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尔在一片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醒来。
她觉得疑惑,抬眼环顾周围的环境,心道:自己才刚睡着而已,怎麽就醒了过来,而且这地方又是那儿?
雕梁画栋的建筑,地板以五彩斑斓的玉石砌成,柱子则每一根都是晶亮的黑曜石打造,宫殿里的每一处无不用心刻划,让黎尔打从心里惊叹着这巧夺天工的设计,以及那堪称天价的成本。
而在宫殿中央开了一个天井,耀眼的日光直射而下,而那里特意做了一个架子,架上放了一本厚重且年代久远的大书。
黎尔不知不觉就往那儿走去,并且翻阅。
不过书上都是她不懂的文字,黎尔只能尽力的翻译出一两个字,於是她很快就放弃阅读了,注意力很快地放在不远处的壁画上。
壁画上的男子,似乎就是乌绍,而女子似乎就是她自己,两人正亲昵的挽着手看向远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娘娘,下官来晚了,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就在黎尔聚精会神研究壁画的时候,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出现在她身边。
「你是哪位?」
「吾乃神使玄武,负责驻守北国,也是信物的使臣。」
「那我是死了吗?」
「不,娘娘,您的人生正要开始。您身为北国的皇后,万不可轻易言死。」
玄武站到她面前,脸上漾着大大的笑容。
「看看您与当今圣上,是多麽令人倾慕的一对佳偶!」
什麽鬼?黎尔皱起眉头,心中有种被诈骗的感觉。
「我想回去。」此话一出,玄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娘娘,您在那世的身躯已经腐坏,回不去了。」
黎尔不知道的是,为了怕黎尔吵着要回家,玄武早在让她穿越时,立刻让她的肉身开始坏死。
面对这种情况,即使EQ高如圣母峰,黎尔也有点想抓狂。
见她脸色阴骘,玄武赶紧把他从月老爷爷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说出。
「娘娘,一年前您去月老庙求姻缘时,您的条件是这样的,高富帅不是吗?」玄武露出一脸我有何辜的表情。
北国皇帝,又高又帅又有钱啊!
黎尔哑然失笑,没想到这种愿望还真能实现?
「娘娘,既来之、则安之,时辰到了,您还是赶紧魂归本体吧,不然就有人要掉脑袋了。」
玄武说着,在黎尔还没回神过来的时候,一道强劲的掌风已经将她往天井那儿送去,很快的,她的身型便消融在白光之中。
***
黎嫔,原名黎玥,是乌绍於天省城寻访时偶遇的佳人,母家是天省城城主,个性温尔敦雅、知书达礼,尤其是一手琴艺超绝,技压宫中的乐师,於是被封为乐府官,宫中举凡大小祭祀、宴会所需要的乐曲与乐师,都由她一手操办。
身为第三个入宫为妃的女子,黎玥十分受宠,入宫後不久就怀上龙嗣,受封为嫔。
不料喜悦的日子并没有长久,黎嫔有孕的消息一传到郑妃耳里,苦日子就这样开了头。虽说偶尔有乌绍护着,但也不会顾得长久。
终究,悲剧还是发生了。
某一日午後,一名婢女端来一碗汤药,说是陛下送来让娘娘安胎的,黎嫔不疑有他一饮而尽,不久後腹痛如绞,鲜血染红了元春宫的地毯。
黎嫔丧子,终日郁郁寡欢,摔了琴、封了宫,誓言与君王从此不再相见。
此刻,茶杯碎裂的声音,不仅让身处元春宫内的众人都伏在地上,浑身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同时,也惊醒黎尔。
水,她想喝水……
黎尔一抬眼,就发现眼前的景象像极了她在後宫传里看到的那种样子。
古风韵味,十足十的。
不,不会这麽快吧……
但一听乌绍的声音就在帘子外大呼小叫,这份真实感越来越真实。
她想起来,但身子却无比沉重,只能用小如蚊蚋的声音喃喃着:「水……」
可这声音实在太小,被一群人的呜咽和乌绍的怒吼给盖过。
直到王公公大叫了声:「娘娘还有气儿!」
春茵赶紧爬到床榻边。
「娘娘醒了!陛下,娘娘真醒了!」春茵是高兴坏了,又哭又笑的,爬到床边握紧了黎尔的手。「水吗?奴婢立刻端来!」
乌绍正想上前,却有一道白光闪过他面前,绕在黎嫔枯瘦的手上,一瞬间闪的大家都睁不开眼。
看清那白光是何物以後,众人皆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呆若木鸡的望向仍是一脸余怒未消的君王。
那是北国恒后的信物,灵蛇环哪……
不等乌绍开口,章弥立刻连滚带爬的爬到床边,放上脉枕、铺上丝帕,重新再次诊脉。
