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元月,冬意最盛,寒风吹着低沉的萨克斯风,与枯索的树木合奏、坚劲的草共舞,还有支木叶往来不息的学生飘逸的围巾缀饰,构筑一出朴实中见华丽的舞剧。
冷冷的天别有一番诗意,但在有些人之间无论如何也奏不起冬季恋歌。
正午时分,难得的冬阳斜挂,最是适宜外出的时候。同学们三两成对觅食去了,教室近乎无人。
「可以陪我去找资工系的那个女教授吗?」收拾着便利商店食物的垃圾,纬荷感觉到手臂上多了股温度,头上传来秦芷言甜糯糯的声音,「我得拿份文件给她,听说她对外系学生都超凶的,我不敢自己去。」
要是她是男生,她也许会立口答应,可惜纬荷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生,娇滴滴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
脑海里想起林墨和李牧醒的话,她更没有轻举妄动。
「拜托嘛,这件事情很急。」秦芷言不断央求,环顾四周,「我也只能找你了。」
她在身边死缠不休,纬荷心里觉得烦了,才半推半就答应她,脸色依然平和。「好吧。」
「真够朋友!」秦芷言高兴的拍手一笑。
纬荷只是淡淡勾起唇角,朋友吗?
两人快步走向座落在校园另一角的那栋老建筑,磁砖斑驳还是没有请人整修,保存了年岁的痕迹。
她正奇怪着秦芷言为什麽没有带她穿过中庭上楼,反而绕着外墙走。再抬头,早已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靠在树下笑望着她的修宇腾。
噢,她又再次看清朋友的定义了。
「上次准备好的台词都没说到,给我最後的表现机会好吗?」只见纬荷立在原地,与他四目相交後拔腿就要走,他的声音赶紧迎了上来。
「又想讲什麽呼拢我了?」她立即提起戒备,「比试也比试完了,我能不陪学长玩了吗?」
「对你我可从没想要玩。或许是我的态度真的很轻浮,才让你感受不到我的真心。」他收起那副日常痞样,目光如炬。
「谁叫你提出什麽比试三局,这样哪个女生会被你追到啊⋯⋯」她有些结巴,他突如其来的反省令她措手不及。
「我也用过最规矩的追求方法啊,你不领情。」他指的是最初的那束菊花。
「唔,好像也有道理。」她自觉理亏,但是看到他的调笑挂回脸上,突然觉得自己又站得住脚了。
就是嘛!就算要展开高调礼物攻势,好歹也要确认人家女生的个性!今天的对象是她,像他这样糊里糊涂的送,当然会适得其反啊!
「你真可爱。」
「别以为三言两语我就会跟你和好。」这家伙最擅长得寸进尺,她绝对不能再让修宇腾模糊两人的界线。
「我死心。」他爽快道,举起双手,「不过我认为我有宣告投降宣言的权利。」
纬荷叹了口气,看在他难得的诚意的份上,让他放放屁也无妨:「请说吧。」
「你知道我要求那三局真正的用意是什麽吗?」
「让我难堪?」
「不要这麽带刺嘛学妹,都说过以爱之名我不会害你。」
她现在不只觉得这话肉麻,还虚假得恶心。「讲重点,不然我走了!」
「慢慢慢,好。」他总是学不乖,「我做的这些是为了给你信心。」
她一脸神奇,这话该当何解?无解!
第一局让她一身冷汗,第二局让她当众出丑,第三局让她委屈到家,给她信心?是灰心吧!
「急着否认就太伤我的用心良苦了。成果发表时在你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逼你表演,我承认是有点强人所难,但是你的表现让我很惊艳,舞动的刹那,眼里有光采勃发;斗舞时跳着不熟悉的舞步,你依旧坚毅去做到自己的极致;最後的那场面谈呢,更是展现两局下来的成果--在陌生人面前毫无掩饰的发飙也是需要自信才做得到呢。恭喜你呀,脱胎换骨。」
他老是操着那副高人一等的口吻恭贺她,实在令人不舒服。她承认他在跳舞这方面永远是前辈,但其他部分他并没有比她尊贵!
