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高的大白熊怀抱硕大明亮的星星，歪头坐在极星百货门口，略带困惑的模样彷佛一个正在探索世界的天真孩童，好奇盯着刺目的阳光。
按理有遮罩阻挡理应感受不到太多热度，可看那亮烈的光芒，新蕾彷佛能感受到皮肤的毛孔正在分泌汗水，忍不住想靠近前方巨大但可爱的地标遮荫。早上十点半，刚开始营业的百货尚未聚集人潮，白熊身边只有两三人游荡，让她一眼就能看到那对一大一小的身影。
跟大方和小洁会合後，她很自然往百货公司闪亮通透的大门走，却猛然被大方叫住。
「怎麽了？有话进去再说吧。」
「那个，其实呢，我们啊……该怎麽说，总而言之……」
「又不是什麽亏心事，被你讲得好像要去抢银行。」小洁一叹，转身对新蕾道，「还有人没来。」
「是我认识的人？」若是以前的同学，跟她们三个比较要好的，她大概抓得出几个。
「等下就知道。」小洁勾勾唇角，「先别管这个了，你难道不觉得哪里不太对？」
顺着对方目光，新蕾望向自己，一身韩式珊瑚红蕾丝洋装，贴身的线条衬托出优美的身体曲线，脚上的白色细跟凉鞋也搭配得宜，她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妥。可瞥见小洁别有深意的笑，与大方不停眨眼暗示的神色，她不禁又把自己从头到脚看一遍，「我从衣柜拿的。怎麽了吗？」
「你认真的，刘新蕾！」大方音量陡然拔高，一脸活见鬼似的，「你衣柜里现在全是这种、这种……飘飘的东西？你以前──」
「你还记不记得你衣柜原本有哪些衣服？」小洁抢话问，一边快速轻拍大方手臂。
「我出院後一直都是这样。」
「住院前呢？还没出车祸的时候呢？」
「什麽啊。你这种问法好像那部老电影，吃了药的主角发现真正的人类都被困在『母体』，真实世界其实只是一场梦的那个。」她失笑道。
「这很重要，新蕾，拜托你好好想想。」
「刚回学校头几天是有点不习惯，後来就好了。」小洁开始问衣服的事之後，她答话的同时也在仔细回忆，但什麽都想不起来，不得不以刻意欢快的语调隐藏自己的心虚。
「跟你爸妈在广场市集被拍到那天也是？」大方抓住小洁试图拍她的手，忍不住接口。
「你们看到报导了？」
「各大新闻台照三餐播，不看都不行。」小洁碎念。
她下意识辩解道，「那天是私人行程，被拍到是意外！」
一大一小两位友人对视一眼，像听到一则亲身经历的灵异故事。
「你以前超、讨、厌跟你爸妈扯上关系，每次都想尽办法找藉口，不跟他们一起出门，以免被媒体拍到。」大方正色道，眼眶倏然圆睁，「还有那件洋装！」
「怎、怎麽啦？」对方的表情彷佛发现天大的秘密，她也不由得严阵以待。
大方刻意用阴恻恻的口吻说，「你几乎从不穿裙子。」
「那种女神般的长洋装，是你最讨厌的那种款式。不管你妈怎麽威胁利诱，你不穿就是不穿。」小洁补充。
新蕾乾笑，「也许我转性了？」
车祸前的她，听起来简直是另一个人，若非出自理应最了解她的两人之口，她压根不信。
大方瞪了她一眼，「你还记得几年前的气爆意外？差不多我们刚升国二，因为例行维修疏失导致的地下管线爆炸，波及一整个街区。」
「嗯，很多人受伤，我爸也因为这样好几个礼拜回不了家。」虽不明白大方为何突然转移话题，她仍耐下心来回应。
「我班上有人亲眼目睹路人被当场炸伤，之後整个人都神经神经的，动不动就像发疯似地在学校乱跑，大喊大叫。我一时记不得他的名字……小洁，你也知道他吧？」
「虽然不同班，那个人在学校很有名。闹起来整层楼都听得到。」小洁应道。
「大概过一两个月吧，某一天，他突然就正常了。」
「这样不好吗？皆大欢喜？」
她不懂大方为何说到最後，要换上如同讲鬼故事的语调，低沉、轻微，搔刮皮肤似地，就算在大白天，也令人竖起汗毛。
「那个人变正常前，也住过几天医院。回学校後，一开始大家当然都很高兴，不久，几个跟他比要好的人发现，他不记得意外那天的事。」
「他亲眼看到，又受了那麽大刺激，哪会说忘就忘。」
小洁凝视她半晌，抿了抿唇，开口道，「我在的班那时也有个问题人物，爸妈是学校的家长会长，却成天跟外面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混在一起。在学校处偷东西，被发现就抬出爸妈脱身，不然就跟人呛声打架，学务主任也好、校长也罢，他从不放在眼里。」
