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和好
至亲。
清水秋尘对父母亲的情感是复杂的，既深爱，而又难以亲近。
她站在玄关处迎接风尘仆仆回家的两人，张了张嘴，吐出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爸爸，妈妈。」
总觉得，恍如隔世。
清水俊介揽着莫亚的肩，另一手探过来亲昵地揉揉她的发：「小尘长高了，新学校还习惯吗？」
莫亚目光温软，却只是朝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麽。
秋尘的目光滑过父亲，在母亲身上多停留了两秒，乖巧地颔首：「习惯，新学校环境很好。」她没提自己的喜好感受，只笼统地概述。
「那就好，爷爷在书房里麽？」
「嗯。」
果然，他们俩也就没有追问，话题结束。
秋尘眼底闪过一抹自嘲的失落。
清水家的饭桌，向来安静。
老爷子没开口，就是骨子里肆意无拘的清水俊介都不会在这时候有聊天的雅兴。
食无言，寝不语。
待至老爷子用毕，搁下木箸，方道：「这趟回来，待多久？」
清水俊介跟莫亚也先後搁下餐具，前者恭敬却不显疏远地笑言：「接了京都大学的约聘，至少一年，好好陪陪您老……」
「跟小尘。」
秋尘闻言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自己的父母，面露恍惚与、淡淡的诧喜。
清水家的亲子关系，很难如寻常百姓，总隔着一层很薄，却怎麽也化不开的隔阂。然而冠以清水姓氏的夫妇，感情却往往鹣鲽情深，像是为了补缺这份遗憾似的。
清水俊介跟莫亚在一起的时候，彷佛自成一个世界，任谁都无法跨越，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曾经，清水俊介也有过同样的感觉，当他看着老爷子跟自己的母亲。
然而这却是一切冰释前嫌後，秋尘才得知的事情了。
如今，即便是上次见到父母亲的画面，她甚至都得刻意回想，却不是什麽开心的回忆。
在东京的家，她的母亲，开着扩音，让她亲耳听见手塚国光的承诺──
想到这里，秋尘猛地垂下头。
「小尘？」
父亲温润醇厚的嗓音自上方传来，她调整了情绪才慢慢直起脖颈。
清水俊介正略显担忧地倾身望着她：「身体不舒服？」
「没有……」她轻轻摇头，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迎上莫亚复杂的注视。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她不再试图亲近母亲，母亲也似乎对於跟她谈话感到无所适从──她们都确实意识到彼此的疏远，却已经谁都无法轻易踏出那一步了。
好久好久，都没有好好说话了呢。
「俊介，你跟我去书房一趟。」
「啊？喔，好的，爸。」
老爷子突然发话，清水俊介迟疑了一下才起身，目光在莫亚跟女儿之间来回摆荡。
瞥见自己的父亲一步三回头地，秋尘忍不住想笑。
其实就像和弓说的，她的爸爸只是太爱她妈妈了，爱到偶尔忽略了女儿也不自知的程度。他们心里不是没有她，只是在各自喜爱的领域里忙得分身乏术，以至於无暇表达，然後便不知不觉，变成不善表达了。
曾经，她很在意，後来，她将那份在意深深埋进心底。
如今，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释然了。
「妈妈。」爷爷的皱纹与白发，还有白纸上那个『家』字，促使秋尘蓦地开口叫住莫亚。
很久没能仔细端详母亲静美的脸庞，而她居然在莫亚眼中捕捉到淡淡的无措，这让秋尘有几秒的怔愣……
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他们面前会渴慕，会因为求而不得感到失落；
却没想过，面对自己，父母亲也都还在学习，怎麽样做好一对父母。
他们有身为长者的尊严，偶尔也会拉不下脸面，他们迫切希望孩子好，不走弯路，也许强硬了些，但终是出於爱。
秋尘脑中闪过很多画面，最终定格在，美丽的女人牵着小小娃儿学步前行。
一摆一晃，她却始终弯身伴随，满眼慈爱。
「妈妈，我可以抱抱你吗？」
书房内，老爷子让清水俊介摆上棋盘，後者乖乖听话，落了几子，不由自主开始往门外张望。
「行了，你女儿不会吃了你老婆。」
「爸……」清水俊介面露窘色，像个大孩子似的抓抓头发：「您这话说的。」
清水吾之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你小子从小就混不吝，连你妈的话都罕听，却偏被小亚降得服服贴贴的。」
「那还不是肖您老啊。」论爱妻奴性之深，他们爷俩真是谁也别笑谁。
「没大没小。」老爷子笑骂道。
父子俩一边闲聊，一边对弈。
连下了两局，清水俊介已经有些坐不住，频频走神，老爷子毫不留情地攻城掠地，杀得悬疑推理界的大作家溃不成军。
