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木星 — 終章:木星的預言 ☽ 之三

正文 木星 — 終章:木星的預言 ☽ 之三

林墨一叹,「一般人会先猜她跟我爸分手,再跟李牧醒爸爸在一起,而不是带球嫁还逼小孩子跟继父姓吧?都会台的蒋大编剧?」说完揉乱她的头发,一副拿你没办法的宠溺。

「我知道了啦。」她夹起一根蒜苗狠狠丢进对面的饭盒里。

他继续说下去:「我爸大学还没读完就回家学怎麽接管药厂,那段日子感觉每分每秒都在跟买下天文馆的人赛跑,等到正式掌权能调动资金,他便十万火急把即将成为新建案的老天文馆买回来。因为想让那里维持回忆的模样,便决定闲置不重新开幕,爷爷对於他重金买了蚊子馆当摆设发了好大的脾气,直到我爸娶了我妈,生下了我才缓和一点。」

「这个故事听起来就是八点档啊!都是你爸亲口跟你说的?」纬荷咬下清脆的小黄瓜。

「除却他的老相好是李牧醒母亲这点,其他都是。这最後一片关键的拼图是我在他书桌抽屉的暗格里发现的,那是一张两人合影的泛黄旧照片,人脸还清晰可辨。」

「其实我觉得,即使我爸和我妈结婚生子,他心里对过往的恋情还是念念不忘的吧。维持老天文馆的样貌二十余年,他大部分的心都系在那了,能给我妈的只有负责和家人之情。很不公平,但所幸我是长大後才知道的,所以能理解,也不怪他,至少他有努力给我们称得上美满的家庭环境。」

「你老爸纵有缺憾,也算是个爱家好男人了。」她沉思一下後评论,「而且跟你很像,情深意重,不肯轻易放下过去。」

「我倒觉得跟你更像,你们都在那座天文馆顶楼有过一生一世的回忆。」他低头望着便当一笑,再抬头,话语铿锵,「除了最爱却不在身边的人,余下的都是出於各种理由的责任,履行起来没有痛苦,有时也有快乐,但终归不是最初的纯粹美好,便永远无法替代。」

她注视着他,他义正词严中带着无辜的神情闪过一瞬破绽,令她发噱。

「你别想激我了,我们就是半斤八两。」她指甲叩叩摆放他钥匙的桌面,那上头吊着印刻皮革钥匙圈,「重视过去又怎样,谁没有一些刻骨铭心的故事?没有刻骨铭心的故事,怎能拥有对下一段感情的深刻体验和疼惜?我心中有李牧醒,你心中有陈缘笙和李牧醒,或许你背负的多了一点,但不影响我们对彼此的珍视,甚至加重了这份珍视,对吗?」

他不置可否,微笑回敬:「或许不只。」

「没错。」她甜甜一笑,目眩神迷,令他分不清这是挑衅还是望而不得的真心实意,嘴里的饭菜味同嚼蜡。

「林墨学长,我们做个交易吧。你说服你爸让天文馆重新开张,我就和你交往,如何?」

林墨饶富兴味:「是什麽让你愿意提出这样自杀式交易?」

「喂!我不允许你这样贬低自己。」她彷佛琼瑶上身,存心想恶心一下他,「我在想,那座天文馆顶楼有太多得一个人深藏心底的往事,与其偷偷摸摸记着成为心头隐隐作痛又舍不得拔除的刺,何不开放让更多人来见证,一起分担?」

「哦。」他笑得更邪魅了,双眼是广纳一切的无尽黑洞,有最悲伤的故事也有最动听的传说,还有一个保护她不被吞噬的位置,此刻他正引导着她步步登上,「姑且不论你讨打的条件,我觉得这是个好提议。不过成功与否,要看你的面子有多大了。」

