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秋的午时已过,尚未日落,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却不至於闷热难受。突然敞开的奂州城门响起了达达的马蹄声,座上的人驰骋着两匹马,一前一後从城内向远处奔去,风声呼啸,卷起无数草地泥沙。
我用手一把跩住缰绳,马儿「嘶嘶嘶」的前蹄往空中滑了几下後落地,不稳的在原地踱了几步圈子才止住。调转看向後头,见到後头的马儿无声的放缓了脚步,正慢悠悠地晃了过来,足见霍祈劭骑技娴熟。
「怎麽比就由你来定吧。」我看着他的身板在马上直挺冷傲,从眼中随时迸射出来的眼光,让周围失色。
他的身姿端坐在马上时,有一种领导者的霸气扑面而来。他正面少许浏海,额头刚正光滑,五官轮廓英挺明朗,挺直的鼻梁让他看上去不容侵犯,微微凹陷的眼窝,异常深邃,抿起的唇瓣流露出骨子里的冷漠敌意。
他跃下马,拿起旁边的树枝往面前的地上一划,从左到右形成了一条粗直的横长线,最後再把树枝插在中央。
「看到右前方那个小径了吗?从那上去只有一条路到尾,这里是起点与终点,跑完全程後先到这条线的就算是赢。」
我心下暗暗吃惊,他竟连奂州附近的地势都了若指掌,若不是观察力精准,便是记忆力惊人。
眼前山坡路光看就不好走,一路往上缓缓倾斜,还会穿越许多树林。返回的下坡路更是坡度甚大,稍有闪失,绝对人带马一起受伤。
「总之,先回到这里的就赢了,对吧?」我瞥了他一眼。
「对。」
他轻松跨上马,驾着马来到我身侧。我也放低重心,抓紧缰绳,正当我感觉一丝紧张时,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没有裁判的比赛可不公平,不如,我就来凑个数好了。」数几公尺外的柟辛微扬嘴角,不知何时,他已经悠悠的驾着马来。他骑下是一匹纯白色的高大骏马,比起霍祈劭跟我随意挑选出来的马匹,质量差多了。
那匹白马神气的昂着头,浑身通白,无一丝杂色,除去蹄上的泥外没有一点脏污。近看更是体态高大壮硕,脖子上鬃毛柔顺光亮,双眼清澈明亮,如一个拿着羽扇的翩翩公子,优雅不凡。
我几乎看痴了。这绝对是万中选一的良驹,也是我此生所见最为优秀的马匹,我甚至敢说,奂州的马几乎没有一匹马足以媲美。
正当我看得入迷时,听到身旁的霍祈劭说道:「莫不是我交付你的事都太轻松了?」
「阿劭难得有人挑战,若此时没个见证人,必有失公允,也无趣极了。」他假意地微皱眉头,环顾四周一圈,随即展开笑颜。
「回去加事。」霍祈劭淡淡地说,直视前方。
「想来这也是一桩公事任务了,我便接下了吧。」柟辛接着便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它叫什麽名字?」我直直看着那匹白马,心中不住赞叹。
「麒麟。」霍祈劭淡淡地说,「收起你的眼神,除了柟辛外,它谁也不载了。」
「你呢?」我转向他轻挑眉。不愧千里良驹,有这般傲气也是理所应当。
「阿劭原先是它的主人,我在一次战事中立了大功,向他讨来的。」柟辛骄傲地说,夕阳光晕洒在他的侧脸上,自信耀眼。
我敢断定,柟辛若无偷听我们的对话,依照霍祈劭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将赌注说出。
想到这里,我眼珠子一转,看向柟辛。「柟辛,敢赌吗?如果我赢了这场比试,麒麟给我吧。」
柟辛面上一僵,连带整个人都傻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做出无理要求,委屈的叹了口气,抚摸着麒麟的毛发。「你这人怎麽什麽都要赌,不赌行吗?」
「难道⋯⋯你不相信霍祈劭?」我歪着头笑说。
「瞧你哪来的自信?」柟辛满面笑容,语气一派轻松。「不过,阿劭的骑技当今无人能出其右,我就是赌了,也没损失。」
「一言为定。」
「我们开始吧。」霍祈劭有些不耐地打断。
随後,我们两个大喊了一声:「驾!」