许久,章弥转过身,伏在地上说道:「陛下,娘娘气薄血虚,又有风邪入体,老臣会以黄芪、白术、当归、人参等温里补血的药材入药,每二个时辰服一帖,十日之後,便会好转。」
乌绍仍旧阴骘着一张脸,不说话,没人敢动一下。
「若皇后再出差错,爱卿说说该如何罚?」
「微臣……微臣九族尽诛……」
乌绍闻言,脸上阴霾尽散。
「章大人,这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可别再出了岔子。」王公公笑着将官服还给了章弥。
「微臣叩谢陛下大恩!」章弥感激地连连磕头。
「行了,都跪安吧。」
「微臣告退。」「奴(才)婢告退。」
众人离去,乌绍掀开纱帐,落入眼帘的是形销骨立、槁木死灰一般的黎嫔。
或许不是黎嫔,而是另一个人。
那个在很奇怪的世界,一头俐落短发的那个女人。
他轻轻的执起她的手,不知何时,那双曾经温润如玉的手已经粗糙布满细茧。
「是你。」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黎尔已觉费力。「乌绍。」
「朕没有说谎。」
「我知道了。」
章弥说的并没有错,黎嫔已经殁了。
「朕尚不知皇后芳名。」
「季……黎尔。」
黎尔说完,再也撑不住,陷入沉沉的昏睡里。
乌绍见状,替她掖好被盖、放下纱帐,然後回到息宇殿。
宫中变故,只有他知道,在大家面前,黎嫔仍然是黎嫔。
『帝王之家本无情,可怜美人香消殒,相知还是少年时。』
大笔挥落,苍劲有力的字浮然纸上,一旁的王公公看了,想问些甚麽,一看到乌云密布的眼神,便甚麽话都不敢再问了。
北国帝王多情、仁慈,四国皆知。
信物出现在元春宫的消息一下子就轰的传遍了全国上下,黎嫔的母家更是欢天喜地,每天夜里张灯结彩,鞭炮连放了好几天。而更令举国百姓欢声雷动的无非便是开始迎来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日子。
这些看在乌绍眼里,多是刺眼而已。
「陛下,为了龙体康健,奴才求您吃些东西吧!」王公公劝道。
自从皇上从元春宫处回来後,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魄一样,每日摆上桌的三餐只动了那麽一点点,每日下朝後就把自己关在息宇殿内,不让任何一位宫人进殿侍候,这些日子下来,已经瘦了好大一圈了。
而黎嫔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撤下去。」那不容许任何人质疑的声音如是说。
王公公还想再劝,但看到那如同浸过九寒地狱雪水的视线,只能在心里重重叹一口气,叫人进来把所有东西撤走,然後赶紧离开,留君王独处。
息宇殿里静了下来,乌绍就坐在窗边望着不远处元春宫的楼宇,浑然不知有人来访。
直到低哑又陌生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人一身黑亮的衣着如水,黑眸如玉,黑发如缎,正一脸笑靥如花的看着他。
「在下乃天帝特使,玄武,特来拜见陛下。」
神使到访,贵为君王都要行大礼。
「臣乌绍拜见神使。」
玄武笑容更深,扶起乌绍,拉他到桌边坐下,很顺手的倒茶给他,彷佛这才是他家。
毕竟也是,四国的第一代国君便是四方神使担任,这些宫宇便是在那时建成。
「陛下心事重重,能否与玄武一说?」
乌绍看着眼前的先先先先先先先先帝,便将黎嫔辞世的事情,详细说了一次。
玄武听完,缓缓说道:「陛下痴心一片,玄武望尘莫及,可生死各有天命,一切机缘皆是命数。」
乌绍明白,若非黎嫔殁了,恒后也不会出现。
「陛下知信物有灵,会自行寻主,然先后辞世,信物却回到玄武手中,陛下可知为何?」
「信物不灵?」
玄武听了大笑。
「非也,信物知陛下将遭大劫,遂玄武求天帝特赦,天帝允,伊为陛下之特赦。」
乌绍听的一知半解,但玄武似是不愿再多说,於是拜别。
「恭送特使。」
玄武悄然离开,一如他来时无声无息。
然後,王公公笑意盈盈地推门进来。
「奴才给陛下道喜,方才元春宫来报,黎嫔醒了。」
睡了三天,是该醒了,不然又不知道是谁的脑袋要搬家。
见着乌绍终於肯起身,王公公很快替他穿好了外袍,备好轿辇,提起尖细的嗓子喊道:
「摆驾元春宫──」
*****
黎尔从恍惚中醒来,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全身沉重且酸痛。
「娘娘终於醒了!」
黎尔往声音的主人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哭的梨花带泪的小脸儿,头发梳成宫人式样,着碧绿衣裙的女孩。
她穿越了?她真的穿越了!
