的善行义举，你当我闲着没事啊？哼。」
走出了几步开外，榎本又突然旋过身来：「其实，你跟我挺像的。」
然後不再伫足地离开。
良久，停留在原地的不二周助才垂眸失笑。
跟榎本明矢之间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而他居然为了这样的理解感到些许宽慰，从而觉得自己并不是跟这种与世格格不入的感觉独自抗衡。
像他们这种聪明到偶尔甚至觉得人生无聊透顶，而刻意不去用心生活的人，不是孤苦无依的感觉真是太好了，纵然放眼将来他们也未必能够比肩或者成为知交，但知道有着跟自己一般无二感受的人存在，就已经足以成为一种支撑。
不二周助不自觉抓皱了手里的纸笺。
一不小心认真了，就总是只剩自己一个人。待在高高的地方俯视倾尽全力攀登的同伴，还未付出多少就已经得到最高的荣耀，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努力的过程，却空虚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赞扬。
更或者，就连曾经尽力奔跑的记忆，都只是一种想像也说不定。
他的人生一直得过且过，看似光明美好其实浑浑噩噩，蜗居在舒适圈里懒看其他人的奋力与拼博，对於那些自己仅需要付出丁点气力就能成功的事情感到不解却无动於衷……
直到遇见手塚国光。
那个在天赋上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依然勤奋不懈的人。
他所拥有的都是那麽理所当然，甚至包含了那名众人梦寐以求的少女的目光。不二周助捏着手上那张写着请假事由与一笔龙飞凤舞落款的纸条，无声弯下始终上扬的嘴角。
善行义举？呵。他想自诩深谙所谓少男少女心思的榎本明矢多少还是误会了些什麽。他没有那麽泛滥的同情心，也没有太高尚的情操，更不是看到任何人被霸凌都愿意援救的正人君子，之所以插手也绝不只是基於怜悯或者正义……
一切都只是因为今天身陷危难的人是清水秋尘而已。
那第一个对不二周助不屑一顾的人而已。
那种并非目空一切，却好像除了手塚国光之外，其他人事物在她眼中都只是过眼云烟而礼貌虚应的对待，起初只是激起他的好奇，进而有些穷追猛打的逼进她所框设出的距离──那道一年过去了，也唯独海堂、桃城凭藉同龄优势而被允许进驻的，无形的界线。
直到她看手塚的眼神让他感到疼痛。
说不清的，从灵魂深处泛滥开来的痛楚咬啮着他的理智与尊严。渐渐地他跟手塚之间不再如往日那般无所不谈，曾经的砚席相交，如今想来竟如此遥远。
无论是测验前的图书馆，还是同年级里只有彼此能完整消化的原文小说的趣味，或者球场上荣损与共的患难情谊，他不否认因为手塚国光自己才能够在游刃有余的校园生活中得到为数不少的乐趣……
然而，随着他们的谈话中出现越来越多清水秋尘这个名姓，恍如无形中隔出一道不断陷落的鸿沟。不二周助与手塚国光之间，一直以来因为靠得太近而被规避提及的高低，相安无事里那一点始终被夥伴情谊所掩盖过去的差异，终於因为清水秋尘的出现，而膨胀到无法再坐视不管的地步。
午夜梦回之际，他也曾经感到遗憾。
关於这段正在褪色的友谊……
所有充盈的曾经在瞬变的人性里，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们看着彼此的缱绻与情深，让他几欲作呕，人人称颂不二周助的温润柔和，曾几何时也因此烧灼出几分戾气。
是，他承认自己很在意清水秋尘，更在意占据她满心满心的人偏偏是手塚国光。这种俗不可耐的老套情节活生生在自己身上上演，这简直就是青春最难堪的遭遇，没有之一。
『也许是最接近手塚国光那一个人。』
无须费力便能成就多数人倾尽一切也难以企及的人生，从被追随成为追随的角色，手塚是这样人生中的意外。
不二周助不清楚拼尽全力的自己会有多强，但自打接触网球後他一直都只看得见一个人。