老爷子气定神闲又赢下一局，这才终於正眼看向早就欲言又止的儿子，气乐了：「瞧你这出息，一个是你女儿，一个是你老婆，还能出什麽事？」
清水俊介纠结了半晌，叹气：「我就是怕，怕她们俩的心结没扭过来。」
「怕什麽？就是没扭过来，老婆还是老婆，女儿还是女儿，你是最不用怕的。」
老爷子淡淡抛下这句话，而清水俊介闻言怔愣着。
「爸……」
「你只要扮演好丈夫跟父亲的角色，这个结想解开，也不过就是一个低头的事。」
「越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偶尔就更难做到，你得给她们时间。」
「也或者，她们等等就和和美美地过来了，你的老婆跟女儿，你得相信她们。」
「……」
清水俊介忍不住想，尽管他能写出再多世人惊叹的作品，逻辑再缜密，剧情再如何精妙，之於老爷子人生所经历过的风浪，这些不过只是拍马难及的沧海一粟。
有些睿智必须经过岁月锤链、光阴砥砺，方能成就。
无论长到几岁，处在人生何种阶段，在父亲面前，他总能安心地像个不成熟的少年，毫无顾忌地释出自己所有的不确定与不安，父亲总是有办法给他答案，稳住他飘浮悬挂的心绪。
世人皆言，他的作品洞悉世情，其实不然。
他只是将自己从父亲身上看到的、学到的，用文字表达出来罢了。
「俊介，爸爸。」
门外倏地传来莫亚的轻唤，清水俊介下意识看向老爷子。
「进来吧。」
门板缓缓滑了开来，姐妹花似的母女两挽着手走近。
那幅和谐而美好的景象，让心中的重量顿时消散。
清水俊介开怀地笑了。
老婆女儿不再冷战，他很开心。
可是和好的老婆女儿说今天晚上要一起睡，必须孤枕难眠的清水俊介又不开心了。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丈夫跟爸爸了？」
莫亚笑嗔了他一眼，秋尘则凑到他身畔撒娇：「我都多久没跟妈睡了，爸你就让我一晚吧？」
清水俊介还真的发自内心想拒绝，可怜巴巴地看着莫亚。
老爷子见他那副德性，气不打一处来：「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女儿抢──」
人前大作家人後爱妻奴的清水俊介缩着肩膀，小小声：「这是原则问题……」
「出息！」老爷子被他气笑了，大手一挥：「去去去，你们自个儿协调去，我这老人家还是早点歇下了。」
一家子又围着清水吾之介说了好半晌话，才服侍着老人家睡下。
至於秋尘最终还是没能从死皮赖脸的父亲手下抢到跟母亲同寝，则又是後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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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麽好事吗？」
正低头写着实验记录，清水闻声抬眼看向同组的女孩。
香宫雅朝她眨眨眼，将使用完毕的实验器具收拾好：「你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啊……是呀。」清水微微一笑，「我来帮你。」
两人通力合作将实验桌收拾整洁，其他组的进度才刚刚开始收尾，化学老师检查过她们的实验纪录後点点头，便让她们先行自修。
「上回你说的汉语报告的问题解决了麽？」清水问道。
闻言，香宫雅皱皱鼻子，「还没，可难倒我了。」
「带来了吗？也许我可以帮你看看。」
「好哇，你真是我的小天使。」
清水笑笑，接过她的纸本後认真翻阅起来。
香宫是她在四天宝寺谈得上有交情的人之一，也是原七班的第一名。转学过来後第一次遭遇分组活动，也是她主动邀自己入组，更没有因为之後自己成绩优於她两人便形同陌路。
对於香宫雅，清水是很有好感的。
「大概朝这个方向去修改就没有什麽问题了。」
将作出记号的纸本递还给香宫，清水轻声说。
「谢谢了，真多亏有你。」讨论完，香宫整个人放松下来，看着光是安静阅读也如诗如画的女孩，她忍不住开口：「清水，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清水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定在对座的人身上。
香宫雅不是第一眼会让人惊艳的女孩，脸上架着粗框近视眼镜，肤色是长年待在室内养出来的苍白。镜片遮挡了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也压住了鼻梁，嘴唇因缺乏保养微微乾皱，清水觉得挺可惜。
她暗笑自己的闲心，不觉脸上便带出一片明媚的风光，四下蓦地一静。
清水很快察觉到什麽，随即敛下过於惹眼的笑容，对香宫说：「当然可以，你想问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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