两匹马同时飞奔出去,而我隐隐约约听到柟辛在後面大喊道:「阿劭,你可不准放水啊⋯⋯」
厉风狠狠刮过我的脸庞,为了因应不一会的陡峭的山坡,我并没有卯足全力策马,反而渐渐降低速度,霍祈劭不一会就远远超过我了。
他飞快的跃上山坡,转个弯就不见踪影。他的骑术比我想像中的好,速度不仅快稳,一勒一放之间,扎实且精准,驾驭着陌生的马匹,却未见手下动作有一丝凝滞。
我并没有让马沿着蜿蜒的小径走,而是选择岔路的捷径,等於不走开辟好的道路。虽然地势更为陡峭多石,但如果耐着性子、放慢步伐,会发现直线驾着马往往比弯曲绵延的道路更快。
沿路高高低低的颠簸,几乎磨光我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不知过了多久,才上到了最高点。眼神扫过附近,我便看到霍祈劭的身影正好要下山坡了,吸了一口气,策马开始下坡,更是难受折磨。
昨日背後重重撞击,我的背部有些瘀青红肿,但我整晚思考今日策马事宜,因此并未细看。现在马蹄不稳时的震动,让我背部散布着细细密密的疼痛。加上震动下坠的力道,我的额上冒出了不少冷汗。
我暗叫不妙,因为我的眼前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手还得小心翼翼的控制缰绳。我用手来回擦拭眼皮,大概能预测到自己能支撑的时间不多了。
眼看离终点不远,我一边控马,一边从手袖中掏出刀子,上半身趴在马上,左右两手拉开刀鞘。马儿一下剧烈震动,刀鞘便不稳的落在地上,我专注看向前方路程,余光盯着尖锐光滑的刀锋,依我估计很快便会有结果了。
当地势渐渐趋於平坦时,我反手握住刀把,我深呼吸一口气,左手用尽力气紧抓马缰,右手背过去狠狠地把刀口插向马的屁股。
马儿痛苦的长嘶一声,扬蹄飞奔,凌空前後脚一伸,飞也似的跨越一大段几乎不可能的距离。我双手拉紧缰绳,感觉到马儿因为太过剧烈撞击而导致的大幅度震晃。失控的马儿躁动的向前狂奔,就像违逆了时光一样的飞快,而极大的下坠力道震得我整个人几度悬空,又迅速地拉回重摔,顿时後背剧痛难耐。
我无暇分心,紧紧抓牢缰绳,以避免随时被甩出,此刻我深刻的感觉到死亡如此的迫近。
尽管如此,我必须赢。
好不容易下了坡道,远处的前方除了柟辛与麒麟外空无一人,我余光瞄到霍祈劭在侧边的路上骑了下来。他的速度稳紮稳打,与马匹近乎合而为一,速度流畅得如同猎豹,几乎与我同个水平线。
我像发了疯一样,无法遏止自己想赢的念头,右手瞬间把马屁股上的刀子大力拔起,听得突然的萧萧悲鸣,感到温热的鲜血狂溅。我後头的衣衫一片濡湿,腥味扑鼻,但我仍硬撑着,感觉到马儿发狂的跨越那条线後,我手上一松,只觉得天旋地转,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整个人凌空翻下马背。
时间就像被扭曲了一样,好像只有一瞬,又好像经过了许久,我感到背上原先的疼痛感致命般地穿过身体。我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但等到停下时,却再也没有力气。
我蜷曲的抱着脚,眼角疼得挤出泪珠来,我拚命想让受伤的背部不要再接触地面,却发觉身体已经失去了主导权,只是不停地颤抖着。
「柳若荑!柳若荑!」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叫唤着,但能感觉到有人跑到我身侧,我吃痛的挣扎、抵抗,嘴里含糊地呻吟着,想要蹲在原地不动,却连视线都模糊一片。
接着,那个人没有抱起我,改成蹲下来背起了我,我忍着痛倒在那宽大的肩膀上。接着感觉到自己被拉到一匹马上。身後之人双手环过我的腰侧,便稳健的策着马。
我想睁开眼睛,但眼皮难以掀动,几乎晕厥,整个人好像还在飘忽之中。
此时,我清晰地听到一句话:「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微喘急促,却带着一丝温柔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