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风声掠过槭树林间,枝桠随风摆荡,夜空的一轮清辉,洒落一地银白的月光。
苏芸绮和宋晨枫离开了周志昊的公寓,两人坐在宿舍大门前的阶梯上,往事不断萦绕於心,一幕幕的在脑海里回荡。
在苏宗泽过世以後,苏芸绮对过去的事已不想再追问,因为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伤痛,她终於明白人世无常,无论过去如何,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垂眼看着飘落在地的落叶,心里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他:「……我不明白,为何他会这麽痛苦?他对我们不闻不问这麽多年了……你们离开後,发生了什麽事?」
闻言,他微蹙眉,思索了片刻才回应:「……那年离开台湾後,我们先去了西雅图,因为我母亲的朋友在那里有一间音乐工作室,所以周叔叔就留在那里工作,然後……」他抿了下唇才又继续说:「然後弟弟出生了,那时周叔叔因为工作又去了纽约,很少回来,我母亲身体也不好,所以一直到我离开美国前,几乎都是由我和保姆一起照顾弟弟。」
苏芸绮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听着他娓娓道来那段往事。
「在美国的那两年,我很少看见周叔叔,他几乎把时间都放在工作上,回来的次数少之又少,和我母亲之间也没有太多的互动。後来,我在回到台湾後没有多久,他就因为感冒引起了严重的肺炎,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小阿姨带着我赶去纽约看他时,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
他还记得当年在加护病房看见周志昊时,他已经严重到必须使用呼吸器,人也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姚若琪握着他的手不断流泪,他记得她当时泣不成声的说着:「你快点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会把你还给她的、还给她……」
他看着满脸泪痕的母亲,脆弱又无助,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能说什麽?人和感情能还得了吗?再也无法完整的爱情,要如何归还?这两年多来,每个人都很煎熬……
不忍再看下去,他擦去眼泪转身离开了加护病房。
病房外的白色长廊上,窗外飘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纯粹的白从无边的黑夜里,一片片悄然无声的飘落在地面,在沾染上了泥泞後,随即消失在视线里。
参杂了太多的欲望、执着和名利的爱情,如同飘落於地的雪花,终究再也无法回归曾经的纯粹,最後带给他们的只剩折磨、痛苦和无法挽回的悔恨……
他推开一小扇窗,伸手接住飘飞的雪片,掌心一片冰凉,他想着如果有那麽一天,他喜欢上了什麽人,他一定会好好珍惜她,让她像落在掌心的雪花,融化在他的温暖里。
少年垂下眼,轻轻叹口气,「之後我就很少再见到周叔叔,只知道他出院後,因为肺部严重感染引起的後遗症,所以休养了一年多的时间,其间他把音乐工作室交给我母亲负责,再後来你的爷爷生病了,所以他就回去协助家族的饭店事业,在日本和美国之间两地奔波,直到去年饭店经营状况比较稳定以後,他才逐渐退出,然後又回到音乐工作室。」
苏芸绮听完後,沈默了许久,然後起身看向皎洁的月色。她还记得在寂静的夜里,母亲倚在窗台边无声流泪的身影,曾经奋不顾身的爱情和婚姻,最终带给她的只剩再也无法癒合的伤口。
她的眼底泛起泪光,「这麽多年来,他都不曾想过被他背叛和伤害的妻子,如今的悲伤……不觉得太过虚伪?」
宋晨枫沉吟了片刻後,才接着说:「……其实不是这样的,我记得还在美国时,有一天小阿姨来看我母亲,我听见妈妈对她哭诉,说周叔叔後悔了,所以回去台湾找惠心阿姨,可惠心阿姨不知说了什麽,结果他回来後,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投入工作……後来生病也是因为太过劳累……」
他说到这里时,忽的怔了下,突然想起当年周志昊病况好转时,清醒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唤着苏惠心的名字,而且情绪变得非常的激动,不断说着他见到苏惠心了,他要实践诺言,带她一起去看大雪纷飞的雪景……若以时间推算,当时苏惠心已经病逝了。
他摇摇头,若有所思的说了句:「周叔叔并不是不闻不问,他是因为病了,而且他似乎一直以为你们过得很好……或许有些事,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她擦去眼角的泪滴,深吸一口气,「那又如何呢?背叛了婚姻又娶了别人,然後为了事业远走他乡……嘴上说着爱,手上却又舍不得放弃功成名就带来的虚荣和名利,当初他在两者之间的冲突下,选择了後者……那麽现在的结局,无论是抱歉、内疚还是伤心,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宋晨枫起身走向她,轻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芸绮,我知道你的感受,这段往事已经纠缠了快要六年,他们三个人的故事,也该要有一个结果,无论真相多麽伤痛、多麽残忍,又会有多少悔恨……如果不面对,没有人能继续走下去……包括我们,你明白吗?」
少年修长的指节在脸颊上透着熟悉的温度,是他的坚强和勇气,将她带出了自己筑起的时光围篱,曾几何时,她对他的依恋,早已胜过了过去所有的委屈与悲伤。
初春的夜晚,不若寒冬时的凛冽,空气中隐约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她轻靠在他的胸口,放下了过往的伤痛,此刻她终於能勇敢的接受他对她所有的情感,不论是曾经的退缩、害怕,还是後来的勇气与执着,都在这一刻,清晰而恒久的刻划在她的心底,永远也不会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