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慾且求,求而得 — 03-5

正文 慾且求,求而得 — 03-5

叶亨殚精竭虑思索要如何哄大自己五岁的女性睡觉的高深大业时,李綪的脑袋反而一片空白地盯着他,指尖在被子上顺着他的五官、脸侧的弧度一一描绘下来。

叶亨的眉不像是叶涛那种飞扬似剑,较像是谧妃姊姊那种浓娟平顺,使他略扬起的眼眸平稳内敛,抹去了叶氏皇家英挺剑眉的锐气。

指尖停顿在他的眉间,没有紧锁的抑郁,没有凝结的迷茫,没有沉醉的癫狂,是清醒的平和。李綪再三确认,却久久无法将视线移开他的眉眼。

混着血火纷英,他的眉眼郁郁恍惚,眼下的青黑略重,低瞅着她捉着自己的手,良久才扬眸看着她,用着乾涩的声音对她喃语。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哪里好?李綪始终问不出来,视线穿过男孩,悬於梁上一直轻轻摇晃的湖绿身影更是令男孩那句话如刀刨开她的心,心尖空荡荡的,像是削去了个角。

被关在这里怎麽还念着她有没有事?

被锁在这里还念着保护她?

指尖似乎还有残温,李綪看他许久,久到叶亨都注意到她的失神,唤了她的名字好几声,她才缓缓启唇回答他:「闭眼就会想到。」

月白彷若银鱼自窗棂纷纷跃入,清楚在叶亨眼底描绘出她哭得红肿的眼鼻、她微微发肿的嘴唇,以及一直被她藏在发间的颈侧有一块红紫色。

叶亨拆解右手布巾的动作硬生生止住,微微敛下眼睫,低凝着李綪没有说话。

他听得出来她尽可能地保持与往常无异的声调,但是哭腔残留的鼻音还是难以彰显她平日嘻笑怒骂的张扬。这反而落实那件事对她影响巨大,如鲠在喉,亦如流星锤挥向他的脑门,脑震目眩的,铁铮铮的事实,似刀若刃直接捅进心窝,然後再蛮横下拉,掏出心头肉碎,喷出足以滋养绝艳胭脂的鲜血,为她妆点。

「想到之後就会睡不着,而且……」李綪坐起身,接过他的动作解下布巾,露出皮开肉绽的伤口时,乾涸的血渍也跟着掀开,顷刻翻涌而出的鲜血让她直皱眉,飞快拔开药瓶上的塞子,将石灰色药粉撒在伤口上後,颤声道:「好痛。」

他盯着她的发旋,哑声轻问:「……多痛?」

李綪放下药瓶,从怀里掏出一方净帕仔细缠上他的手伤後,沉默吐息半晌,才一张口眼眶泛红了,「很痛。入宫前礼教嬷嬷有教过了,谧妃姊姊也提点过我,我大略懂得……可是……」

她压抑的声音开始发颤,到底是害怕还是愤怒,叶亨一时分不出来,她已压抑不住逐渐拔高了声调:

「然後一下说放松,一下说没事,又一下说那些──说的跟做的完全不一样!叫他住手还笑我在欲擒故纵?男人在床上是听不懂人话吗!」

「……」叶亨不知该说什麽,也不知道该摆什麽神情。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要摆出困惑或啼笑皆非的表情,直觉不可深入探问女性的创伤——尤其她看起来快哭了。

「我是真的很痛!」她突然捶了叶亨的肩膀一下,泪眼汪汪的,咬牙切齿的,怒指叶亨毫无动静的胯部大骂:「对!你们男人都不知道女孩子被插进去多痛!就凭你们有那……那根!」

「……」什麽?叶亨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自己的胯间,脸皮忍不住一抽。

……到底怎麽一回事?

