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纳侧室虽比不得正妃那般礼节繁杂，且太子刚复位并不宜太过张扬，但是纳采、纳吉、纳徵和亲迎四礼却仍是免不了的。出嫁前几日，所有人都围绕着我忙个不停。母亲特意请来了在京中久负盛名的赵老夫人来替我上头。
「赵老夫人家中六亲俱全，福寿无双。之前被她开脸上妆的闺阁小姐无数，之後婚姻都美满如意呢！」母亲喜滋滋地把赵老夫人的经历向我娓娓道来。我静静地坐在妆台前，一双眉目看不出心绪。
婚礼那天，我换上一袭妃色喜服後，赵老妇人上前为我开脸。她的手法嫺熟极了，双手翻动间，已用细线绞走了我脸上的绒毛，剪齐了我两边的鬓角。她拿起簇新的黄杨木梳一壁替我梳着，一壁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语罢，她在我的发梢系上了红丝带。春影为我戴上繁复的镂花头饰後，打量着我：「小姐今日可真美！」我莞尔一笑，回头对着赵老妇人说道：「赵老妇人费心了，家母特意叮嘱夫人前去厢房一叙，再表谢意。」赵老妇人谦恭有礼：「二小姐客气了，既是朱夫人盛邀，我老婆子不去亦是失了礼数。这便去了，二小姐若还有吩咐，尽管叫下人来禀。」我点点头，对她福了福，她回了礼便出了闺房。「你们先别顾我了，去跟着赵老妇人，可别出什麽岔子。」我随意支使了两个人出去，「你们也是，去看看可还有什麽要准备，可有何短缺？」
一瞬间，房中只剩下了我和春影两人。春影傻愣愣的，不知发生何事。我握住了春影的手：「春影，你跟我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今我将为人妇，前途未知。若你愿意，我可为你找个好人家，为人正室，不再为奴为婢。」
春影惊恐地抽出手，急急拜倒：「小姐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懂得什麽大道理，只知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小姐入东宫前途未知，怎麽也得有个可心的人陪着呀！」说到後来，春影已是泪眼婆娑。
我扶起春影，叹息道：「所谓东宫，无非是个金丝笼罢了，困了我一个，难道还要困住你麽？」
「春影心意已决，若小姐执意不允，我将一头撞死在这梁柱之上，也免得小姐苦恼！」
「唉……今日我出阁之日，你又是眼泪又是死的，是存心让我难过麽？」
春影方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已犯了忌讳，但听着我的口气，似是松动了。一时急急地抹泪，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还愣在这里作甚。一会过了吉时才真真笑话了。」我嗔怪道。春影展开笑颜，清脆地应答：「哎。」
望着春影远去的娇俏背影，我五味杂陈。
蔚蓝的天渐渐泛黄，已是落暮时分，宁宁不舍地扯着我的袖子，轻声细语：「姐姐今日成亲大喜，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自不会忘。」我再次承诺了她。最後我拜别了父母。母亲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中，化为一句：「以後嫁为人妇，当恪守妇德，早日开枝散叶，去吧。」
鼓乐声起，身着朱红衣衫的喜娘替我蒙上盖头，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母亲绢帕上潮湿一片。春影搀着我进了轿辇。内监唱和着，队伍缓缓远去，跨出院门，及至府门，带走了我最後的少女时光。
到达东宫已是戌时，轿辇由西侧门入。喜婆掀开轿帘，春影搀着我跨过了门槛，进了喜堂。行成婚礼时，太子始终未发一言，我透过喜帕，依稀看见他影影绰绰的身型。因为太子要宴请宾客，我由李娘领着，先行安置在了西厢房。
「朱良娣，莫要紧张。待宴饮结束，太子自会过来掀喜帕，与您喝合卺酒的。」李娘察觉出我双手的寒凉，赶忙宽慰我。我轻点头。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又一鼓声敲过，已是三更时分。李嬷嬷显见绷不住了，低声吩咐手下人去打探情况。很快消息传来，我只听得李娘的一声轻叹，便已明了。
「良娣不要担忧。只是今日太子太过喜悦，因此饮醉了，怕是已在寝殿歇下了。」我仍是点点头：「既是如此，嬷嬷也早些带着宫娥们下去歇息吧。我这里有春影就可。」我唤了春影过来，让她替我揭去盖头。流苏轻滑过我的脸庞，全无半分暖意。我依旧坐在床沿，看着红烛渐渐消融，温热的烛泪积在烛台上，最後扑闪着熄灭了。我记得母亲曾说过新婚之夜，一对红烛会燃到天明，表示长长久久。只可惜这对燃尽的红烛终是没有盼来天明。
「良娣，夜深了。太子今夜怕是不会来了，奴婢服侍您就寝吧。」我倦怠地点点头。我躺下不久，天际已露出鱼肚白。新婚第二日，按照规矩，我应该去拜见太子妃，会会其他妾室了。
太子大婚三年，除了太子妃，还有赵良娣，李孺人，王孺人，以及几个媵妾。太子妃与太子算是少年结缡，可惜至今无所出。惟有赵良娣育有一女，小字央央。我踏进正殿，感受到了她们暗自嘲讽的眼光。想来昨夜之事，已是传遍整个东宫了。我只当未见，向太子妃行过大礼，与赵良娣行了平礼，并接受了其他妾室们的大礼。太子妃言笑晏晏，眉宇间透出大家闺秀的气质来。她遣散了众嫔妃，独独留下了我。
「自太子复位以来，他的脾性倒是令人难以捉摸了。所以昨夜之事，你万勿放在心上。宫中是非多，总也是免不了的，你也不必太过介怀。」太子妃柔声细气地说了一番。我略略诧异地偷眼瞄着她。她的性情如此温婉，完全没有我想象中太子妃的架子，倒像是邻家相夫教子的少妇。
「妾知入宫後不比在府中，当恪守本分，并不会有所怨言。」我谢过了太子妃的好意。
「你初入东宫，若有什麽缺的，尽管来告知於我。总不会太委屈了你。」
「是。承蒙太子妃照顾，妾感激不尽。」太子妃恬淡地笑笑，让我回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