即使心中震惊,黎尔仍旧保持最大的镇静,不慌不忙地问道:「你是?」
春茵一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哗啦哗啦的流了下来。
「娘娘,奴婢是春茵啊……娘娘您怎麽不记得奴婢了……」
黎尔心里本来不慌的,可一见到春茵开始哭哭啼啼,她就慌了手脚。
这、这似乎是借屍还魂的戏码啊……
「你、你先别哭,先帮我拿铜镜过来。」
春茵一听主子吩咐,赶紧抹掉脸上的眼泪,拿了铜镜给她。
谁知铜镜太重,黎尔根本无力拿稳,就这样摔到了地上,发出响亮的匡当声。
黎尔吓了一跳,下意识反应就要去捡地上的碎片,春茵则被她的举动吓住了,赶紧喊住她。
「娘娘不要──」
「这是怎麽一回事!」王公公根本来不及通传,乌绍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元春宫,春茵赶紧跪伏在地上,黎尔则赶紧抽回手,却仍是被划伤了个口子,血珠直冒。
她还来不及反应,手腕就被牢牢抓住。
认清了来人,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相视的目光。
「皇后。」乌绍瞪着她,接着很快注意到正在冒血的手指,想也没想直接从衣服上扯了一块布下来包好。「你是寻短吗!」
一干奴婢与奴才见皇上居然撕毁龙袍,半跪着亲自帮黎嫔包紮伤口,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
这是要复宠的节奏啊!
「寻短?」黎尔有点愣愣地看着他,随後看见地上的碎片,知道乌绍误会了甚麽。
「那个,只是铜镜太重,一时没拿稳……」
乌绍转过头去,定定看着服侍的春茵。
「娘娘大病初癒,怎不会好生侍候着,朕养你们这些奴才是干甚麽用的?」声音不大不小,但那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乖戾之气。
「奴、奴婢……」春茵被吓得直打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尔看着正在发火的乌绍,不懂为什麽他会这麽生气。
「好了,不过是个铜镜。」她拍拍他的肩膀,希望他可以消气一点。
这一个拍肩膀的动作,更是让有眼睛的众人都看呆了。
黎尔瞧见众位宫女太监的神色不太对劲,赶紧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暗骂自己愚蠢。
乌绍看着不知所措的她,静静地吩咐道:「都退下去。」
众人恭敬地一福身告退後,乌绍便坐上床沿,看着她。
「朕允许姑娘私下喊朕的名字,只是人前还是必须得称呼朕为皇上或是陛下。」
黎尔点点头。
「姑娘借黎嫔之身回宫,往後更将负担皇后大任,朕会派人过来教姑娘一切所需。」
「等等,你是说我借黎嫔之身回宫,那黎嫔呢?」
「死了。」
短短两个字落在黎尔心里,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一颗心开始惴惴不安。
「不怪你,这是天命。」
黎尔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没事的,你心里有她,那就够了。」
乌绍心里一阵暖意,默默地开始诉说起他和黎嫔的过往。
越听,黎尔越心惊。
黎嫔会的,她全都不会!
黎嫔善琴,而她别说琴了,还是个五音不全的音痴!
棋艺不行、画艺不行、书法更别提了,她连这时代的字都看不懂。若说厨艺,别说了,万一酿成走水就不好了,这时代可没有消防车。
乌绍的脸早就黑到不知哪里去了。
「姑娘到底会甚麽?」
而她唯一会的那些东西,解剖、生理、病理在这里通通用不上。那是西医的概念啊……
那不然,能见鬼呢?只是她也只是在昏睡当中见过几个模糊的影子,而现在乌绍在她身边,整个元春宫上上下下乾净清新。
看来真龙天子八字超重、阳气超重的传言是真的呢!
乌绍看着眼前的人而正吐吐舌,俏皮又无奈地看着他,脑袋就疼了起来。
「姑娘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什麽?
「朕晚些时候过来看你。」
黎尔还来不及反应,甚至还没恭送皇上,乌绍就这样丢下一句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