被压在床还得死命抑下反击念头与违逆心性的委屈,教李綪气馁又不舒坦,愤愤低吼:「不公平!为什麽不是女孩子上!」

「我……你……哎,乖,快睡。」叶亨无奈轻哄着她躺床,替她掖好被子,把李綪露出的肌肤盖得严实。

「睡什麽!你们就不睡觉爱剥光女人不是吗!吸什麽奶!缺奶不会吸自己的吗!以为自己是婴儿嘛!还掐!很痛!」

「……」奶?吸奶?还用掐的?叶亨的眼皮克制不住地抽了抽,脑子在想入非非之前被他努力甩开。

「你们姓叶是不是都缺爱啊?」

缺爱?叶亨没能理解这词怎麽会形容上自己,不由愣住,下意识脱口:「……对不起?」

「对,你是该道歉!」李綪冷凝着脸,探臂捏住他的右手不让他回避自己。「为什麽你要喝那碗汤,要是真的是被窦梦莲还是哪个女人调包成毒药……我──你要是因为这样死了我一定恨死你!」

「……我不会有事的。再怎麽说,那个人……很喜欢你,」叶亨被她瞪得嘴唇想微微上翘,但为了避免李綪残暴的下一击,他压下想笑的慾望,字字斟酌,徐徐轻道:「他维护你的意味颇重的,这风头上其他宫的也不敢大张旗鼓换汤,又是容和公公亲自看顾,不会出问题。」

「嘁,他的喜欢才会招惹这些问题。」她气到发热,一松开他的手後,索性扯开被子露出胸口散热,不屑啐道:「真不晓得他喜欢我哪里,我改掉成了吧!」

「这……可能有点困难。」他说得含蓄。毕竟整个人要改掉太难了,不如自杀重新投胎。

「叶亨,你再说一次,说清楚。」李綪声嗓平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因为他的喜欢,我们的处境也不至於凄凉。」叶亨又把她的被子往上拉。

听他不带情感陈述事实,李綪渐渐冷静下来,凝着他月白之下漭漾得平静的眸光。

「你说得没错。我是利用他的喜欢,送你出宫的。理由你都清楚:一来那些女人会基於她们各种理由继续斗我搞你,直到我跟你被叶涛处理掉,或者用我来令前朝的李家失势──再者我家与姬氏交好,叶涛那种缺爱多疑的小人无论如何都会忌惮我家的;二来你……我想,你需要避开叶涛。」

叶亨一面爬上了自己的床榻,一面听她的声音越说越轻。他盯着床榻被月霜渲染成铁绀色的上壁,恍若含凉殿花园的藩篱上的鷃鸟,振着灰蓝羽翼跳跃在枝枒间,骤然回旋,振翅猛冲,不停於视野里放大,直到擦颊飞掠而去。

静默的岁月始终会褪去深夜的鷃蓝,迎接晨曦的亮白,面临猛来的分别以及一日日的不明。

等不到他应声的李綪正想再开口问他是不是睡了时,就听见叶亨轻轻柔柔如鸿毛的应声:

「我知道,我会出宫的,阿綪你别担心。」

李綪舍不得哽了下。「曹门虽是我三哥执掌,又比起你待在後宫还要安全些,但里面辛苦凶险──尤其战场时常变化,一下杌卢、一下又是贺夷,一下说不准又得下楚州剿旧楚党羽,甚至於朝廷叛臣……总之,你务必小心,沙场刀剑无眼,跟霄、秦两家以及羽林军之间更是。」

「好。那是你曾经的过往、向往的生活,无论危险与否,我都想看看。」

闻言,她漾起笑意,有自豪、欣喜,衬得眼眸晶亮明媚,有很多令叶亨没办法挪开目光的明亮,亮得他莫名安心,四周宁静。

「你会喜欢的。」

她的声音遥遥远远,恍若夜泊扁舟,一叶载着空幽睡意,悠悠驶进他的心底。

喜不喜欢,他不知道。

他知道他喜欢的是她倘佯自由的明亮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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