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回到诊所,下一位预约的患者跟在我身後进门。
P是个即将失婚的少妇,也有忧郁症的病例,她认为老公是因为她的外表变了,不如当年貌美才变心跟小三搞在一起。
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婚变症结,而是大众对男人的一种误解。
总是有许多说法抨击男人外遇是因为家花不够美,那为什麽路上有七老八十依旧牵手散步的老人家?
没有人不会老,这点男人也知道。
我想是因为只在意外貌、只拥有外貌的女人,在年轻时的确能轻易找到一个男人依靠,问题就出在这样的女人总以为男人是用来依靠的,男人遇到挫折无法突破甚至逃走,就是不负责任。
从没想过男人也需要依靠,精神上的依靠、心灵上的依靠、生理上的依靠,但是对於只顾外貌甚至只有外貌的女人,男人无法说出自己的难处,他们不愿意说,是因为预料到说出口的下场,会被当成没用的人,不值得依靠。
男人不是一座山或石造的梁柱,不可能永远是承担责任、被依靠的一方,当男人再也无法承受,也不会对那些只想依靠他的女人诉苦,因为他知道诉苦改变不了现况,更糟的──诉苦只会挑起纷争。
屈指数数,多少成功人士曾出来讲过,他们身後有一个不辞辛劳、理解他们、支持他们的女人、男人、或家人,所以他们也甘愿把成功的硕果跟守护他们的人分享。
「你有没有想过,当不了你老公的爱人,可以当他的战友?」我对P说。
「为什麽?李医师也觉得我再怎麽整,都赢不过小三吗?」P有些激动。
「男人其实不缺貌美的小女人做伴,但永远都缺一个能陪他在人生奋战到底的战友,无关乎那个人的外貌和能力,他要的或许只是你的肯定和支持,甚至只是一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这些你在变美之後能给他吗?」
「……。」P沉默了许久,一双眼神飘忽,彷佛正在检视回忆。
「他不愿意回家的原因,会不会不是因为家里的人丑,而是因为家无法让他获得休息的功能?」
「嗯……我一见到他就先翻领子、闻香水……我就是不能忍受他又去找别的女人温存!」P终於瓦解少妇的优雅形象,向我泪诉事实。
「我今天才看着一个男人有家归不得的无奈,你们到底抱着什麽心情结婚?难道结婚当下没想过要突破万难、相守到老吗?」
「李医师结过婚吗?结婚当下像是置身迷雾,前景朦胧,看什麽都美。」
「我虽然没结过婚,但我知道迷雾退去,人人都该面对现实残酷,这世上没有梦幻的职场、梦幻的伴侣、梦幻的育儿过程,也不可能有梦幻的不老胴体。」
P听我说完,泛起冷笑,像是自嘲。
「如果你真想留住他的心和他的人,那我必须告诉你,除了整脸和身材,你的心态如果没变,他依旧是你厌恶的男人,你也依旧是他厌恶的女人,这样的家,他一样不想回来。」
「我知道了,我想尽力一次,你帮帮我吧。」
「好,希望你记得整出你该有的样子之後,也把自己的家整成它该有的样子。」
「嗯……」P拭去眼泪,双眼不再像刚踏进诊所时,对虚幻不实的未来抱着希望,终於认清自己是在绝望中充满希望地向前走。
明知前路难行,才能做足前行的准备。
抛弃可怕的梦幻期盼,才能踏进名为人生的战场。
下班後,我顺道绕去倪克家看了一眼,前後出口路边竟然真的藏了一两名记者!被他说中了,那张照片像一枚叶子落入大湖,掀起一圈圈涟漪,逐渐往我看不见的范围扩散。
但倪克根本还没准备好面对人群,把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放进一群猫里,估计还没被扑咬,他就先被令人绝望的阵仗吓死。
是说……现在躲在我家的老鼠有点大只。
如常开门,踏入玄关,看见地上一双名牌拖鞋,我才意识到我真的收留了一个男人。
「倪克?」顾盼一圈,他不在客厅也不在厨房……
「欸,金鱼!」当我走到浴室,他就围着一条浴巾走出来,不知道是叫谁金鱼,蹙眉对我碎语:「你终於回来了,我找不到衣服穿啊!」
「……。」我虽然在杂志上看过这个男人的躯体,但还是忍不住别过头去。
「别害羞了,先拿衣服给我啊!」他推了推我的肩,恶作剧般故意靠上来。
「好!我拿!你别一直靠过来!」
「你家有男人衣服?」他跟在身後不停追问:「前男友?」
「我没有那种东西,但我有爸爸,行了吧?」
「喔。」
「我爸妈时常会北上住几天。」
「那他们会不会突然北上,然後发现我住在你家?那我要怎麽解释?」
「他们现在年纪大了不爱坐车,都是我回去老家看他们。」
「喔……」他好像有点失望?
「喏,穿上。」我把老爸宽大的旧衣裤递给他,眼神闪避,匆匆离开。
来到厨房,发现电锅里已经煮好一锅饭,还被挖了一个坑,但我打开冰箱没看见食材有少,他似乎连举止都像老鼠了?
「你吃饭配什麽?」我好奇一问。
「我找不到你家瓦斯开关……只好吃饭配酱油啊!」少了帽子的宽T,加上我家明亮的白光照明,他很不习惯地躲在暗处回话。
「躲什麽?我是拿放大镜看你伤疤的医师……」
「对喔……呵呵。」他傻笑一阵。
「我刚看了一下网路新闻,所有人都以为你失踪了,你至少交代一句说你很好。让他们别再担心了吧?」
「喔。」他看着手机却一动也不动,许久才吐出一句:「你帮我发文,密码跟我家的门一样。」说完他就闪人了。
往我的书房走去,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