「咦?怎麽说?」她微愣。那娇憨的模样勾引他放下筷子,伸出手指点点她那不须粉扑黛描就浑然天成的小巧眉心。

「这要问你自己了,打算怎麽跟我爸说?」

「不不不不不是吧?我是让你去说服耶!」她怪叫。

「我会说服他听你说个具启发性的故事。」

「……所以我必须去见你爸?」

「面对面才能展现你的诚意。」

「……突然要见异性朋友的爸爸感觉很奇怪耶!」

「不然换个身份再去?」

她一个激灵:「现在就去!」

「看你以後还敢不敢威胁我。」他流露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极其温暖亲昵的笑容,「晚上六点,诊所门口,等我下班。对了,记得先吃过饭,跟我爸吃饭你应该压力很大。」

说完林墨风卷残云吃完自己的便当,顺便收拾了她突然没胃口的部分,精神焕发继续上工。

而她开始迷茫,自己是为了什麽出现在这里的啊!

该来的还是跑不掉,为了李牧醒和她,为了林墨父子,为了天文馆,她要鼓起勇气,雄纠纠气昂昂的走进林父的书房!

「你就是林墨说要给我讲故事的心上人学妹吧,你好。」站得直挺挺,看上去十分年轻连一点白发胡子都没有的林墨爸爸对她问候,语气是和他儿子如出一辙的平板冷淡。

纬荷立时像小鸡一样躲到林墨身後发抖,探出一颗贼溜溜的脑袋:「伯、伯父您好。」

「请坐。」他一边抬手比了一个请,一边吩咐林墨:「去准备水果招待客人。」

「不——」用麻烦了。林墨离开前投给她恶意森森的一眼,戏谑之下彷佛有担心,但一定只是她的错觉。

「放轻松,我只是听你说你想说的,你不想多说的我也不会多聊。」

他们父子俩就是好意也这麽一针见血,不留推诿的余地。

今天是小年夜前一天,故事便从这里,由电子爆竹、一张面具与一枚耳夹揭开序幕,诉说起一切无心俱成有意的经过。

四年春秋,交织着她的懵懂、她的骄纵、他的严厉、他的狂妄、他的善良、他的冷淡以及他的温润,每张他或她形形色色的脸孔,喜怒哀乐与百转千回的心思都铺开在同一片闪烁星空下,用跃舞的肢体谱写出一部堪称平凡却深刻的大学物语。或在梦回时不断搬演惹人哭笑,或在机缘下落成文字领人沉浮,现在,正由她诠释给一个重要的人物聆赏,就算不到扣人心弦的地步,也饱含了岁月沉淀出的反璞归真,没有寻死觅活的爱,亦没有不管不顾的恨。当时认定了好的坏的,直至回首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发生都恰如其分。

絮絮叨叨间,一缕乐音飘来,在挑高的书房恣意回荡。那是久违的《行星组曲-木星》,李牧醒万年不变的手机铃声,勾动她沉睡的冀盼,冀盼它随时被切断,然後那清朗温柔的嗓音就会再次响起。

多少天的朝思暮想都化为鼻间的酸意,她摀住嘴巴,以为要用尽全力遏止眼泪泉涌,情绪却奇蹟似的如浪潮退去,只留下眼眶边的一点水花。

是李牧醒冥冥之中不想她在这种时刻失态,还是她已学会控制对他的眷怀?

可真相大概是,有一个人,还在另一个方向等她企及,所以她必须把故事说完,沉浸在回忆的声音中,让过去下定决心为心仪的未来作垫。

「谢谢你的故事,很动人,辛苦了。」末了林父将盛了水的马克杯推向她,「你说得有道理,如果封闭到头来只是缅怀悲伤,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追不回过往,至少有前进的能量,美好的时光才会继续被创造,进而生生不息。」

「不需要丢弃曾经,因为那些都已是现在的我们;不一定要乾净俐落的放下,因为我们已有勇气继续前进。」她呢喃得并不小声,不想给长辈说教的感觉,她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我会审慎考虑重启天文馆一事。」林父语气和缓而认真,他站起身:「你说这首曲子对你意义非凡,那我带你去参观琴房吧!顺便揪出那个拿钢琴当茶几摆水果的臭小子。嗯?心上人学妹?」

