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距离长安半丈之远,加上此刻月光倾泻毫无遮蔽,那张脸清楚的出现在长安面前。虽可以明显看出上面厚重的脂粉痕迹,但仍可以称得上国色天香。女子看着对方仍懵懂的目光,轻笑一声:“公主贵人多忘事。”
长安心里涌出一股歉疚:“对不起,我……”
女子又向前一步,福了福身:“小女齐清河拜见公主。”
听到齐清河这三个字,长安猛地一震。齐清河爷爷担任太学宫祭酒二十年,她也曾是他的学生之一。两年前因齐家犯上谋逆之举,王上念在曾受齐夫子教导,赐齐家年满十八岁之人毒酒,只留下了齐家最小的一个孙女,年仅十三岁。那时的她已不在太学宫,隔了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她曾和宁楚非在幼时首次去齐夫子府内拜访,那个时候她不过十一岁,那位齐家的小小姐才五岁。一瞬间便过去了十年时光。
她慌张向前走去,握住齐清河的手,那双手已不复当年的柔软温暖,感知之处尽是粗糙:“清河妹妹,你……”
齐清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长安的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将一枚木牌放到长安手中:“长安,我要走了,你若想找我,拿着这个去教坊司。”话音一落,她言笑晏晏的抬头,看着对方仍是清澈的眼睛,里面蕴藏着她无比怀念的岁月,一时情动之下她凑上去用嘴唇碰了一下长安的眼睛,很快离开了巷子。
等长安慢吞吞的走出巷子,街上的人没有刚刚那么多了,但依旧灯火辉煌,煌煌映照下她竟有些迷茫。她用刚才握住阿河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又被一股热切的勇敢所鼓舞。紧紧握住藏在袖子里那枚冰凉的令牌,她决定今晚要早点休息。刚下了这个决定,她便意识到一件事:她迷路了。
当她知晓这件事后,原本明亮的街道突然多了几分鬼气。她转身看了看身后那个灰暗的巷子,突然想不明白自己刚才哪里来的勇气走进去的。就在她打算找人问路的时候,手腕被人拽住,她回头,是叶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有些泛红。长安看了他一眼,拽回了自己的手。不过这个熟悉的人的到来给这有些鬼魅的街道增加一点人气,她心底那点不安彻底下消散了。
叶桑被长安甩开了手,他也不觉生气,向前一步和长安并肩站着:“走吧,回客栈。”
长安嗯了一声,跟着叶桑的方向走。渐渐的,街道的场景越来越熟悉。等到了客栈,长安彻底把心放下,准备回到房间休息,进屋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叶桑小声说了一句:“多谢。”不等叶桑回答,她便进了屋。屋里的陈设和她之前住过的房子相比很是简陋,但她并不在意,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经过一路的思考,她准备明天去教坊司向齐清河道别后便离开。不过说来,教坊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天刚熹微街上便开始了热闹。这个时候已近夏,花朵艳艳的开着,街上有着众多的卖花人,可称得上一句“暖风熏得游人醉”。长安为了方便,穿了一套男子的服饰,将长发扎起放在帽子里。虽然打眼一看还是个女孩子,但宿州风气开放,女子着男衫倒是一件常事,大家都已见怪不怪。这也是宁楚非曾经在信里告诉过她的。长安天还没亮的时候便背着小包裹离开了。她站在楼下等了一会,看见那茶摊的主人悠悠的走来准备开张,才走到沈词面前:“老板,请问教坊司怎么走?”
沈词原本还有些瞌睡,看到这个男装打扮的姑娘清醒了些:“姑娘是你呀,教坊司——”他不动声色的又看了一眼对方,伸手指了个方向:“喏,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向右拐,再走个两盏茶的时间,大概就到了。那地方竖着红色大木牌,不会错过的。”
长安道了谢,便沿着他说的方向走了。沈词一边慢悠悠的准备着开张,一边在心里感叹着:这明明就是个大家不谙世事的姑娘,怎么要去教坊司那种地方呢?期间估计也有什么隐情。他摇摇头,不再细想。
长安走着走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开张的越来越多,叫卖声也越来越响。她听到“香粉”这个词时心中一动。昨天清河身上的香粉味道很是浓郁。在她幼时三秋曾经告诉她,好的香粉味道淡雅,深而不腻。清河可能也很爱香粉,她干脆买些送她吧。她进了店铺,一个伙计跟在她身边,很是热络的介绍着。长安对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概念,向来由三秋负责。此刻听伙计嘴里出来的一大堆名词,她也不懂,便直接说道:“我想看看你们这里最好的。”伙计立刻喜上眉梢,拿出一堆供客人挑选。
虽然香粉已经被包裹着,但那味道还是能够散发出来。长安提了一路,衣服也禁不住染上了一丝丝甜香。她站在那块红色大木牌前,确定了“教坊司”三个大字后便径直走进了大门。大概是因为太早了,这个地方还没有什么人。大门处建着一间小屋子,在长安就要过去的时候,出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健壮男子拦住了她:“教坊司不接待女人。”
听到这话长安心底有些疑惑,她本以为教坊司只是一个住所的名字,但没想到还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她将那枚清河给她的木牌递给那男人:“我来找齐清河。”
男人看见那木牌后再看长安时不耐烦的目光就变了。在长安之前二十年的生活中,从未有人用过这种目光看她,她也不明白其中的意味,但直觉很不舒服。男人咧嘴笑了一下,扭了扭脖子:“那丫头……你跟我过来吧。”
教坊司的院子很大,里面有许多小院子。男人带着长安在其中穿梭。一路上除了他俩便没看见其他人,周围也十分的安静,仿佛这个大院子什么都没有。等到长安心里打起鼓,准备停下脚步,换一个时间再来的时候,男人在一个小院前停下了。长安暗自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那院子的大门上挂着一块匾,写着“青杏园”三个字。男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进去。长安像往常一样道了谢便走了进去。她没看到那男人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笑了两声才离开。
院子里的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长安轻轻敲了敲,没有什么回音。她在门外似乎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奇怪声音,像是女人的喘气声,但是又没有人来开门。她等了一会,在门外轻声道:“我进去了。”然后推开了门。视线触及到门内场景的时候,她瞬间退了一步,跑到院子里,扶着一棵树开始呕吐。
屋内的男男女女赤裸着身体。那些女孩看上去刚刚不过十二三岁,全都跪在地上,她们前方站着赤裸的男人,男人的那个器官在她们嘴里吞吞吐吐。
还没等她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完,耳边便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哟,这次的货长得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
长安扶着树的手一下子收紧握成拳,福至心灵,她突然明白了教坊司是什么地方——营妓。同时也会为达官贵人提供服务。
一只粗糙的大手陡然捏住她的脖子,迫使她转过头。中年女人说话的时候脸上糜烂的脂粉簌簌的往下掉:“模样倒是周正。听清河说,你二十一岁了,年龄虽然有些大了,长相嘛,看着还挺小——”
长安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容忍那只手碰到,狠狠打掉中年女人的手:“清河在哪?我是来找她的。”
中年女人呦了一声,眼睛笑的眯起来,像是一条吐信子的蛇:“姑娘,你进了这教坊司的青杏院还对着你嬷嬷发起脾气了。”她拍了拍手,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两个小厮,上来就要抓着长安。
长安看了一眼那洞开的大门,里面的喘息声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了,但她却觉得那声音大到她整个人都想缩起来。她靠着那棵树才能让自己勉强站着,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寒风呼呼的灌进去。她麻木的从手中提着的包裹里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不顾那些人惊慌失措的跪下,沉默的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出去。
那令牌上还沾惹着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