没有手塚，不二周助早就厌弃网球了。
就跟那些他曾经学习，并轻而易举达到阶段性成就的才艺一样，不值一提。
网球之於不二周助之所以称得上是特别，不过是因为在手塚国光身上，他还做不到『输了也无所谓』的释怀──但它终究只是一项倒数中、无可为也无不可为的消遣，仅此而已。
只是命运到底是捉摸不定的，就在他几乎快为自己的网球生涯写下确切定义的时候，越前龙马闯进了他们的视线。
这名不久之後成为手塚眼中的特别，然後成为很多人眼中明日之星的孩子，又岂会不引起他的兴趣？
说起来网球跟他自己为什麽延续，貌似都不是出於自身的意志……
命运弄人，总在他快要可以放手之际，出现另一股将他往球场拉回的力量。
手塚是这样的存在，後来的越前也是。
「能随心所欲的话，那就好了。」
起风了。
不二望向风起的彼端重新迈步，好像沿着未来的轨迹，却若即、若离。
◎
网球部来了一个不得了的新生。
这是近来她听得最多的话题。
「你知道吗，越前那小子居然用一只破旧的烂球拍打爆荒井，真是嚣张的让人不得不喜欢。」
「嘻……你纯粹只是看不惯荒井有时候会端架子欺压後辈的作风吧？」
「嘿嘿嘿，被你发现啦？」桃城挠了挠脸颊，突然兴奋起来，一屁股坐到清水身边：「对了，你明天就要正式到网球部上任了吧，哈哈、你一定也会喜欢那小子的──喔，不对，你应该对谁都不会讨厌──嗯？是吧？」
历经一番波折，继上回清水被围堵的伤害事件发生後，手塚国光终於认清并非一味回避隔离就能杜绝有心人士的手段，他老大总算松口同意。既然无论怎麽做都会落人口舌，对於那些不愿罢手的人而言，所有的理由都可以无中生有，那还不如将清水摆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得安心。
而手塚既已首肯，清水略一思索後也就点头了。
因此桃城这才会按捺不住兴奋之情，打从知道此事後就绕着她说了一整天的网球部如何如何，甚至语无伦次起来，饶是好脾气的清水都觉得哭笑不得：「你这是酸我呢？还是夸我呢？」
「咦、我，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啦……」他无措地摇着双掌，这景象倒映在女孩眼里只觉得可爱。
瞧他情急的模样清水忍不住笑：「没事，你紧张什麽。」
桃城又抓抓後脑勺，瞅着她的笑颜也不自觉咧开嘴，支吾半晌才说出真心话：「……没有啊，只是在想，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闻言清水脸上闪过一丝恍惚，思绪飘回那一天的午後。
她不清楚他们究竟用了什麽方法，连海堂也对自己守口如瓶，但那些人不到一个下午就被逮了出来，效率之高简直令人咋舌，甚至她都无须提供线索，最终来到面前的几个面孔，就一个不差地尽是将自己反锁在器材室里的人们。
唯一让人不敢置信的，幕後黑手竟然就是那名被桃城、海堂托付在体育课照看自己的女孩。
是她在开学值日那天在自己的鞋子里投放图钉；也是她趁着一大早四下无人的时候，将那张恐吓信夹进她抽屉里的英文课本；依然是她，在体育课时暗中告知那些本来就看自己不顺眼的女生自己的去向……之後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
虽然让人唏嘘，但如此一来，一切却变得合理。
卸除了伪装的和善，水落石出後，女孩带着疯狂而扭曲的表情，对这些指控供认不讳。她说着自己对网球部的爱慕与向往，他们是支撑着自己世界的信仰与光芒，看着他们追逐梦想而努力的模样，自己的世界彷佛也就充满了希望──
然而，『清水秋尘毁了这一切！』。
女孩这麽说着。
恨意在白净的脸上缠绕，隐隐约约，彷佛幻化出一张非人的脸谱……
她只被允许旁听到这里。
再後来，女孩退学的处分就传到她耳里，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尘埃落定的结果。此决议速度之快，竟是连校评会都来不及召开的短短一天之内。