心上人……尽管不是头一天知道,但是从对方父亲口里讲出来特别让人怔忡,耳根的温度开始上升。

「我都不知道林墨学长会弹钢琴。」走出书房时她说。

「和他妈妈比起来他当然不算会,只是小时候被压着学了一点。」林父补充林墨的妈妈是一名音乐系教授。

纬荷与他边走边聊:「这麽巧!我闺蜜的爸爸是钢琴家,也逼她学了一手好琴艺,她虽然骄傲但从不拿这说嘴,因为真正令她自豪的只有全心热爱的跳舞。」

「希望她爸爸能和我一样看开一点吧。我知道林墨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街舞,大学参加的甚至不是一般的街舞社,居然还有战队,像真的军队一样操演四处征战。」他语多嘲讽,一丝慈祥隐藏在这多刺之中,「这几年我有个体悟,许多事情可以令孩子复制父母,譬如学弹钢琴,孩子不快乐也能学得很好,那不是天赋,那是学习力。跳舞才是真正的天赋,若非天赋使然,怎麽我这个做老爸的无论如何努力总是落得个四不像?」

「您?」纬荷惊奇。

「没办法,谁叫这小子自从发现我不待见李家小孩後就不跟我们分享他的感受,我只好下海体会一下了。跳舞真的是可贵的天赋,除了有天赋,还要不惜挥洒汗水、腰酸背痛,冒着受伤的风险才能将最完美的一面传达给观众。」

「所以说难能的天份跟无所顾忌的热情缺一不可,请你们好好珍惜,即使进入职场也要一直跳下去,否则就太浪费了。」

「这些话,请您也一定要亲自跟学长说。」她大着胆子给林父一个鼓励的微笑。

悠扬的琴声愈来愈清晰,在他们到来之时戛然而止。

「好你个臭小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直接跑来弹琴了,以前都没见你这麽勤奋。」林父板起脸数落道。

「客人喜欢听,我刚好也只会这一首曲子,有功夫切水果不如来露一手,她更高兴。」见到他们,林墨双手离开琴键,起身要阖上琴盖,却被林父阻止。

「你带人家去其他地方绕绕吧,轮到我跟你妈妈相处了。」

几个笨拙的琴音发出,林墨从善如流,替他把门虚虚掩上後对上女孩探究的目光。

「我妈过世了。老家伙在她生前不屑一顾,死後才在惺惺作态,难听死了。」

纬荷心一恸,急道:「别这麽说。」她把林父对她说的话复述给林墨,耳边琴音断断续续,他清冷的神色未变,眼眸却漫上一层水雾。

「重开天文馆的事情谈得怎麽样?他喜欢你的故事吗?」他轻闭了闭眼,再张开早已平静无波。

「应、应该不错吧。」她绞着衣摆,「他说他会审慎考虑,我们就静候佳音喽。」

他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她的睫毛都可以扫到他明亮的镜片。即使架了一副眼镜,他的轮廓仍很深邃,但与那上头如入云耸山的朗眉、明明色淡却有粼粼湖光吸人的眸子相比简直不算什麽。眼角的泪痣晃过眼帘,像是振翅翩飞的黑色凤蝶。

他启唇,微哑的嗓音若有一股源自中世纪的雍容典雅,既属於护卫王后的骑士,又好像越权专擅的弄臣,令她的心防与理智齐齐卸下,只能任他摆布。

「我有个加速决策的方法,你想不想知道?」

眼下的情况她能选择吗?

他缓缓吐息:「别管交易了,你先和我交往吧。」然後笑了,笑得魅惑众生,笑得她不由自主陷入他浮现的酒窝。

早在交易前她就做过决定了,不是吗?

——木星学长,你可真是高瞻远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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