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风高中一点也不风平浪静。
传言一开始只在台面下闷烧的小火苗,如果不是有心人士搧风点火,让火苗随着恶意的风向吹送,想必也不会以燎原之势,席卷大半个宁风高中。
那日一早,我一进到教室就发现情况不对,散坐着聊天的几个同学突然安静了下来,像纷闹的乐曲突然哑了一个声部。他们望着我的眼神和表情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却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捱了那些刺人的目光一个上午,到午休时,我在厕所隔间里第一次听见有人在背後谈论着我。
「学姊,你是说我们班的何语澄吗?」
我的手僵在冲水钮上。
「对呀!我听说她国中毕业的时候跳楼自杀,闹得很大呢!」
「我就觉得奇怪,怎麽会有北部的人跑来读我们学校。」这是第三个人的声音,「那她干麽要跳楼啊?有病喔?」
「好像跟感情有关,她那时候好像疯狂迷恋她们学校的一位老师,还写了一大堆情书给他,可是那个老师不喜欢她,听说她还跑去那老师家附近站岗吔!她跟老师告白被拒绝,她就嚷着要跳楼殉情,最後还真的跳下去了。」
「太夸张了吧!」
「不只这样,她还跟一大堆男生乱搞,到处介入别人感情,还抢了她好友的男朋友来炫耀自己的魅力,她在国中婊到出名。」
「蛤,超贱的!这女的怎麽那麽让人火大呀!其实我从开学就很讨厌她了。」
「学姊,你怎麽知道?」
「何语澄不是南晴毕业的吗?我们社团以前去北部交流比赛的时候有认识南晴的人,从那里听说的。」
「可是完全看不出来她是这样的人啊!她在我们班上很安静低调,不太跟别人交流的说。」
「吼,那一定都是装的啦!她到现在好像还在勾引二年级的男生唷!上次还跑去呛别的学姊,只因为那个学姊好心提醒她不要那麽嚣张。」
「怎麽这样?她在班上是不是都瞧不起我们啊?北部来的了不起唷!」
我的牙齿在唇上打颤,我得用力咬紧,紧到几乎咬出血洞,才能不当下崩溃。
「没关系啦!等大家都知道她的真面目之後,她就嚣张不起来了。记得要警告你们朋友,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我辨认出那是学姊的声音,「还有,记得别说是谁说的,免得她找我麻烦。」
她们的声音渐渐模糊,我有一个冲动,就是趁她们走远时,拉开门冲出去,问她们为什麽能知道我的过去,知道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但颤抖的手无力到连冲水钮都按不下去了,我根本没办法用虚脱的脚跑出去,面对一个自讨苦吃的局面。
我所不知道的自己的过往,以最无法预料的方式,被人狠狠揭开痂皮,讪笑底层的腐烂。
那些攻讦来自於听说,我却无法驳斥,只因为我没有「回忆」这项武器能扞卫自己,我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反击,说我不曾犯下那些不堪的罪行,那些连我都无法容忍的罪行。
原来,那夜周书凯送我回家,母亲之所以会勃然大怒,是有原因的。
她辱骂指责我的不检点,却又害怕我想起我的不检点。
用失忆当理由,她得到了机会将我从难堪的过往隔离,她粉饰我的过去,让我重新进厂整修,出厂骗人。坠楼的何语澄已死,失忆的我重获新生。
我不敢相信自己曾经如此丑恶,但将分散的线索连接起来,很容易能推得结论──母亲的调职只是藉口,将我从不堪的过去带走才是真正原因。
但我们逃亡似的移居,逃到荒僻的乡下,却终究无法逃离人的恶意。
我打开门,走到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脸孔,空洞无神,连眼泪都麻木到流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