有什麽压力从上头被传递过来。
学校近日翻修体育馆的资金其实来自清水株式会社，她只是假装不知情而已。
无法给赞助方一个交代的话，即便施压的指示并非来自爷爷直接的授令，校方还是会有营运的困难──毕竟连赞助方关系人都无法以礼相待的话，事情一旦走漏风声，哪里还会有企业愿意投入资金呢？
因此学校才会这麽杀伐决断的处理这起事件吧……
不消多时便想通了这一切，清水一言不发，维持抱膝的姿势在屋顶上翘了一整节课。
那天桃城陪着沉默的她很久很久，终究什麽都没有说。直到她开口询问。
『桃城，你会瞧不起我吗？』
『……瞧不起？为什麽？』
『像是仗势欺人、以权谋私──』
『你在胡说什麽啊？是那些人欺负你！』
『所以大家都知道了对吧。』关於她的出身，以及此次因此而加重的东西。她很冷静地浇熄了他的气愤填膺，而桃城顿时一僵，眼神飘呀飘的，就是飘不到她身上。
『一般情况之下，初犯也许只是训诫而已。』
『清水──』
他最难忍受的就是她像这样轻描淡写却深深挖苦自嘲的语气。明明是受害者，明明是因为所有人的保护反而受到伤害的人，真要说该承受这些伤害的，也绝对不会是清水秋尘，但她却一而再再而三被当作众矢之的──
桃城悄然握紧双拳，明明下定决心要保护好她的，却还是……
『别露出这种表情。』一抬眼，女孩美丽得不可方物的侧颜在视野里凝聚，背着光的凝望让他感觉吃力，却舍不得闭上眼睛。
『因为即便如此、』依稀的画面里，她看向阳光洒落的地方，偏过头来，挽唇一笑：『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只是她心里那关有些过不去，毕竟不是经由正当的程序而导致这个结果。但表哥还有爷爷都不会允许那样的威胁潜藏在她身边，这是他们的底线，一旦有人触及那就只能清除，她明白，也只能接受。
『……当然了，不然你还想去哪里。』
桃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伸手揉乱了清水的发丝：『真是的，以後别再说这些让人脸红的话了！』
她身上或许真有某种魔力，即使无关情爱，也能让人为之倾心。桃城没敢在直视她，就算知道自己对清水的喜欢跟爱情有本质上的区别，但谁让她长得光是看着都能让人失神的模样？因此明明是并肩而坐，桃城刻意别开脸的动作才显得有些滑稽。
脸红？清水眨着右眼的眼皮挑了挑左边的眉头，虽然没有理解但也没有纠结，嘻嘻一笑。眼里还残留些许黯然，却已经没有大碍。
身上还披着海堂留给她的制服外套，身旁坐着桃城。
他们总是用各自的方式让她感到慰藉。
一个最护着她，一个最了解她。
清水秋尘何其有幸，能被这样的两个人放进心底？她总是忍不住想着。
「桃城，一直以来，谢谢你。」回过神，她突然说。
呆了半晌才摸摸鼻子，无济於事的试图遮掩不争气泛红的脸，甚至别过头故意不正视她的眼睛：「你吃错药啦……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呵呵。」清水只是笑。
「你才吃错药，脸红的笨桃子。」
「什麽！？臭毒蛇，你这家伙什麽时候来的！？」
「你吃错药脸红的那一秒。」
「你你你、你闭嘴，来打架啊──」
「嘶──求之不得。」
又来了。
清水没好气地移动脚步插入两人中间，抿着唇笑，也不说话。
桃城跟海堂默默对视了一眼，然後同时偏过头去一哼。
「哼！」
清水偷觑了眼他们两人分明都憋着笑意的表情，也笑着伸了个懒腰。
外头正是阳光明媚……
青春荏苒。
--《烟消火灭时之一‧菱花空对雪嘶嘶》Fin
烟消的大纲初步会分四部
对我就是脑抽才会开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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