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也的确过得不可惜。李昕想着，阖上比电脑厚重好几倍的原文书，深深呼出一口气。一阶国考後的图书馆自习室空空如也，三三两两散落在角落。
国考。常常挂在嘴边像是难以跨过的一道槛，在作答完毕之後看见远超於级格线上的分数，李昕眨了两次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而後垂眸轻笑。
她是真的很久没有体会到了，所谓的正常生活原来这麽容易。
她不追星了，从那天起她彻底舍弃所有和从前相关的连结。说得如此决绝，但也只不过是换了手机号码，然後把站子关闭。
说来可笑，但这就是她和姜胜允所有的连结。只要她松开手，这一切就会逝去。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再一次认知到自己曾经捧在手心的幸运有多麽单薄。
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这麽痛苦。无论是和过去的生活道别，又或者是完成这些所谓该做的事──学习。
她并不讨厌学习，只是前两年在学校称得上是恶名昭彰。她忙着到处跑，自然不常出现在教室，不知道从哪传开了她是疯狂追星族的消息，也被小叔找去骂过，说是好几个教授都跟他反映她缺旷太多。
「听人家说你追星追得很疯啊，两三天就去一次韩国玩，哈？本末倒置了吧？都已经重考过一次了不知道念书的重要吗？还是你觉得被二一也没关系，再重考一次就好了？」
李昕从来没有回过嘴。她只是一直说对不起，虽然她一直不愿意去想，自己究竟是对不起谁。对不起谁的期望？
而这些似乎再也不会发生了。李昕的生活拿掉了姜胜允，拿掉了想望，便只剩下那些艰涩的学问得去面对。幸运的是她有大把的时间能够耗，她也并不笨。她像是再次过起重考生活，但这一次是她自己选择的，没有人逼她，也称不上逼，毕竟朝九晚十的图书馆生活是比空中飞人轻松太多。
知道这一切转变的人只有江芷薇。她就问了李昕一句话：你後悔吗？
「小薇，我没有後悔。」
我只是没办法再这样子了。李昕没有讲，她开始明白有些话不必讲。
於是李昕渐渐从恶名昭彰变成了传奇人物，在国考前浪子回头，从逃课少女变成书卷王。对於这样的成绩父亲大概是最欣喜的人了。
至於李昕，对她而言就只是都可以的日子，没有快乐，亦没有悲伤。日子像见不着底的大洋中央，看不见底，也没有浪花，在那里什麽也没有，一望无际的蓝。
李昕在图书馆服了药，才缓缓离开。
租屋处离学校有好一段距离，是她刻意为之，目的是想和学校的一切离得远远的，她讨厌那里，讨厌喧闹的人群，讨厌和自己格格不入的氛围。那是一踏进去就明白是走错的世界。
想到这里她却又笑了出来。怎麽能够一直一直走错呢？无论是想望的那个世界，又或者是背负着期望的这个世界，如果都没有她的位置的话，那，真的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她把耳机的音量调高，只要盖过思绪，就没有问题。不要去想就不会受困。
播放中的激昂摇滚乐因为来电诡异地中断，李昕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生疏，可带着欣喜：「学妹！恭喜你考过了！」
是郑宇政。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特地打电话来道贺，她从未提起，不过想想，倒也不必透过她亲口才能得知这件事。系上向来对通过的名单耿耿於怀。
「谢啦。」她总之先礼貌地回道，「都是托了那些大补帖的福。」
「少来，我看完那些去考试也只低空飞过而已。」
李昕失笑。
「你现在有空吗？要不要吃消夜？学长请客，庆祝一下，啊你顺便传授一下秘诀给我们家小学妹，让我们家运昌隆，哈哈。」
「可以啊，约在哪？」
他知道她没有车，於是说：「你发位置给我，我去载你。」
结果都还没上车，郑宇政才把她的背包放进置物箱的时候就被调侃了一番：「学妹，你是不是偷偷准备重考啊？这重量是高中生的书包吧？」
「神经病喔，重什麽考，我人生哪有那麽多个七年可以耗。」
「是啦，阿我是劝你也不要把人生耗在图书馆啦。」
「少罗嗦。」李昕拍了下他的安全帽，跨坐上车。
城市里的空气不算太好，带着夏日燠热的湿气，夜风拂过双颊留下难以忽视的黏腻，她突然就想起了在那个高纬度的国家，每一次呼吸传进鼻腔的冷意。
郑宇政听见後座的她吸了吸鼻子，目光往後视镜瞥，不确定她眼角的微光是因为尘土抑或只是他的错觉。
抵达的时候小学妹已经等在里面，看见他们的身影立刻欣喜地挥手打招呼：「这里这里！」
李昕愣了下，总觉得她今天特别热情，不对劲。
果不其然，筷子没动几下，性子急的小学妹直接切入正题：「学姊，你有大白对不对？」
李昕皱眉，瞄了眼郑宇政，後者嘿嘿两声，立刻自首：「对是我说的……哎不是，你先冷静，先听完。」
「那个，因为我偶像要来台湾了，我想说要去接机，但外面租相机押金要好几千，又月底了……我本来想跟阿郑借钱，但他听完说这个你就有了，就，想说跟你借借看，不行也没关系，我就用租的这样。」小学妹说完吞了口口水。
「歹势啦，我没想那麽多，之前常常看你背相机。」
李昕吸了一口面，没说话，一边咀嚼一边看着眼前两人交换不安的眼神，而後才慢吞吞地放下筷子，抽了张面纸擦嘴：「你有拍过吗？会操作吗？」
听这话像是默许了。小学妹点头如捣蒜，「会会会，没问题。」
「什麽时候要用？」
「後天。」
「……」还真的吃定她会借耶。她无奈叹气，顺口一问：「接谁啊？这麽拚。」
「还不跟你一样，追欧霸。」郑宇政的声音里带着醋意，李昕觉得好笑，不忘澄清：「我早就不追了，不要牵拖我。」
「是TEENS啦，你知道吧？我喜欢朴信，他超可爱！」
李昕一懵。
如今她连他们要造访这块土地的讯息也不知道，也算是抽离得够彻底的了。
我也跟你去吧？脑海闪过的这句话，李昕用理智压着没说。
之後郑宇政送她回家的时候顺道拿了相机，离开前又喊了她一声。
「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啦，但如果有什麽心事的话，可以找我跟小妤聊聊，我们都很乐意。」他说完以後挠挠头，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匆匆收尾：「好啦那我先走了。」
李昕看他这副模样也笑了，对他比了个手指爱心，然後挥挥手目送他骑远。
手机铃声突然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李昕低头看了下未显示号码的来电，蹙眉接起，喂了一声，那头没有声音，顿了两秒挂断。
大概是筛号机，她没有多想，转身走回大楼，影子拉得很长，随着她转弯瞬间消失在视线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