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真的没有办法恢复吗?」晓葳问。
「如果新蕾当真因为手术被消除部分记忆,就算把经元之间的连结按原本的方式重建,从学理上来说,那并非就能等同原本的记忆,比较像是重新生成一段新的记忆。先不说在大脑神经系统重建连结的困难度多高,更大的问题是,生物化学的变化无法逆转。以现阶段来说,消失的部分就是消失了。」
「有权力的人就是这样,不准别人不听他们的话,也绝不放弃控制别人的机会,完全不在乎别人是怎麽想。」晓葳咬牙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查资料,记忆修正技术问世至今十多年,相关的争议从来没有消失。奇怪的是,争议愈多,这门技术发展反而愈来愈快。」
「好啦,晓葳,冷静点,新蕾的记忆还无法确定有没有被修改过呢。你们有很多的怀疑,却还没找到具体的证据。缺乏证据支持的论述,只能算猜想。」
「去完极星的那天晚上,我试过装呆、撒娇、装委屈,一个大家印象中普通高中女生能用的招数,我全用上了。不管我说了什麽,爸妈总能用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安抚我,那些话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一时间又说不上来。讲了半天,我连肇事者的名字都问不到。」
「新蕾,你别太灰心,再怎麽说,最少你知道了车祸监定报告在市委办公室。如果请你的爸爸带回家,或是你自己过去看呢?」琳琳问。
「他们一谈到车祸跟记忆修改的话题就变得很激动,我再这样要求,搞不好爸妈又说我病了,硬要我请假休息,把我关在家里多看管几天才放心。」
晓葳提议,「那我们偷溜进去吧。就算被抓到,你是市委的女儿,去爸爸的办公室走一走总行吧。」
「市委办公室在市委会大楼,保全管制很严格,可不像区公所或户政事务所那样谁都能进去溜达。未经同意进入政府机关重地可大可小,幸运的话是没事,若被发现,刘市委不见得能保得了你们。」琳琳目光投向晓葳,「还有,他愿不愿意保,也是个问题。」
「没被发现一切都好谈。惊动到警卫,就得看我爸的政敌会不会拿来作文章了。到时候他想保我都不行。」
「我们又不是小偷,只是想知道新蕾身上发生的事,这个不行、那个也行不通,乾脆报警吧!」晓葳激动大喊,「叫警察帮我们找!」
她轻捏几下晓葳的手心,「我爸跟警界关系不错,很快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肯定瞒不过他。现在只能寄望监视录像,看有没有拍到什麽。」
「不找警察局帮忙,就不能申请调阅政府安装在重要路口的监视器画面,还有哪里可以......」
「森林公园圆环商圈商店很多,先找出比较靠近事发地点的店家,确认有没有对准店门口街道的摄像镜头,跟有的店家要9月27日一整天的监视录影,拿回来一家一家看,总会有几家拍到新蕾家的车。再交叉比对行径路线,就能知道新蕾那天到底有没有去东出口,是不是真的有发生车祸。」
琳琳随口一说,立刻获得两对闪闪发亮的眼神,感觉不妙的保健室老师赶紧补上但书,「我刚才说的全都得自己动手来,可没有电脑辅助,而且还不见得真能找到新蕾要的东西,花了庞大的时间却不一定值得,你们又正在高三升学的关键时期,要想清楚。」
「我们该怎麽跟店家拿?蕾的事不好太张扬。」
见学生根本没听进自己说的话,为人师者不禁为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泪,但基於为人师者的本能,仍尽可能为学生解惑,「干嘛那麽认真,随便编个理由就好啦。看是路上被人抢、掉了东西、被人撞、老奶奶快过世了还是宠物受伤,听起来合理又能拐到店家给你们需要的东西都可以。」
「骗人不好吧。」
「晓葳,这不叫骗人,是给对方他们可以听懂也愿意接受的说法而已。」琳琳讲得脸不红气不喘。
「店里要调录像出来也需要时间。我们只是学生,人家不一定愿意理我们。」新蕾若有所思。
「这还不简单,化妆化成熟一点,找个老起来放能唬人的同学跟你们去,不然就直接找个大人......」察觉到两对眼睛里期待的视线,琳琳真想把三秒钟前的自己抓来赏两个巴掌。太大意了!自己挖了坑也罢,怎会还蠢到自己跳下去。
琳琳连忙轻咳几声道,「学生有学生的份际,老师有老师的分寸,公私之间的界线还是得拿捏好。我可以帮你们出主意,但要不要做、如何做,还是取决於你们自己。」
「有大人在场,店家一定比较好说话。」
她考虑过了,大家毕竟是学生,即使外表可以掩饰,讲几句话恐怕很容易漏馅,若有真正的成年人掩护,成功机率就能大幅提高。
「刘新蕾!我的身分不是拿来这样用的。」
她将双手交握胸前,摆出祈求的神色,「琳琳老师,你平常对学生这麽好,看到学生遭到这麽大的困难,绝对不忍心袖手旁观。」她特别在「老师」两字放了重音。
琳琳倒吸口气,面色泛红,看起来十分欣喜,可嘴上仍未松动。「放了学,下了班,就是我的休息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是谁的老师,只是个想追剧、喝点小酒再补个眠的上班族。」
她马上以眼神示意晓葳跟进。对方歪歪头,陷入沉默,看起来像在苦恼该说什麽。良久,突然冒出一句,「我和蕾的幸福,就拜托琳琳老师了!」
「帽子扣这麽大,这是在威胁我啊,李晓葳。」话是这麽说,琳琳却好似当真喝了点酒,双颊透着微醺般的薄红,晃了晃身子。
「老师刚才也说,我们可以用一些方法让自己看起来不那麽像学生,老师也不一定要是『老师』啊。大学、社团还有线上课程,还有公园里教老人跳舞的人,全都是『老师』。」新蕾说。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适合继承刘市委的事业。」
「我跟我爸不一样。」以前的她或许会很高兴,现在,她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且,我身边的大人里,只有琳琳还能够信任。」
听来有些夸张,但这话她当真出自肺腑。
霎时,琳琳双眼圆瞠,维持相同的姿势动也不动。晓葳和她轮流叫了几次,琳琳的眼神终於重新聚焦,轻声呢喃,「我差点就疏忽了。对你来说,这已经不只手术或车祸的问题。你正处在自我认同及家庭认同的危机,却无法跟父母商量,也没有其他成年人可以帮你。」
对方竟是着眼在自己未及深思的层面,站在她的立场,真心为自己着想,她却只想着怎样说服琳琳帮她。
新蕾不禁愧疚道,「我不知道还可以找谁,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对不起,琳琳。」
「你的『老师』呢?」
「谢谢琳琳老师!」晓葳立即接口。
「新蕾,多学着点,平常也能叫得这麽顺口最好。」琳琳噘起嘴,用食指戳戳她的额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待续