「你要是给我五成自信,就给了自己十成呢。怎麽就敢夸下海口我一定会在过程当中喜欢上你?」既然撒泼需要自信,那她就换上牙尖嘴利,才好对得起他费心升级过的自信心啊。
「你们女生都有英雄情结,即使是钟楼怪人伸出援手,也会被他的拯救打动芳心。」女人心海底针,他认为总算捞到几根,「在台上旁徨时给你指引,在大庭广众下给你遮蔽,好,最後一局我确实有些卑鄙,但你难道先前都没有受到丝毫感动?」
「修宇腾,你说你看透女人心,但是你根本没有为我想过!」像是有千千万万根针扎在心上,密密麻麻的痒与痛。她觉得可笑,但望着眼前愚不可及的男人,泪水渐渐盈眶,「你藉秦芷言的手制造每一个危机给我,再跳出来替我化解,这算什麽?你以为我察觉不到是有你插手我才有好表现,察觉不到是你极力掩护碎衣的我,察觉不到因为你我才能受到更多瞩目?还是你认为我成为你的女朋友就会信心爆棚?你真的太自大了!要我感动什麽?你以为你助长了我,事实上你只是让我明白自己有多无足轻重,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向上,处处需要别人指点、保护,你只是提醒了我的自卑!」
他讶然於她的洞悉。然而没有愣住太久,脸色变得微微沉冷。还没有任何一个女生这样指着他的鼻子臭骂过呢,因为他总能用赏个巴掌後给糖的方式把那些蠢妞哄得服服帖帖、死心塌地。
这个蒋纬荷真的很不一样,即使潜意识不断自我否定,依然死守着星点的自尊。他挑起玩味的笑。
「果然刚才的反省是我看走了眼。」她语气铮铮,「够了修学长,除了寻常直属间的往来,我们不要再有更多纠葛了好吗?」
眼角余光瞄到远处正面向这里的秦芷言,纬荷更是头也不回就走。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感情事,怎麽偏偏是如此不愉快的经验!
「好像还不够呢,纬荷学妹。」目送她气呼呼的离去,他在後头轻声笑道。
排练室里,窗外细雨霏霏。
「哦,所以你已经和Mars恩断义绝了吗?」
「本来就没有什麽恩啊义的,还是断乾净点好。」纬荷喝了口水,回到镜子前,随性的转了个圈,挺直背脊,仪态优美。
「你会跳芭蕾呀?」李牧醒眼睛一亮。
「不会。」她脸上闪过一丝绯红,羞赧笑道,「小时候看芭比公主的卡通,总爱学着她们在电视机前乱跳。」
不过那时都是妹妹当芭比公主,身高比较高的她当牵着公主转圈的王子。可是但凡女生都想过一把公主瘾啊!
「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舞吗?公主殿下。」他彷佛听到她的内心话,走到她面前鞠躬邀舞,有模有样。
「被踩到脚我可不负责。」她莞尔,搭上了他的手,没想到他真的带着她跳了起来,「你居然也会跳芭蕾!」
「不瞒你说,我以前也爱看那些小女生的玩意。」他道,「而且被我妈发现後,她竟然没有阻止我,还送我去上整班都是女孩子的芭蕾课呢!那是我在跳舞这条路上的开端。」
「看不出来你有这种癖好。」她牵着他的手,学着芭比公主足尖点地,轻盈踩着步伐环绕着他,「那为什麽现在是跳街舞呢?」
「国中时我暗恋一个阳光体育型的女生,留着一头飘逸长发个性却很男孩子气。那时的我很内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白,结果她知道我学芭蕾的事,嫌我娘娘腔。男生是激不得的嘛!於是我下定决心转型,除了上过一阵子街舞班打基础,天天去教练家紮马步练肌力再大胆偷师几招,之後其他大部分是自学。」他扶上她的腰,将她低空举起,惹得她一声惊呼。
「真厉害!」她抓紧他精瘦有力的手臂,慌张之下还不忘夸赞。
「後来变成是我跑给那个女生追了,哈哈,最终还是没在一起。」
「学长好坏。」
「我可是守身如玉,等待那个对的人。」转完最後一圈,他搂着她的腰让她後仰,做个完美收尾,「嘿,你光看卡通也有七八分样子,很不错呢。」
「小孩子的模仿能力是很强的!」而且印在脑海里无论多久都记忆犹新。她凝视着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孔,挺直的鼻梁,薄而饱满的唇,长长的睫毛下深邃的黑瞳,让心跳不由自主加速。
等待对的人……
「後天我又要走了。」再起身,李牧醒蓦然道,脸庞上的雀跃已然消失。
他说又要……「是去看医生吗?」纬荷关切,「你身体还好吧,到底是生了什麽病?」
「全国街舞赛季暖身期差不多又到了。」他像个慈爱的兄长摸摸她的头,「每年都会提拔新人参加,大家一起练同样的排舞而後由彦柏指导亲自挑选,是一个很好的自我突破机会,林墨会带着我的精神与你同在,要加油哦。」
他凝视窗外一阵,细落的雨丝映入两汪秋池,即使轻浅,却是连绵。
他心里的池塘,是不是也正泛着涟漪?
「对不起,我又要失约了。」
「没关系的,继上回後,我跟林墨学长也越来越相处得来了。」应该吧……
「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他在修宇腾事件帮了我,还没向他道谢呢。正好这几天打算做饼乾,看来有人吃不到了。」她拿眼斜觑着他的反应,就盼着在他眼里看见倾盆大雨般的懊悔。
「就让林墨委屈点替我试毒,好吃的话等我回来再压着你做。」
「什麽话,我手艺不差的!」她笑骂,然而心思岂异丁香结,颇为繁杂。
他好像刻意在转移话题,就是避而不谈关於生病的事。
没病当然不用去看医生,但若是一般感冒也不至於这样守口如瓶。目前只能确定,木星学长有古怪,生的病应该也非比寻常。
究竟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