「最可恶的是还到处骚扰女生！」大方握紧拳头，「把你吓得脸色发白，打他两拳真太便宜了。」
若不是被小洁瞪，新蕾真想给大方鼓掌，连家长会长的儿子也敢揍。
「是家长会长没计较，不然我们早就被退学，现在还不晓得在哪里。」小洁吁了口气，「那家伙某天突然变成模范好学生，彷佛系统重灌一样，很难把他跟之前的问题儿童连在一起。在这之前，他也请假住院好几天。」
「碰巧而已吧。」新蕾不服气道，「这又能代表什麽？」
「你不觉得这跟你爸的党最近在推的东西很像？」小洁问，「那个叫『记忆调整』还『记忆矫正』的医疗技术，可以改变人的记忆。」
新蕾笑道，「听我爸说，那个顶多只能改一小部分，没这麽万能。」
「本来就不用很多！像我那个受刺激的国中同学，把他目睹意外现场的记忆改掉，或是小洁班上被我揍的那个混帐，拿掉几个有关键影响的记忆片段，的确有可能让他们变了个人。」大方说。
「那也不是想用就能用的。虽然修改的地方少，价格却很惊人，一般人很难负担得起。所以我爸才会推那个案子，想让有需要的人全都可以使用。」新蕾辩解道，掌心不知不觉泛起冷汗，「再怎麽说，我都是他女儿耶。他不可能……他怎麽可能对我做这种事。」
小洁长叹，「晓葳的事怎麽说？」
「我记得她啊。」新蕾失笑道，「拜托，就为了这点事！这跟你们刚说的有什麽关系。」
「我们之中，就你最没资格说跟她不熟。」大方双手环胸，带有训斥意味的口气让她不得不相信，如果情况许可，大方一定会把自己抓起来倒着摇一摇。
「你讲得好像我们很要好似的，但我真的没印象……」
小洁的目光越过新蕾肩头，「还是本人亲自跟你说吧。」
新蕾转身，只见晓葳似是刚到，不知从哪跑过来，正弯身扶着膝盖喘气。七分裤搭配宽松的荷叶边平口上衣，一身雪白搭配粉色牛仔外套，恰如其分地传达出主人活泼、甜美的气质。
可能上衣材质本就轻薄，又是白色，只拉到胸口的外套拉链下，神秘的沟壑纹路若隐若现，轻轻撩动心弦。她动了动喉头，把这份奇异的怦然随唾液咽下。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虽然同样被小洁摆了一道，人都站到面前来，她总该出个声。
话说回来，几天前刚吵过架的人，能有什麽话好说？
新蕾正苦思如何开口，晓葳反而先朝她低下头，「抱歉，摆在面前的迹象这麽明显，小洁联络我前，我居然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是她们自己在大惊小怪，你别当回事。」她伸手扶上隐隐抽动的太阳穴。
「那天晚上我在气头上，说得有点过份，很对不起……」
对方在那晚给自己留下的倨傲印象，与眼前老实认错的乖巧模样呈现巨大反差，她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好了啦，你不必为这种事特别跑来，传讯息也一样。」
「但是！」晓葳用力抬起头，无比认真道，「我不会对你爸妈那部分道歉。我说的全是实话，若是以前的你，就会知道我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新蕾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这家伙该说是固执还是坦率，自说自话之外还一副觉得别人理
所当然应该接受的态度，也不晓得刚才的话有听进去多少。心头泛起的无奈似曾相识，驱使她弃械投降。她略微镇定一下心神，终於吐出盘旋心头的疑问，「你跟我到底有什麽关系？」
「这种事怎麽问我！」晓葳皱起眉头，努了努嘴，「你要自己发现啊。」
空气无视遮罩内的恒温调控瞬间凝结。尽管高一生物成绩不好，她心底依然升起一股冲动，想拿解剖刀打开晓葳的脑袋，查看内中构造。
大方乾笑几声，空气的温度丝毫未见回升。最後还是小洁打破这片沉默的尴尬，视线先定在晓葳，接着扫到新蕾，微笑道，「人都到齐了，二楼就是少淑女服饰，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